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杨尖尖

2、时间

　　时间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时针刚刚好划过九，现在从城南出发上高速，还能在午夜前到达他住在B城的姑姑家，时间还很充足。

　　上了高速之后，就仿佛远离了喧嚣的都市，绿化带两旁却是全然不同的景象，A城是省会城市，过完年返城的人多不胜数，而去往B城的人少之又少，故而时间所在车道上的车很少，他一路畅通无阻，对面车道却堵起了一道长龙。

　　时间开心地哼着歌进了隧道，哼着哼着就想听听歌，索性打开播放器，放起音乐来。

　　舒缓悦耳的音乐徐徐响起，在雷克萨斯疾驰的过程中，时间仿佛听到了女人的娇喘声。

　　什么鬼，禁欲太久居然都能出现幻听？！

　　时间有些哑然失笑，干脆换了一首重金属的曲子，超强的节奏感让时间感到愉悦和兴奋，但显然他车上的另一位乘客不这么想。

　　一直趴在后座的童话被震耳欲聋的重金属声吵醒，虽然酒劲上头，脑袋沉重，抬不起头来，但她还是支起身子缓缓凑到驾驶座旁，充满怨气地低吼了一声：

　　“音乐关掉。”

　　驾驶座上的时间这时是真真切切听到了耳畔低沉阴森的女声，微微侧首，就看见身旁不知从哪出现一个头发蓬松，神情乏倦的女人脑袋，立即被吓得魂飞魄散，一时失言，手上的方向盘一个没把住，车就失去方向，左右摇晃着，甚至于身后的那女人脑袋也一偏，撞上了副驾驶座的靠椅。

　　童话捂着被撞疼的脑袋，重新抬起头来，此时找回理智的时间，很好运地遇上一个应急车道，时间把好方向盘导右进了应急车道，踩下刹车把车勉强停了下来。

　　待车子停下来了，时间才敢回头去看方才那女人。

　　时间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这……这是幻觉么？

　　方才脑袋明显受到重创的后座莫名出现的女人，重新扒着靠背凑前来，伸手在控制区乱摸来摸去，口里还念念有词：“小夏，关掉音乐啦……”

　　生怕她又不小心碰到什么键，时间掂起食指和大拇指，握住她的手腕，生生给她拉扯了下来，另一只手依她所言关掉了音乐。

　　失去支撑点的童话身子一软，顺着就瘫倒在档位间，这样上下一折腾，饶是原本很耐醉的童话，也受不住狠狠朝前吐了一堆。

　　顺着童话这一通呕吐，一股浓烈的酸臭味争先恐后地钻进时间的鼻尖，时间刚才一直没闻出车里的酒味，不过是因为最近鼻子做了手术，闻什么味道都很淡，但这样恐怖的味道还是让时间感到一股恶心得紧，更糟糕的是，这陌生的出现在他后座的女人，现在吐了他驾驶座下一滩，甚至于他的右腿也未能幸免。

　　时间打开车门迅速下车，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抖了抖腿，狠狠骂了一句“shit！”

　　今天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这种稀奇事都能遇到，差点出车祸，现在又被这一滩秽物给毁了他买不久的车。

　　现在他只想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鬼！

　　可伏在档位上的童话并没有感觉到车主的愤恨和怨气，觉得趴在档位上不舒服，一抹嘴唇自顾自地支撑着爬回后座，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睡下。

　　徒留下无辜的车主在车外，疾驰的汽车一辆一辆刮起阵阵妖风，时间就这么在风中凌乱了。

　　看着那驾驶座下还在徐徐流淌的东西，时间咬牙切齿地拨通了好基友周谈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懒洋洋地接通：“嗯？时贱？”

　　“周怕死，找拖机来城南高速右道第三个应急车道。”

　　听到时间有求于他，周谈生冷笑一声，幽幽道：“卡油了？”

　　“卡你妹，快点来，顺便联系个洗车场。”

　　“联系毛啊，大晚上的人加班给你洗翔（粑粑）？”周谈生瞬间炸毛。

　　“老子挂了。”

　　“哪个车道？”

　　“三。”

　　时间收下电话，厌烦地瞟了一眼驾驶座，想了一下，拨通了姑姑的电话。

　　若不是周谈生的极力劝阻，时间想，他一定会把后座这个莫名出现的疯女人给丢到高速路上,让她被众车高速碾压成肉饼。

　　总之关于把童话带回家，一开始，时间其实是拒绝的。

　　第二天一早，童话就被耀眼的一抹春光晃醒，她习惯性地抬起手臂捂住眼睛，伸出左手去摸手机，可床沿摸了个遍也没有手机的踪迹，童话只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见不远处的椅子上放着自己的包，干脆掀开被子赤脚下床走过去。

　　地板上铺着的一层细细的毛绒，所以踩上去很舒服，房间里大概是开着地热，故而她即使是穿着单薄的长T恤也没觉着凉。

　　童话摸出手机，按着开机键半晌也没反应，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昨晚是没电了。

　　童话翻了翻自己的包里，果然没有充电器，遂走向门口转动门把――简夏家不是上下扶手式门把么，什么时候变成圆圆的了？

　　“小夏……”

　　开门后童话才猛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门外陌生的客厅，精木制的桌椅，摆放得一丝不苟的沙发和家电，甚至透明钢化玻璃也一尘不染地镶嵌在客厅后面，偌大的客厅透露出简洁的欧式气息，就只是站在这里，童话也能感觉到房屋主人的强大气场。

　　这不是简夏家！虽然简夏是常常对房间进行大幅度地改造，可一直哈日的她绝不可能改成欧式风！

　　童话立即下意识地关上门，背靠在门上上下打量着房间。

　　刚刚醒来看到不是自己房间，童话还以为是简夏家，可现在仔细一看，房间里的檀木大衣橱，散发着温和好闻的气息，欧式花纹的窗帘被束起来，拱形阳台外放着一张小圆桌和几把椅子，许是主人喜欢坐在这里喝下午茶，桃木大床，洁白的被褥，干净的墙壁，甚至地毯，都是简单的黑白色。

　　这些色调，绝非简夏喜欢的！

　　童话克制住渐渐涌上来的恐惧感，虽然在这种情况下，通常应该尖叫一声以示惊悚。

　　但那是有肇事者在场。

　　她现在，连怎么到这里的都不记得。

　　而且，这只到大腿的长袖T恤是怎么做到的？！

　　一时间，童话开始怀疑自己的贞操还在否，这恐惧，在见到推门而进的时间后，达到巅峰。

　　随着门上“哗嚓”一声响后，男主人时间出现了。

　　站在床边的童话抬头望去，看见探进来的半颗脑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拎起身旁的手提包狠狠地砸过去。

　　时间一边轻声咒骂着躲过，一边径直推开门走了进来。

　　童话觉得好像是到了尖叫的时候，于是她就声嘶力竭地尖叫了一下。

　　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耳朵。

　　该死，昨晚醉以嘻哈风耍酒疯的女人，今天一早醒来不但力气奇大无比，嗓音还尖得骇人。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代替尖叫的是厉声斥责，闻言，时间眸光一软，只觉她很幼稚，抱着手臂望着眼前狼狈的女人哭笑不得：“这是我家。”

　　“你家？！你带我到你家做什么？！”

　　童话眸子里尽是警惕和恐惧，缩着身子想去重新找武器。

　　时间翻了个白眼，干脆转身走出去。

　　“出来。”

　　过了好一会，童话才磨磨蹭蹭地把自己挪到客厅去，彼时，时间已经坐在沙发上了，看到童话走出来，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她，童话只觉得毛骨悚然。

　　等她走到他面前，男主人示意她这位不速之客坐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童话咬了咬下唇，干脆利落地坐了下来。

　　一时，客厅里安静得可怕，趁着男主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童话，童话干脆也瞪着眼眸上下打量他。

　　眼前沙发上懒洋洋地抱着手臂坐着的男人，五官清秀，眉目俊朗，脸部线条柔和，再加上身着一身米白色的休闲家居服，客厅里吊灯的白色光芒撒在他身上，让童话觉得他身上仿佛有一股“仙气”，看着很舒服，并没有刚才那样的咄咄逼人。

　　总而言之，这男人真是长得很俊美，仙韵十足――“仙韵”又是什么鬼？！

　　童话惊异于自己这可笑的形容，更觉得自己这莫名放松的警惕很可疑，遂移开目光，此地无银地咳了咳。

　　时间绕有趣味地看她神情变化，见她心虚地移开目光，冷哼一声，从身后摸出手机，点开图库，伸手递给童话。

　　“这位小姐，看你今天早上的表现，仿佛已经把昨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恐怕需要帮助您回忆一下。”

　　童话不解，疑惑地望着他，时间掂了掂手中的手机，示意她拿过去看，童话迟疑着接过他手里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有一段视频，童话在男主人的许可下点击播放。

　　原本，童话是真的觉得这种情况下莫名的安静相处是真的很诡异，直到打开视频的那一刻，看着视频里的穿着红色大衣的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水波纹头发各种嚎叫的疯女人，童话仿佛明白了什么。

　　暴风雨来得太突然，真相总是让人不忍直视。

　　时间就很满意这样的艺术效果，看着对面的女人由一脸警惕逐渐变得不可置信，脸色发红，头越埋越底，他才觉得昨晚他的隐忍有了价值。

　　昨天晚上他把这个陌生的、穿着红色大衣的、鬼一般的女人带回家后，她居然开始默默地耍酒疯，四处乱闯，精力旺盛，拿着遥控器当做麦克风鬼哭狼嚎，时而大笑时而大哭。

　　他可以不计较她跑去翻他的衣橱什么的，可以不计较她把客厅及卫生间弄得一塌糊涂，也可以不计较她夜里的撕心裂肺地歌唱，甚至于他为了她的高歌对左邻右舍忙不停地道歉都可以不计较。

　　因为他全！部！录！下！来！了！

　　算账这种庄严肃穆的事情，果然还是要在当事人头脑意识清晰的情况下进行，才能产生事半功倍的效果。

　　视频不长，却已是阐明童话滔天罪状的铁证，关于之前童话还在质疑的贞操，时间表示对一个满身酒臭疯言疯语的陌生女人，他暂时还没有性趣。

　　所以长袖T恤什么的，当然是自力更生的童话自己洗澡后自己换的。

　　童话早就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关于廉耻，早就被抛之脑后了，然而这段视频让快27的童话，时隔多年，又唤起了沉睡已久的羞耻心。

　　“我……很抱歉……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到您家来的，给您带来的一系列麻烦，真是万分抱歉……”

　　童话吞吞吐吐地埋首向面前的男人道歉，左手不住地抠右手指甲盖上粉红色的指甲油，本来就不齐整的指甲油被她挖得坑坑洼洼的。

　　“当然，至于这位女士您是怎么出现在我的车上，害我在高速路上差点撞车我也就不追究了，我们就暂且来算一算您应该赔偿我的损失费。”

　　时间轻笑，直起身来，起身去房里拿出两张A4纸，那是昨晚时间在童话休息之后，一条一条列出来的赔款条约。他把其中一份递给童话，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举止优雅，笑容得体，有那么一霎那，童话甚至都以为自己是眼前男人的客人。

　　等她细看A4纸上的内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难以置信，童话一时没按耐住，“嗖”地一声站了起来。

　　“啊？！”

　　“有什么问题么？这位女士？”

　　时间挑眉，一语拨千金地轻问。

　　“汽车清理费和汽车修理费和汽车精神损失费是什么鬼？！”

　　时间也不生气，拿过手机来划开屏幕，打开图库，万分嫌弃地点开其中一张张开给她看。

　　童话定睛一看，那一坨五颜六色的液体是什么东西，而且好似还是在驾驶座下面，时间翻了下一页，童话瞬间尴尬了，这在黑暗中豪爽地躺在汽车后座的人，不是她还有谁？

　　“我知道看着很恶心，但是为了表示我的损失费收的很合理，我不得不拍下实景。”

　　时间一张一张地翻动着相册的图片，电光火石之间，童话看见其中一张被拖机拉动的汽车照片，急忙凑过去细看，她一凑过去，时间就把手机收回手里，按了主键。

　　童话恍然大悟，难怪她会在他的后座上！他的车和简夏的车长得一模一样！

　　“关于汽车方面，您还有什么疑问么？”

　　时间问得轻描淡写。

　　童话只好咬牙切齿地回答：“可是这也太贵了……谁家托洗个车要5000？！”

　　“我家啊。”时间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家政费浴室使用费客房使用费5000！”

　　“你身上这件意大利手绘T恤送给你了。”

　　“……”童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件洁白无字版宽松长袖T恤，一时竟无言以对。

　　“不要把我的精神损失费和劳务费算掉了，亲。”时间丝毫不给她喘气的机会，温馨提示道。

　　所以她是要为了这一晚上莫名其妙的遭遇，而在大过年的支付两万给这个陌生男人么？

　　童话低头看了看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不禁怀疑，这货是专业骗钱一百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