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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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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您啊,父皇。”修奈泽尔没有转身,右手紧扣着枪柄。
“当然是我,”皇帝不急不徐地应着,“不过看起来你好像不太吃惊,这真让我失望。”
“父皇您不是身体不适吗,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闲极无聊,过来走走。顺便听听我最宠爱的孩子市如何计算着要谋害他的父亲。”
“父皇,您过虑了……”话音未落,修奈泽尔猛然跃起,顺势拔出手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他几乎可以想见那张衰老的脸在自己面前瞬间崩溃。
然而在扣响扳机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这枪……竟是空的!饥饿的枪膛之中,带走的,除了咆哮着的空气,还有他的愤怒。“是你,V!”
“二殿下好聪明,”V像个小孩子一样拍着手,“可惜刚才的警觉不够高,被我悄悄换了子弹。”
“你不想救你们的族母出去?”修奈泽尔无法理解,自从踏进这里,就像是陷进了一个真相与谎言的迷宫,谁都休想全身而退。
“抱歉,殿下,”V的面容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幼嫩的手指纠结成一团,“我从来就没有承认这个女人是我的什么族母,那些所谓的族人也只是你们强加在我身上的称谓。我只是你们‘进化’试验的失败品,不能完全继承geass的能力,让我们及不容于人类,也无法在他们中间获得认同。只有我,娜娜莉才是族人。至于这个女人的死活,与我无关!”
“那你为什么要帮那个老头子!”修奈泽尔的脑子如同一团乱麻,什么原因,什么理由,什么信仰,统统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人世间所有的欲望、爱恨,包括种种不可告人的隐秘一网打尽,缠得他喘不过气。
“这很简单,”皇帝亲自做出了解释,“我只是给了她一个承诺,让她可以摆脱试验品的身份,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在这个国家。”
“这是谎言,”修奈泽尔嗤之以鼻,“利用完之后,你会毫不留情地抛弃她,这是你的一贯作风。”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皇帝怜悯地看着曾经最信任的儿子,“她相信了,这就够了。而你,我的孩子,我对你寄予那么高的期望,下一任皇位必将属于你。。”
“别说傻话了,”修奈泽尔毫不客气地叫破他的用心,“你根本不想任何人做皇帝,哪怕是你的儿子!你要自己在那个位置上,永远为王!”
“别想拖延时间,”皇帝笑了,“你的这点小伎俩还瞒不过我。不过,你说得很对,从今以后,我就可以不老不死,谁也别想夺走我的权力,死神也无计可施!”
“你已经破获了geass的秘密?”
“你很聪明,修奈泽尔,”皇帝点头,“不过我一向认为太聪明的人始终活不长。七年前你在我的书桌上偷看到对鲁鲁修的占命时,就应当由此觉悟。”
“原来你那时候就知道了……怪不得……那些流言蜚语想必也是出于皇帝陛下您的授意了?”
“鲁鲁修必将弑父,你想借着他铲除我,还不必弄脏自己的手。我从七年前我就等着你来反我,可是现在的你真是令我失望,竟然妄想要改变神的旨意!”
修奈泽尔行将绝路,索性将十余年来按捺的话一次说了个痛快:“在你眼中,哪里有神的存在,你早就把众生都当成了你的玩物。神谕,不过是幌子!玛丽安娜有什么错,你为了得到她的威望,将她关在这个牢笼一样的皇宫里!娜娜莉有什么错,你竟然忍心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毒手!库洛维斯有什么错,你烧掉他所有的心血,将他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尤菲米娅有什么错,你明知道她厌恶战争,却把她派往最危险的十一区!柯内莉娅有什么错,在最危难的时刻,你竟然还向她发出了进攻的命令!你从不把我们当成你的儿女,我们,只是你一时心血来潮的产物,除了乖乖等待你的摆布,就像是大哥那样,才能在你的眼皮下面苟延残喘!”
兄弟姐妹……他曾目睹那些蔷薇花瓣的凋落,无动于衷。这就是袖手旁观的代价,修奈泽尔心知肚明,却不得不饮下这杯鸩酒。当同样的厄运降临自身,才发现自己身边已是空无一人。
皇帝哈哈大笑:“修奈泽尔,到现在你还能嘲笑我,让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和力量。你的计划近乎天衣无缝,要不是V,只怕现在我已经变成一具死尸。不过你也不用后悔,即将展现在你面前的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试验,你该为此由衷地感到荣幸!”皇帝的手抚上女人的面颊,薄薄的肌肤在他的指掌下微微颤抖。
“这都要感谢你,尊贵的族母,你将是人类新的夏娃。”皇帝牵起那火焰般盛开的红发,轻轻一吻。
“从被你们关在这里开始,我就一直等着这一天。”女人眼里的波光漫天一卷,烧成恹恹的灰烬,“但是你不会成功!”
“这也是你的预言?”皇帝提起沉沉压在她身上的铁链,锈迹斑斑,早已和伤口长在一起,一经牵动,愈合多年的创口立时被撕扯开。女人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呻吟,风箱似的喘息,溢出鲜血的味道。
“即使我说是,你会相信吗?”女人眼角晶光浮泛,延着她精雕细凿的面容蜿蜒成明灭的清流,“就算是真的神明降临在你的面前,你也会绝不犹豫地取而代之。”
“你说得不错,”皇帝猛然回身,一枪射向修奈泽尔的膝盖,“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仿佛一根粗大的钢锥穿透骨头,还来不及惊讶,碎裂的疼痛就将修奈泽尔的神经完全淹没。“该死的混蛋!”二皇子的嘴里生平第一次吐露出市井粗口,却丝毫不能缓解足以令人崩溃的折磨。腿上的那块骨头像是被连根挖掉了一样,刹那间一阵空虚。
“抱歉,修奈泽尔,有你在我身边我总觉得不安。”皇帝把枪扔给V,“我虽然老了,但还不至于拿不动枪。你大概忘了,正是因为我,布利塔尼亚才会成为现在的这个帝国!不过你放心,修奈泽尔,你的痛苦不会持续多久,很快,你就可以去见你一直想念的人。”
皇帝的笑,别有深意,但修奈泽尔的大脑却在拒绝着思考。只见皇帝取出一把古旧的黄铜钥匙,插进覆满红锈的锁孔,生涩地旋动,吱吱作响。失了重心的女人,倏然离开依附了千年的石壁,早已退化的四肢肌肉,根本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活生生从血肉里抽离的铁索,搅起一阵猩红。女人尖细惨嘶如一根钢针抛上天际,施加在常人身上几乎不可想象的剧烈痛楚却不能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活着,就不可能停息。
拽起女人的头发,皇帝将她拖到穹顶中央,头顶正对着鹰怪的喉舌。散漫的天光,凝成一线,从兀鹰空涩的眼眶里漏下来,神色莫测。
“看清楚了,修奈泽尔,这辈子你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
皇帝拍了拍一边的罗马柱,整个大厅赫然亮堂起来。从四面八方拥过来的光亮,仿佛混沌初开,花岗岩的地面上煊煊染染,竟绘了一朵巨大的蔷薇,血色欲滴的靡润色泽,艳丽得有些妖异。舒懒花瓣灿然绽放,张扬着、追逐着、呐喊着,如同一场无望的挣扎与战斗。纤细的叶脉,混在汪洋一般的油彩中,却是清晰可见,栩栩如生。看那笔触,这朵蔷薇依然孤独地盛放了千年。五色迷乱,在修奈泽尔的眼里浮浮沉沉——这是一座生的祭坛。
皇帝将女人拉到花心处,淋淋漓漓的血逶迤一路,触目惊心。他捏着她细弱的脖子,指尖银痕一闪,一柄短刀破开她喉颈上的动脉,淡红的热血喷涌而出,在她洁白的身体上画出一个又一个含义莫名的符记,顺着她的手腕,脚踝,漫到地上,延着微微凸起的工笔细线,描摹出那朵蔷薇的形状。
殿堂四周忽然响起隆隆的呼啸,像是火车碾过铁轨,飞快地从耳朵边上掠过去。凭空里仿佛有闪电带着银亮冰凉的火花,把天穹割裂成无数星屑般的碎片,错乱交织的光线飞旋,自地底下陡然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巨浪,拍打着坚硬的石壁。海水与烈火,在水天一线出遽然交会,千年的殿宇在这突如起来的战栗中摇摇欲坠。
皇帝却是面不改色。他站在女人的身后,如同站在风暴眼中,任咫尺之外天地色变,里面却仍然风平浪静。他蘸起女人喉头的热血,在额头上画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图案,一张松弛的老脸竟因此显出几分凛然。“看清楚了,修奈泽尔,我将代替你,让布利塔尼亚走向新的辉煌!”
“别抓着大道理不放,老头子,你是舍不得你的那些权势与女人……”修奈泽尔奋力抬起头,“我要亲眼看着你怎样覆亡!”
女人浑眊的眸子,在堕入地狱之前,对上修奈泽尔的眼睛,渐渐泄出最后的神采。她问了他一个问题,让修奈泽尔做出一个有生以来最为困难的决定。
“你不想死,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