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持的初恋》墨成成

1、序

　　飞机晚点了。
　　候机室里传来那种只有在飞机场候机时才能听到的播音腔，很慢，很轻，带着拖音，有点像电影上常听到的国民党电台里那种有气无力的女播腔调：旅客请注意，飞往晋南的MU2126航班因为气候原因晚点，具体登记时间另行通知。
　　董雨看着窗外的大雨，从早晨起就下个不停，现在下午两点了，还是那股子瓢泼的劲头，不屈不饶的。老天爷似乎想把一年的雨水一次性泻光，唯恐别人不晓得似的还来了伴奏，呼呼的风把雨水线条刮斜了，起了雾，天和地之间有了一层迷蒙。旁边有经验的乘客说：就是这股风捣的乱，风吹雾起，飞机不能起飞了。
　　董雨并不急着赶往晋南去，只是想尽快离开这里而已。她想只要远离了河滨市，心头的纷扰就会远离，忧愁也可以甩脱了。
　　手机响了，是叶青打来的：董姐，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走啊？董雨说：我已经在省城机场了，等这阵风过了就可以起飞。叶青在电话里说：李方正在省城拍新闻，他在找你。董雨上午就接到过李方的电话，说是要来还钱，董雨说那是送他的不用还，后来又来电话她就没接。怎么还在找？叶青说：他根据你身份证上的地址去找你家的，没找到，说你们早搬家了。董雨急急地说：这阵风一过我就要登机了，你千万别让他赶到机场来，这么大的雨。叶青说：哦，我不告诉他你在机场。声音垂头丧气的，很不景气。董雨想揿结束键，但那头又有话了，声音里有了点抽泣：董姐，你走了我会很寂寞的，真的…我听人说你是和程帆市长闹了别扭走的？何必呢，就是没有他，你在电视台也是前途无量啊，朱台长说，省台来了函要调你去当主持人呢。董雨一阵兴奋，说：真的？但马上就冷静了下来，我到晋南去的目的就是要远离河滨市，到省台做主持人又如何？还是烦。她说：我不再想做什么主持人了，我到晋南去要开一个咖啡馆，主营爱尔兰咖啡，下次你和章赟来，我请你们喝咖啡。叶青迟疑了一会儿说：好吧，我一定来。董姐，再见。
　　董雨挂了电话心里空落落的，在河滨电视台做了一年的主持人，招来了许多闲言碎语，虚无的，迷离的，甚至是可笑的。唯有一个传言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但传言里的他却虚无了，迷离了，想想真是可笑。
　　雨还在下，风还在刮。
　　候机室的电视机里放着全省各地抗洪救灾的新闻，解放军在雨中跳进了河里加固草包，一辆辆军车都在大雨中开往江边，形势很严峻了。江边一条支流中有处大坝出现了裂纹，解放军乘船逆水而上去堵裂纹。坝上有许多穿着雨衣的人，程帆，董雨看到程帆市长雨衣的帽子耷拉在背上正用两个手掌在嘴边围成一圈朝前面嘶声喊着什么，全神贯注心无旁鹜。董雨认出那条大坝是南县通江港口，那条坝一旦塌陷河滨市都要遭殃。解放军冲上去了，用麻袋塞进了裂纹。
　　广播里又传来很慢拖音很长的声音，客客气气地说还是要晚点。董雨就到书屋去转转，看到报刊摊上有好多人在买报纸，董雨看了看头版，是一个大家在电视新闻里经常看到的领导的视屏截图，低着头，满脸愁容，沮丧得很。头条黑体通栏标题：大老虎李伯刚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下面副标题是：经证实与多名美女主持人有染。董雨觉得可笑，似乎大老虎是因为与美女主持人有染才被查的。她实在想不通，贪官贪了那么多钱，做了那么多坏事恶事，偏偏要拿女人来说事。女人真的是祸水吗？这种阿Q式的思维怎么就改不了呢？一些媒体也阿Q，把贪官有多少女人当言情小说来写了，似乎那帮贪官是被女人害了似的。就像鲁迅先生讽刺的那样——中国的男人，本来大半都可以做圣贤，可惜全被女人毁掉了。…阿Q就是因为吴妈被逼得背井离乡的。
　　手机响了，朱台长打来的电话。朱台长说：小董啊，别走，省台的张台长看中你了，想调你到省台当主持，你是这块料，会有前途的。董红说：谢谢朱台长，也谢谢省台的张台长，但我不想再做主持人了，漂亮惹事，我疲了。电话那头就叹气，说：世俗的思维模式很奇怪，羡慕的，向往的，往往又是他们要抵毁的。董红说：只是世俗的倒并不可怕，怕的是有人利用世俗的心理来别有用心无中生有！朱台长说：那个造谣生事的代春高台务会上已经决定辞退他了，他可能还涉及到其它什么事呢，上头正在查。董雨说：谢谢朱台在过去一年里对我的关心和帮助，我真的不想再做主持人了。朱台长在电话里又叹了一声气：你执意要离开也只能这样了，可惜啊！话里的那种婉惜是用很长的拖音表达出来的，和广播里那种拖音不同的是它不刻意，是自然流露，很由衷的。
　　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是李方的。董红晓得他还是要来还钱。那六千块钱是董雨接济他家困难的，怎么要他还呢？她不接电话让它响着，旁边人就看着她。等电话铃声一停她就赶快关了机。
　　雨还在下，但风停了。过了半个小时，广播里又传来了声音：飞往晋南的MU2126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董雨打开了手机，想给父亲打个电话，手机上跳出了一条短信，是程帆发来的：待到春风吹起，扛束花去看你，说尽千般不是，有意总在心里。这是最近很流行的句子，他也赶起了时髦？看来那条大坝保住了。董红也写了一段话：花开总有意，梦醒却无痕，此身非我有，已飞晋南城。但想了想没发回，放入了草稿箱，然后给父亲打电话说：现在我登记，六点半就能到晋南。
　　八月十六号下午五点二十分飞机从省城机场起飞，十分钟就飞到河滨市的上空，一年的繁华和喧嚣都在飞机的下面了。
　　那一年，浮生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