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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六月飞雪 ...

  •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不知为何觉得冷得出奇,把被子裹得紧了又紧。外头此刻方才破晓,天色迷迷蒙蒙的透进来。我一边合眼忽略着扇衣发出的悉嗦声响,一边用尽心神把自己往回笼觉里拉。

      半刻,几乎入梦。

      梦里我腾云驾雾,身旁一人,同我站在一朵云上。我低头看了看,觉得这云有点薄,恐怕站不了两个人,便伸手碰了碰身边的人,想问问她能不能自个儿招朵云来。

      手方伸出,还未碰到她的衣角,对方脚下的云忽然散去,整个人直直坠了下去,一声惊叫响彻云霄。

      这声惊叫太过响亮,我在梦里也觉耳膜欲破,瞬间清醒过来。

      天色薄薄,从窗格间一片一片的流进来,似乎还有什么纤细柔软的东西在里头流转。我没睡够时辰,不想起,便盯着那纤细柔软仔细的看。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东西越看越像师尊所说人间四气中的飞雪。

      尔后浑身一凉。

      人间下雪没甚奇怪,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前天刚过了十七岁的生辰,如果我再没记错的话,我的生辰是在六月初六。

      若当真是雪的话,六月飞雪,按传说来讲,要么三界妖魔现世,要么人间冤情动天。总之是天道陷危了,对我们修道之人,指不定是什么新来的考验。可惜前者我没能力管,后者我管不着,只好叹息一声,紧了紧被子继续睡。

      这场雪下得纷纷扬扬,足足堆了三尺高,把青垊山裹得严严实实。

      我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雪,青垊山永远郁郁葱葱的树木把夏冬两个季节完全隔离在外。扇衣跟我说,这是因为我们师尊的法术高强,摒除了这两个阴阳过甚的季节,让我们能够静心修习道法。

      我当时双手齐用,运笔如飞地在抄写《道德真经》,嗯嗯啊啊的应了两声,随口回了一句:“那能不能让师尊用他高明的法术把林子里成群结队的蚊子驱下山去?”

      我从“道可道,非常道”一路抄到了“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停下来喝水的时候意识过来,扇衣一直没有搭理我。

      由于青垊山的辖域过小,白水观又修得实在玲珑,我与扇衣从小住在一个房间里,分享只能搁下四张大床的“蝶间”。

      我一直觉得道观里面出现“蝶”这个词非常奇怪,并不是说这个字不好,它读出来的时候确实感觉唇齿之间的气流都分外地轻盈美丽,但我总觉得不应该属于道观这种地方,虽然从我来也没有见过蝴蝶究竟是什么样子。

      观里只有我对这个名字颇有微词,其他的六个师兄弟一直对我和扇衣能分到这间房间表示由衷羡慕。

      取名字大概是我们无所不能的师尊唯一的短处。但师尊自己并不承认这点,他给我们的解释是“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皆是自然,凡自然之物皆可入名,不可心存芥蒂”。

      所以每天晨练的时候,我们往往一转头就能瞧见花九房门上挂着的大大的“蝇间”二字。不知我们神通广大的师尊是否听过“阴间”一说。

      苍蝇我倒是见过的,整个青垊山只一只,被师尊教飞剑刺花的时候一剑钉到了花九的房门上,还用法术封存着让它不腐坏,以便我们观摩,这也是花九房间名字的由来

      我是白水观的第八个弟子,观里排行最小的就是花九。花九的本名叫做花飞飞,他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从来只说绰号,这让我暗自欣慰,因为我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个弟弟叫飞飞。

      扇衣是第一个到观里的人,师尊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收到徒弟,于是用一串糖葫芦把饥荒之年里父母离世的扇衣拐到了山上,当了首席大弟子。此后生源络绎不绝,一直到我们九个人能站在大殿里齐刷刷的跟他请安,满足他的慈爱之心,这是后话。

      扇衣的声音清亮好听,像风起时青垊山的树叶一样柔软而清凉,但令人无奈的是,她是个半刻钟不说话就会坐立难安的人。从我被师尊带到山上和她住在一起开始,整整十七年,她只沉默过两次。

      一次是我们八岁的时候刚刚开始学习御风行,她挣脱了我,非要从十丈高的悬崖上跳下去,在摔得鼻青脸肿之后埋怨我为什么不在下面接住她,此后三个时辰没与我说话。

      另一次就是那天我的失言。扇衣不常生气,但生气的缘由往往让人难以捉摸。我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对自己的失言后悔不迭,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她双眼已经泛了红,立刻手足无措起来。扇衣显然也憋不住了,冲着我大吼:“师尊教的万物自然你都学到胃里去了吗?我在背后瞪了你半个时辰了你都没感觉到吗!”

      我很惭愧,师尊教我们“万物自然”的时候,我正跟着太上老君神游太虚。

      扇衣是所有弟子里最勤奋的一个,每天早晨我还在被窝里捂着的时候,她就已经到晨练场上自行温习昨天的功课。我的睡眠一向很浅,但扇衣行动的时候从来没有吵醒过我,这一点让我判断出,她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

      今日是个例外。

      这场雪来得汹涌澎拜又悄无声息,扇衣一推门,门外三尺高的雪涌进来,差点把她淹没。我听见声音爬起来要去扶她,刚刚掀开被子,直刺骨髓的冷气就把我强行拉回了被窝里。

      扇衣似乎在等着我的援手,坐在地上把我望着。我在床上扭来扭去,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个脑袋,然后关心道:“你还好吧?快起来吧,地上凉。”

      扇衣从地上爬起来,一挥手把积雪扫了出去,然后问道:“你生辰是几月份来着?”

      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师尊给我画的画像,下面的落款龙飞凤舞,但我这凡人之眼还能勉强看得:“六月。”

      扇衣呀了一声,立刻奔了出去,没有关门。我暗自摇头,用牵引术费力的拉了拉,木质的雕花门纹丝不动,我无奈,裹着被子双脚蹦到门口。

      刚刚伸出了手要拉门,一个脑袋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脑门抵着脑门。

      一双清亮的眼睛盯着我,眼里的光芒在我脸上一闪一闪。我脑门一凉,被这突然出现的脑袋吓了一跳,僵在那里,缓缓的低下头看了看,顿时瘫软在地。

      ……真的只是个脑袋。

      那脑袋原地旋转了一圈,看我被吓倒,嘴唇勾起来,道:“这点小法术就把你吓成这样,真没出息!”然后便一直旋转着,转到了门外,落到穿了一身青衣的人身上。

      我动了动,想从地上爬起来,但被子裹得太紧,似乎被我压住了,怎么都动不了,索性就不动了,把身上的被子又紧了紧,仰头驳道:“要不是知道能吓到我,你又怎么会跑过来吓我?”

      蓝寻便笑得越发收不住了,我感觉他的眉梢都要从鬓里飞出来了:“你这是个什么情况,需要我帮忙吗?!”

      我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我每次见到他都会被羞辱。我当然不愿意接受他的羞辱,于是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望着外头白茫茫的一片,对他道:“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别在这里挡着我看雪。”

      蓝寻硬生生的把笑给憋下去,但嘴角依旧挑得很高:“那你慢慢看。”

      他绕到我身后,抬手将房里的东西尽归原位。然后又走出来,绕到我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你就坐在这里看雪吧,千万别起来,我猜你现在只着了中衣,外头的师兄弟这会儿差不多要出门,被看见了有辱你的名声。千万别起来啊!”

      我闭着眼睛都能看到他幸灾乐祸的脸,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不劳五师兄操心,后面还有四间屋子和两间大殿呢,你小心别累着。”

      蓝寻摆摆手,道:“多谢师妹关心,举手之劳。”

      我对着他的背影腹诽一阵,便试图去拉门。一转头发现房门被蓝寻这么“万元归一”一通,竟然贴在了墙上,我怎么也够不着。这大概是我十三年来第一次不满师父将打扫房间这个任务交给蓝寻。

      蓝寻委屈了这么多年,终于也扳回一城。

      白水观的与众不同,在于除了扇衣以外,我们九个弟子跟着师尊学的第一个法术,不是防身的抱元守一,也不是搏斗用的各类剑法,而是这个师尊自创的独门秘籍“万元归一”。这个法术唯一的作用,就是打扫。

      无奈我和其他几个师兄弟天资愚钝,无法掌握这门复杂的法术,唯一卓有成效的就是蓝寻。师尊很欣慰,将全观的打扫任务都赏赐给了他,以示嘉奖。

      从此蓝寻每日都须早起,叫各位师兄妹起床,然后站在房门口,用“万元归一”将房间一一打扫干净。我对这一免费的仆役很满意,直到有一天,蓝寻使完术法之后,指着扇衣床上的亵衣问我:“那是什么东西?”

      我才意识到,男女有别,多有不便。但我当时太过羞愕以至于哑口无言,蓝寻便盯了我一会儿,然后道:“你们怎么能把毛巾放在床上?”

      我抬眼望过去,脸盆架上的毛巾果然不知所踪,于是哈哈一笑:“扇衣走得太急。”

      蓝寻说了句:“下次记得把东西放对地方。”就走了出去。我连连点头,然后转头收拾的时候瞧见那绛红绛红的颜色和上面绣的一朵硕大的玉兰花,刹那无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六月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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