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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耀芒(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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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谁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
“我……”雨迟气结。
待气过了,她显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不由试图打破僵局,百无聊赖喊道:
“喂!”
“我说……”两人同时开口。
微微一愣,却被合裳抢先问道,“你说什么?”
雨迟拿眼瞟她,笑意深深,“想起一年前在北己寨,我们被全寨的马贼包围住,那次也是下了这样的大雨。”
合裳恍然,“那次当真凶险,不过……”
她歪了脑袋,苦思冥想起来,“不过,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似乎我半点印象也没有。”
“你当然没印象!”雨迟笑骂道:“天底下再寻不出你这样人了!”
确实,若说她没胆气,六年来,随他走南闯北,也经历过不少凶险,可若说有胆气,那次,只不过是下了场大雨,碰巧没地方躲雨,她竟然叫嚷着逃之夭夭了!
如此诡异的事情,简直让一众马贼瞠目结舌!后来发生的事情,可就简单许多了。
见着她如此反常,雨迟也顾不得再手下留情,不多时便杀出了重围。
可是,当他终于追上了合裳,才明白,她是真的害怕——一个害怕下雨的人。
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样刻骨的恐惧?他不敢问,连夜带着她回到了九孤台,她才安静下来,那一夜,仿佛是人马心意相通,故千里竟早早等在了山下。
也是从那一夜起,故千里这匹富有灵性的马儿才肯让他骑着。
“那一次之后,你受了伤寒,烧得人事不知,当然什么都忘了。”他望着瓢泼的大雨,“也幸好这里有个避雨的地方,否则,此时让我变出个九孤台,我可做不到。”
“是吗?”合裳喃喃,关于那一次,她确实记得不多。可是,那场大雨,却让她想起十三年前。
她顺着冷冬河漂流而出的那夜,天也是下着大雨。
那种挣扎在死亡边缘却无能为力的恐惧,她此生都不能忘记。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她既然回来了,迟早,要告别所有。
雨比之方才小了点,整个龟耶弥漫在一片迷蒙之中,既看不清来路亦看不见去路。
合裳的眼前忽而清晰起来,脑中那些迷乱的回忆渐渐地只剩下了眼前的人——他,九孤山玉老先生最得意的弟子,作为一名剑客,在武林中算得上首屈一指,而她,区区拳脚功夫,却处处占尽他的便宜。
任何时候,无论多凶险,他总是第一个挡在自己身前,而她永远在高处,一次次见他刀山火海,次次出色地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
在他身边,她其实也是一个包袱吧。
他为她挨过多少刀,这是不能计算的,可是,她却一次次自私地将所有的危险留给他。
她以为他剑术了得,定能逃出生天,却忽略了,他执着为她挡住危险的那份心意。
可她,到了现在,也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偿还给他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双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雨迟凑上前来,“在看什么,竟然这样出神?”
合裳意味难明一笑,“看雨,想起的自然只有雨。”
耳旁水声哗哗不休,此刻心无比平静,合裳释怀一叹,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为什么还要藏在心底,说出来,或许就会轻松很多。
“十三年前,我顺着冷冬河漂流到九孤山,也是这样的雨夜。”她平静说着。
“嗯。”雨迟点点头,促狭看她,“霸占着九孤台整整十三年。”
九孤台啊……
提起那个地方,她的眼中也带着温暖的笑意,多年占据着九孤山的至高之处,以为至高无人到达才是安全,然而,十三年过去了,至高的地方仍然安全,可是她却渐渐明白了,最安全的地方,是那个最危险的地方。
——只有毁了心中真正的恐惧的源头,才有真正的安全。
“从前我总躲在屋檐下看雨,我爹问我,既然喜欢雨,为什么不靠近它?可在十三岁之前,我从未淋过一次彻头彻尾的大雨。即便是我爹陪我,我也不敢。他们都以为我怕淋雨,可是那时候的我,最想要的就是淋一场雨,可是,我没有。”
“为什么?”
合裳摇头苦笑,目光熠熠望着洞外的瓢泼大雨。
“雨迟,当你有了一件特别喜欢的东西,你反而不会想要轻易去拥有它,因为,那件东西,往往会是你致命的弱点。”
她意有所指,他又岂能不心领神会?
可是,喜欢就是喜欢,他不会因为害怕而拒绝。
因为,违心拒绝自己心头所好,本身就是一种弱点——当一个人已经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弱点去逃避事情,这个人本身就已经败得彻头彻尾。
“一场雨而已,”雨迟忽而伸手拉住她,用力一带,飞快掠至洞外。
倾盆大雨打在身上,带着微微的痛感,无端叫人更加清醒。
雨迟肆意大笑,“合裳,用心记住它,既然喜欢,便在可以放肆的时候,尽情去喜欢。”
——因为,能真正喜欢的时候并不多,爱就是爱了,无所谓弱点。弱点只是不勇敢的人,知难而退的借口。只有战胜心中的恐惧,才能告别那个懦弱的自己。
雨水兜头淋了下来,她有些冷,瑟缩一下。
雨中,她大声疾呼,带着如释重负的心情,提起了那段心底最深最痛的往事。
“早在十三年前,我便淋雨啦!那时候,我罔顾数千人命,自私地逃了出来,又苟活着到了今天!”
她喊着,泪水雨水肆意流淌。
这一切,只要她不提,永远无法揭过去。这一切,如果她不回去那个梦魇开端的地方,她永远无法告别自己。
那个在雨中瑟缩着求着活命的女子,那段至今想起来依然觉得心怀愧疚的往事。
“恐惧并不是一件错误的事情。”望着眼前狼狈的女子,雨迟凝眸望进那双隐去了原先色泽的黑色瞳仁,它是她身上最深的伪装。
“为什么,你不卸去这个生硬的面具。”他的手终于触及那双眼睛。
瞳仁微微转动,她闭上了眼睛,晶莹泪珠滚落下来,温热。
“雨迟,在你眼前的我全部都是假的,可就算是这样,你仍然要相信我,你不怕我既然可以当伽洛风城的叛徒,同样也可以出卖你,让你身首异处?”
“你会吗?”他苦笑,“我什么也不怕,我唯一怕的,是你的不辞而别。”
是的,他恐惧,这一切的记忆都会被她残忍剥夺,成为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所以,他牢牢看定她,仿佛要得到她的承诺。
“合裳,不要这样做,永远。”
四目相对,黄衣女子却沉默下来,能答应吗?她不能……
墨黑的瞳仁忽而一亮,琉璃般的银白迅速灌满她的眼,有缕妖异的红芒自深处缓缓浮起,只在刹那骤然大盛!雨迟的脑袋里刹那间被耀目的白光占据,随即,便有潮水般浩大的混沌感将他的意识吞没,他的瞳仁开始控制不住地涣散。
脚下不稳踉跄几步,在倒地之前,有双手紧紧将他抱住,那个怀抱如此冰冷,很像梦中见到的永不消融的坚冰。
——又要做梦了吗?并且,那些梦都会被遗忘吧?
“雨迟,睡吧,不要恨我,我只想要你更好地活下去。”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回旋在耳际,叫人安心。
那些梦境,比任何一个誓言还要来得真实,体会着她的辛酸苦楚,挣扎彷徨,雨迟却只能远远旁观,他什么也做不得。
多么无力啊。
梦中的那里,依然是龟耶,却又不似龟耶。冰封千里,苍茫的天地,举目所望是绵延不绝的白。
无形的寒风伸张着压迫人的触角,缓慢围拢上他的咽喉,有种迫人肌骨的冷意袭上心头。
风是东北风,漫无目的地飘,也带来星耀雪山上不祥的杀气。
雪山高处忽然传来骨头断裂般的咔嚓闷响,那里似乎出现了一轮火红的太阳,再定睛一看,却赫然有无数红芒自其□□出!然而,却还有一丝比红芒浓烈上百倍的鲜血,顺着风,从遥远的星耀雪山悄悄地摸索了过来。
整片龟耶大地被一股特别的芳香笼罩。
那丝鲜血到了目的地,便悄无声息地挥发了。棕黑色的泥泞大地里冒出无数幽蓝色的植物,它们伸展着尖梢做出无声的跳跃与扭动,它们太过欣喜了,毕竟这是带着窥梦之力的血,它们渴慕多年的力量如今终于是到了。
藜苘草没有感官,自然不能分辨那滴血与以往的不同。
血顺着空中招展的幽蓝色植物,渗入大地。
一声闷响……
又一声闷响!
越来越多的闷响,仿佛是炮竹被引燃,那些狂欢的幽蓝色植物接连不断爆裂开来,在粘稠而又散发着芳香的红色液体弥漫下,所过之处,蓝色植物开始萎靡,缩头缩脑地回到了泥土中。
那丝红得发黑发亮的罪恶之血,曾经是保护他们的利器,能与藜苘草结合,发挥出最大的妖狼之力。可现在,那血却带着仇恨,生生镇压了藜苘草,命运真是好作弄。
远处角楼之上,有人目睹了这一切,惊呼着奔跑离开。
“不好,藜苘草被镇压了!”
路的前方不是尽头,而是出现了隘口:冬原。
温暖的篝火窜起,将黑洞洞的夜也染上欢悦的红色。
“这里莫非就是……冬原——冷冬河的滥觞之地?”
雨迟自然也心知,冬原乃是龟耶的边界,连接着星耀雪山。
忽而一阵风起,绕断他的思绪,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道虚影嗖地自他身前飞窜过去,焦急的呼声打破静谧的夜以及那一地欢悦的篝火:
“伽洛风城的狼人跨过藜苘草阵法了!大家快躲起来……”
焦急的呼声戛然而止,有人比他还快。
一道银白的箭芒,快得如同闪电,自疾呼的大汉后背利落地贯穿心窝。血,呈现光芒般的弧度分散于黑夜中,银晃晃的肃杀月光,穿透云层,照耀着这座一览无余的平静的小村庄。
远处射箭的那个人,虚着杀气腾腾双目放下了长弓。
银辉之下,他着一身白衣,身形颀长,墨发散着随风飘扬,银白的瞳仁吸尽月色,仿似琉璃般耀出流光溢彩的芒——那是个就算铁着脸,依然很好看的男子。
他是京凉,在不久前侥幸逃出藜苘草阵的狼人。
终于又回来了,这一次,他带了个宝。
他的眸虚了虚,勒马看定一处,抬弓遥指着前方分布零散的火光,“师儿,看,龟耶的冬原到了!”
只要拿下这个地方……他的眼泛着意味难明的光泽,一张冷峻的脸没有喜怒,只要拿下冬原,便意味着权力到手。
妖狼之乡,狼人穷凶极恶的叛徒。
始终沉默着的白衣女子缓缓点了头,目中红芒更胜。
“走吧,很快父王的狼人大军就会到了。”轻挥马缰,她一骑率先奔下雪山。
只要这一次能够大获全胜,,封住冬原,妖狼便再无通道前往星耀雪山,而以后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狼人为了保护族人而惨死在星耀雪山了吧?
一切,都将会结束。而她,也不再是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牺牲品了。
黑暗中,雨迟半靠着墙沉睡,过于惨烈的厮杀让他面色有些苍白,他却不知道,另一头的合裳面色却比他更难看,她也做了梦——相同的梦。
马蹄踏破黑暗里的沉寂,哒哒冲向那处燎着耀目火光的村庄。
无边的梦魇将合裳困住,黑暗中她只能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声响,然而,耳边的惨叫声却让她更加深陷于恐惧与自责中,不能自拔。
满眼都是血光,冲天纷扬的火红色的木镀照亮了黑,那些支离破碎的身体,躺倒在温暖的火光下,却比坚冰还要冰冷。
在冬原里迎接她的,不是愤怒反击的妖狼,也不是死气沉沉待死的眼睛。
而是尸体!
散乱横陈着的无数妖狼孩童破碎的尸体,他们睁着银白的眼,哀哀望向深邃的天,微阖的唇隐约露出森白的牙,脸上有千言万语尚未说尽的遗憾。
狼人还未攻来,冬原便有这等惨状。
合裳心神巨震:到底是谁,竟能如此心狠手辣?
是谁,其实她也不用问,不用说,这一切,只有妖狼才能干得出来!
大雨积蓄不落,厚重的云层笼住了月,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刺激着庞大的风鸦群,它们扑打着翅膀,徘徊不去,无数黑豆般晶亮的小眼睛直勾勾盯着大地——用不了多长时间,它们就能享受到一次旷古的夜宴。
风鸦低徊,却不靠近。
“快住手!”那片尸身遍布的大地上,有人疾呼着。
紧贴着地面飞翔的风鸦噗噗扇动着黑色翅膀,又回到了半空。偏着脑袋,像是听懂了底下那两个人的对话。
它在等,浩大的风鸦群也在等。
等着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当雨云积压得够多,当战火燎原得够凶,当它们等得够久,一场从未有过的美食,就会在尘埃落定之后,对它们发出盛大的邀约。
只要等,只有等……
“可笑,”赤手染血的妖狼轻硒,甩手扔掉了方才还有一口气的妖狼孩童,“你凭什么命令我?”
“凭我手上这把光剑。”她亦是寸步不让,冷着眸,左手微微抬起,在空中虚握着,便有一道光自那双芊芊细手中缓缓凝冻,凝冻出一柄绯红光剑。
光剑隔空抵着妖狼的心窝,她质问,“为何杀他们,你知道,伽洛风城的狼人不会对孩童下手。”
“哈、哈、哈!”妖狼仰头大笑。
忽然,他一个疾步上前,扭住那双手,回转过身,那剑便轻易抵上了白衣女子的咽喉,“你这个叛徒。”
妖狼语气里的洞察与仇怨,使得白衣女子在一霎那错失了抵抗的良机。
怎么回事?她手上的光剑竟为他所控制,并且,身上仿佛有道强大枷锁将她牢牢困住,再也动弹不得。
眸光下移,那双夺走了无数稚嫩孩童生命的手,反握着光剑,显得有些犹豫。
“狼王的孩子天资聪颖者,乏善可陈,你可有想过,为什么是你前往星耀雪山接受地狱般的试炼?”他压低了声音,不给她回答的机会,“你可知道,这些孩子为什么要死?”
光剑迫近咽喉,有临死的压迫感。合裳却明了,她心中的恐惧,不是光剑带来的死亡威胁,而是……
她害怕接近真相。
“一剑杀了我,何必废话。”
那双手顿住了,背后的妖狼忽而轻声笑了起来:“不错,还有几分硬气,总算没丢妖狼的脸。”
“错了,我才不是妖狼。”她的声音有些冷。
手松了一点,妖狼的声音忽然虚弱了下来:“对,因为、你是……”
妖狼之王。
尖锐的弓箭将他未说尽的话一并封住,鲜红的血液扑在合裳的脸上,有些温热,还有点深不见底挥之不去的感伤。
为什么会难过?
合裳怔怔后退几步,光剑破碎成光斑,茕茕飘散在黑夜里。京凉就伫立在不远处的山包上,牢牢看定她,他手上的弓握得很紧,紧得微微发颤,眸中的杀气更浓。
狼人大军已经到达。
“师儿,快回来。”他依然目光不离左右,低声催促。
她却再也挪动不了脚步。
因为,倒地的妖狼还有一口气,因为,他还有未说完的话:
“每个妖狼的孩子都被悉心保护,可是你没有,所以这一切都不能怪你……”他说着胡话,气息越发微弱,“孩子,有时候,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都不是真的,当你信了自己的梦境的时候,离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忘了妖狼,也忘掉伽洛风城……”
残喘的妖狼吐尽最后一口气,眸却张开。
流光溢彩的银白眼眸深处……赫然是……
合裳如遭五雷轰顶不可置信抬起了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心底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再也遏制不住冒了出来:
一样的红芒——在狼人身上不能出现的力量,却在这个妖狼身上出现了。
明白了!
她真的明白了。这个妖狼身上隐藏着的力量在生命最后一刻被激发了。
莫怪,他可以控制她幻化出来的光剑,莫怪,他能控制住她。那么,他本可以趁机杀了她。可是,他没有。
相反的,他以同样的窥梦之力,给了她一场真实的梦境。
那是一场有别于她从前做过的梦境,悲凉与温暖并存。梦其实很短,说的却很多,足够她不再迷惘。
狼人大军踏进龟耶,冬原便是首当其冲。
妖狼们做好了鱼死网破的觉悟,服下毒药,并且杀光了冬原中所有的妖狼孩子,为了他们能够免于更多的折磨。
响彻寰宇的厮杀声,是狼人过来了。
她张皇不安,在无可抑制的恐惧里一退再退。心绪难平,她散去了眼中的红芒重新审视着这里,血与战火吞噬了它,这里是疮痍的冬原。
它的疮痍,归咎于罪。
可是,妖狼的罪,到底在什么地方?
不,妖狼没有罪,没有。
有罪的是她——若她没有挣扎着活下来,狼人的铁蹄不会这样快踏入龟耶。是她的血将保护龟耶的最后一道屏障摧毁。
藜苘草本是龟耶迎接归人,抵御外敌的最坚固的堡垒。
可她却将血液中的这份荣耀,转化成了叛徒的烙印。
无数的狼人穿越星耀雪山,跨过这道藜苘草阵。妖狼取了下下策——为了永绝后患,在狼人动手之前,剥夺了稚嫩孩子们成长的权利。
这一切的一切,只因她心中那莫名其妙,不知因何而起的恨。
妖狼没有罪,有罪的是她。
残月冷透,荻卢飞白。漫无边际的龟耶大地,脚下蹭过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圆睁怒目,空洞地望向苍茫天际,飞絮白雪,将他们短促的生命无情淹没。
凌乱的脚步越发逼近,是谁在高声呼喊,“圣女在那边,快将她追回来!”
他们当然急于要追上她——在这片妖狼的故乡,若少了她持续不断地送出血液,那些保护着妖狼的藜苘草将很快复苏,而他们将在藜苘草的侵害下,死伤惨重。
若是这样,狼人占据的绝对优势将会急转直下,从而形成两败俱伤的局。
“快追!!”
有一队人马飞快迎了上来,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她仓皇四顾,有人在高喊,“杀了她!用她的血足够我们在龟耶杀个片甲不留!”
“对!大王有令,一旦圣女想逃出龟耶,格杀勿论!”
为什么不能让她逃出去?身披甲胄的将士们当然不会知道,那是伽洛风城里最大的秘密,圣女当然不能逃,若是让她逃了,不啻为伽洛风城埋下无穷的祸根。
谁知道呢,她会不会带领妖狼杀回伽洛风城。
“杀了她!”
“杀了她!”
“……”
领头的白衣狼人一脸肃杀,微抬手,高呼声戛然而止。他翻身下马,移步来到她面前,“师儿,明知必死无疑,为什么还要逃走?”
她摇头,眼底的痛楚却替她回答了。
白衣狼人声音低了又低,“看来,你发觉了呢。怎么办?”他的声音忽而一扬,无比确定,“伽洛风城已经不能留你了。”
肃杀之气再次凝冻,仇怨的声音低回,仿若鬼魅。
“杀了她……”
京凉的唇角无声地勾起,温热的手探出虚握在她的脖颈,无情而冷肃,他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
“京凉,”她有些心痛,“你、真的要杀我吗?”
白衣狼人不发一言,肃冷着眸,用力扼住她的咽喉。
远处的喊杀声越发逼近,又一拨狼人即将杀来了这里。
电光火石之间,他另一只手极快举了上来,擦着她的面颊划了过去,在所有人以为她将被拧断脖颈的同时,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响。
他借势将她揽在怀中。
“师儿,永远也别回来,你快跑。”话音刚落,人已掠向其他围观者,“师儿,你并没有欠谁的,如果有,也已经还清了。快跑,我就在你身后……跑出去!”
无边旷野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有人拼了命地跑。
她苦苦挣扎于魔鬼设下的圈套,而渐渐远离的那场关乎数千人命的战争,成了她终生的梦魇。
恩与恨,情与仇,在这个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时代,所有的牺牲都不值一提。
可是、可是,她不想当牺牲品,她只想逃出去,逃出这片让她既不能成为狼人又不能成为妖狼的天地。
她已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只要逃出去,或许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大雨瓢泼,她戴着那道命运的隐形枷锁再一次漂流。
似乎哪里也不能去,哪里也不能容纳她身上沾着的血仇渊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