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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在夹缝里活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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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天就要春节了。
张慧妹告别了恬姐和小楼的同事,给傻模时端杰打了个电话,然后回家了。
回到家不是家人欢迎的场面,而是迎来了一家人冷漠和歧视的眼光。
她在城里上大学的同学带回来话,说张慧妹在城里学坏了。那是她在浴场看时装秀时看到的,她不穿内衣——那衣服也不加内衬——露得太厉害了,有一点伤风败俗,不知道她有没有干出其他更加出格的事来。
这些话在村里人的传言中越传越远,越传就越离谱。
“奶奶,这是给你和爷爷买的。贤妹,这是给你的衣裳。大姐,我给你买了一件羊毛衫,试试合不合身。”张慧妹眼睛环顾了一下小弟张德志,“小弟,过来。”
张德志独自一人立在墙边,对这边的一切好象丝毫不感兴趣。
“德志,过来,快过来。姐没给你买什么东西,也不知买什么好。姐给你三百块钱,你自己去买。”张慧妹边说着,边点好钱送了过去。
张德志右手一甩:“我不用你的臭钱,这钱来得不干不净,不明不白,有臭味儿。”
“张德志,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不许乱说——”大姐忙走了过来,她知道小弟听了村里人的传言,心里正在不舒服。
“谁乱说了,谁乱说了,村里人都这样说。”倔强的小弟发起了梗劲。
“那是谣言,她是你姐,现在就靠二姐支撑着我们这个家,你怎么可以听信谣言呢?你不可以信谣言的。”孝妹好言相劝。
张慧妹那伸出去的手显然不知怎么是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不是我姐,她是个贱货——”
“啪”张孝妹忍无可忍猛然一计耳光重重地打在张德志的脸上,屋子里也因这清脆的一声一下子静了下来。
张德志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三位姐姐打过,爸爸妈妈那个时候也没有这么重打过他,他倒一下子被打懵了,打呆了,一句话也不敢说,他好象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尽管眼泪此时已经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嘴撇着,可就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仇恨地瞥着一眼二姐,然后,用衣袖拭拭眼泪倔强地走进了里屋。奶奶忙着跟了过去。
大姐张孝妹看了看自己打弟弟耳光的手,伤心地哭了起来,她将脸深深地埋在两只手臂里,伏在桌子上轻轻地呜咽着。
倒是三妹张贤妹蹭蹭地走过来:“二姐,我信你的,弟弟的衣服我去帮他买吧。”
爷爷走过去将小院儿门关上一个人径自走到厢房里去了。
除夕夜里,家家都是灯火通明,热热闹闹,团团圆圆。张慧妹一家冷冷清清地大家围坐在一起也算吃了一顿无法团圆的“团圆饭”。天籁间到处是鞭炮声声,此起彼伏。张慧妹独自一人在清洁的小院儿里站立了很久。
夜深了,她无法入眠。她看到爷爷奶奶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就走进屋去了。
“爷爷,奶奶。”
“孩子。”奶奶总是非常关心,爷爷对家里的一切现在总是有点茫然。
“奶奶,你再给我讲讲女娲补天的故事吧!”慧妹请求道。
“你们很小的时候,奶奶就给你们讲这个故事,到如今你们大了还是要听。”
“奶奶,我听了才会知道自己是不是坏孩子。”
“盘古开天辟地的时候呀,天塌下来一个角,天河的水一直往下流。女娲用圣火炼就天罡石补天,她折断海鳌的足支撑起天的四极,飞身上去。补了九九八十一天,天罡石不够用,天上还是剩下一条缝,她就毫不犹豫用自己的身子贴补了上去。……”
“奶奶,你说,我爸我妈听你讲过这个故事吗?”
“你爸听过——你妈怎么会听我讲故事呢?”奶奶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哎,人是会变的,你爸小的时候说,妈,我长大了,做个警察,好一直保护你。那时听了有多开心。可如今,我们都老了,就连个人影儿也看不见,我们还能指望个什么呢?”
“奶奶,你就不指望我们啦?”
“指望,指望,怎么能不指望,我和你爷爷何尝不希望你们都能尽快长大。我们这两副老骨头也不知能撑多久。慧妹啊!奶奶问你一个问题,你会不会和你爸爸妈妈一样走了就不回来啦?”
“奶奶,你怎么问我这个问题?难道你也相信村里人的传言?”
“奶奶最好认为那不是,慧妹啊,咱们张家家门不兴呀,你们最好不要再做出一些给祖宗丢脸的事了,要不然我们两副老骨头气也要被气死了呀。”
“奶奶、爷爷,孙女儿今天跪拜你们,慧妹确实是纯洁女儿身,孙女儿绝对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来。”慧妹扑通一声跪拜在奶奶的床前,她眼中噙着泪水,心中涌动着无以言辞的痛楚,“我今天,跟你们发誓,慧妹决不重步爸爸妈妈的旧尘。”
此时的奶奶已是泪流满面,她弯下身子扶起慧妹,两人相拥在床沿上哭出了声来。
“奶奶,我在外面也不容易啊。——奶奶,以后你要常给我讲女娲的故事——奶奶,我会努力支撑这个家的。”
“好了,都别哭了,大过年的,不吉利。外人还不知咱家发生了什么事呢?总之,你们姐弟四个要有骨气,水要面子,树要皮,人没有骨气也枉为做人一世。”
正月里,张慧妹在家没呆几天,她又要回到城里来,临行前的那个晚上,她跟大姐聊了一宿。
“妹子,弟弟他小,不懂事,你也别往心里去。”
“我怎么会跟他计较呢?”
“我也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复杂,花花世界啥都有,你也不容易。我是胆小,哪里都不敢去,你得到处小心。”大姐孝妹不断的嘱托,“天太晚了要走大路,最好不要一个人单独走;季节变化,要注意穿衣;再忙也不要饿着自己。出门在外身体要紧,我们只能自己照应自己。”
“姐,过了年,我们又大了一岁。在外面,我自己有数。什么时候你也到城里去看看,看看我是怎么生活着的。”
“姐不去了,去了又要花钱。姐告诉你件事——”
“什么事?”
“姐相中了我们厂里一个小伙子。”
“怎么样?”
“那人人长得一般,个儿比我稍高一点。不过人勤快,本分,是个机修工。他对我也有那个意思。今年二十二,比我大两岁。”
“姐,你看中意,你就谈。现在的男人坏,一定要考验考验,他真的对你好,你才能嫁给他。”
“姐也不图个啥,只要人憨厚,能过日子,不象咱爸咱妈那样,能熬过一辈子也就行了。”
“不过,姐,咱们都是没爸没妈的人,咱们家是一个残缺的家,上面是祖辈,下面就是孙辈,中间有断层。人家不看不起咱就行了,咱可不能高攀人家,只要你中意,差不多就行了,你自己老实就是不能被人家欺压着过日子。”
“他们家条件也不好,我不是说了吗?我也不图个啥。咱家的情况他都知道,他爸妈都是种地人,已经见过面了。”
“姐,你倒动作挺快的。不过,姐,我说,家里可就主要靠你了。毕竟爷爷奶奶老了,弟弟妹妹还在读书,好歹也得将他们送到高中毕业,谁叫咱们做姐呢?钱我来赚,你自己的工资自己存着,到时候备点嫁妆,家里的事就靠你打理了。你结婚的时候,我给你在城里买套好衣服。”
“唉,不过,贤妹成绩不好,好象已经不想读书了。”
“你再鼓励鼓励他们吧。你的话他们愿听。咱们家这辆火车还得一直开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