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找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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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芒在背的感觉，苏遇是第一次体会得这样深刻。无论他多么尽力的想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中，身后无法甩掉的目光依然紧紧的追随。有些自暴自弃的端起杯子来喝酒，却下意识的觉得那目光无端变得凶狠起来，嘴里泛起一阵难以言表的苦楚。
不管多么努力，最后还是无法笑得出来。
跟着张秘书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客套周旋，苏遇嘴上说着不着边际的恭维话，却无法摆脱刚才那一瞬间程溪亭的眼神。在程溪亭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那双眼睛里到底蕴藏了多少重感情，苏遇没有办法分辨得出。但他知道，那并不是他所知道的程溪亭。面对他的时候，程溪亭眼里永远都有包容和温暖，而刚才……怀疑，震惊，愤怒，或者是还有恨意在吧？心口忽然针刺般的疼痛，苏遇匆忙扯出一个笑容，他知道，现在不管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心情，都是他自己应得——是他自己推开了程溪亭。
是的，是他推开了程溪亭，在本来该最缠绵，最动情的时候，他却推开了他。到头来还是摆脱不了当年的阴影，那一瞬间仿似转眼回到从前，又看到父亲震怒鄙恶的严厉目光，无法控制的惊叫出声，仓皇惊惧的疯狂挣扎，语无伦次地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把那个男人推开了。
苏遇应付敷衍了几句，独自走向角落。这个时候大概是应该苦笑吧，他从回忆的恐惧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依稀还记得程溪亭转头看他时那难以置信的目光，以及重重摔门而去的声音。是他自己毁了一切，程溪亭甚至为他改变自己，那样全心全意不求回报的对待，最终却还是得到他的拒绝，怎么可能还待他如初。他知道，都知道，也都理解。讽刺的是，察觉到自己有可能失去了程溪亭的时候，强烈得如同山崩地裂般的懊悔和痛楚才让他了解，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知道在这里可以见到溪亭，就浑浑噩噩的跟着齐老来了。要说些什么，程溪亭见到他到底会怎么样，他完全不知道，只是直觉要见他，一定要尽快见到他。
可是见到的那一刹那才想起，他对程溪亭的保留那么多，现在，却又再多了一项。自己大概真的是很愚蠢吧，失去了一次也依然学不会对待感情的方法，程溪亭对他付出一切，他自顾着拒绝顾着隐藏顾着庸人自扰害怕再次遭遇的伤害，却从没有过坦诚以待。自己早已经没有资格享受这种特权，到现在才失去，应该觉得庆幸才对吧。上一次失去爱情的时候他只是不明白，可这一次呢？苏遇只觉得眼角阵阵发酸，自己原来是这样残忍的人，一切或者只是他的罪有应得。
程溪亭在不远处目光阴沉的注视着那个刻意闪避的背影，良久，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哪怕起码的礼貌，沉沉的问：“你到底什么意思？”齐九只不过淡淡一笑：“那孩子资质不错，前一阵被我邀请到公司，也算是卓有贡献。”程溪亭皱起了眉头，语气里有明显的不悦，“我想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看来我不说清楚，你是打算把我这个老人家也扒皮拆骨了？”齐九脸上看不出有半点的介意，依然还是挂着笑容，“那孩子忽然跑来问我是不是要来这里，他问我，是不是能见到你。所以我就带他一起来了。”
心口微微一动，松了一口气却显得有些疲惫，程溪亭脸上露出怪异的神情，有些许动容，却依然疑惑：“他要见我？他还要见我做什么……你看他，这样也算是来见我的么？”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怒意，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顿了顿，“齐叔你别再开我的玩笑，能不能把话说得清楚一点……我到底还有什么事情不知道，我已经彻底被你们弄糊涂了。”
在苏遇的事情上，他这个无所不能的世侄看起来还真是不能冷静对待。齐九的笑容里带上了对晚辈特有的感情：“要说，当然要说。我今天特意要把他带过来，就是想要告诉你，我这个老人家的想法。”他转向跟在一旁的吴菲，“吴小姐也一起过来吧，咱们得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没有主人的鸡尾酒会并不会奇怪，吴菲稍作安排就已经妥当。程溪亭有些迟疑的看着还在不远处角落的那个修长身影：“他……”齐九拍拍他的肩头：“别太担心了，你以为他心里会比你好过么？他这样的孩子，你总该给他想清楚的时间。”程溪亭眨了眨眼睛，停顿了一会儿，又勉强的笑笑，“是不是到了你这个年纪，人都会有无所不知的本事？”
齐九大笑了起来：“现在说这话还太早，等你听完我要跟你谈的事情，你就会知道我的本事可远不止这么一点。”
夜晚依然是同样的夜晚，冬日里的人们更显得行色匆匆，仿佛停留一步就会被寒冷掳走。谁也不会去注意一个在路边徘徊踌躇的男人。男人有些焦躁的扯了扯质地柔软的羊绒围巾，有些迟疑是不是应该踏进店门，叹息间吞吐出白色的雾气，令他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现在还只是刚刚入夜，门庭冷落的酒吧偶有人经过，却丝毫没有影响到程溪亭激烈的心理斗争。
好吧，他承认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是他太过幼稚太过孩子气，在情欲正浓的时候被人推开的滋味虽然不怎么好受，可他事后居然连什么原因都不问就直接摔门离开，只顾一个人郁结得满心只有负面情绪，却从未想过苏遇会怎么样。他无疑是自我中心惯了的人，从未爱一个人像对苏遇一般，也从没想过付出那么多到最后关头会被拒绝，可是却忘了自己是甘愿为苏遇付出，也忘了曾对自己说过要安心的等待苏遇解开他的心结。有时候，我们是自愿陷入艰辛的感情，却会不知不觉变得贪婪，竟然贪婪的理所当然。
苏遇有事情瞒着他，还不止一件，甚至包括协助齐氏集团。他当然可以不高兴，却不该一言不发扭头就走。如果不是齐老，也不知道还要多久他才会明白过来，苏遇的感受。
回忆起在下午的酒会上那个始终躲闪着他目光的纤瘦背影，落寞又孤单，仿佛是在无声的哭泣一般，程溪亭咬了咬牙，该死的！他曾暗自发誓不会再让苏遇落回他自己那个冰凉而沉默的世界里的。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什么措辞，下午和齐老谈完话之后回到酒会就再也没看苏遇，他一直很不安，急切的想看到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希望那里不要再次盛满忧伤。
酒吧里只有零星的人，还不到夜晚疯狂派对的时候。吧台后面没有人，程溪亭心里一空，不知怎么的又惶恐起来，四下张望着，却没有期望中那个纤长的影子。哪怕找到苏遇之后被打被骂被冷落都好，像这样毫无着落，他真的无法承受。
忽然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他背后传过来：“你在找人么？”
程溪亭转过头来，看清楚声音的来源之后，一时间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圆脸蛋的小姑娘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说实话，这个小姑娘长得十分讨人喜欢，看起来就是八九岁的模样，穿着红色的中式小夹袄，白色的兔毛缝边衬着粉嘟嘟的小脸，像个精致的中国娃娃。可是，不管这个小姑娘有多可爱，她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的一间酒吧里，就算现在还只是刚刚入夜。弯下身来拍了拍小姑娘的头，笑了笑：“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家里人呢？”
皱起了秀气的小脸，小姑娘似乎有些不满程溪亭的态度，微微偏过了头：“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一句话让程溪亭失笑，她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不管于情于理，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女孩都毫无疑问不应该出现在酒吧里吧？还没等程溪亭张口，小姑娘脸上明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我刚才问你，你是不是在找人。”
本来就不在什么好心情，程溪亭面对这个态度嚣张的小姑娘自然再也维持不起什么长辈的良好态度，也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告诉一个小女孩他来这里的目的，坏心眼的板起了脸：“当然不是。这里可是酒吧，来这里当然是找乐子了，怎么，这里只有像你这种小学生陪客人么？难怪看起来这么冷清了。”说完，得意的期待着接下来小姑娘的表情，却不料小姑娘粉嫩的小脸上没有半点不知所措或者是害怕的模样，瞟了他一眼：“看来你的生活还真是挺糜烂的啊？还要小姐陪？”程溪亭完全愣住了，很难想象，这真的会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说出来的话。
“是来找人的话，我舅舅马上就出来了。”小姑娘淡淡的指了指员工更衣室。果然一个略有发福的中年男人急匆匆的跑了出来，架着眼睛的脸上带着老好人似的笑容，却有些忙不迭的叫道：“小微，你又在给客人添麻烦了！你妈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来把你接走啊！”见到程溪亭，想起这位豪客的身份，又慌忙的道歉，“真不好意思，我是这里的老板，我侄女打扰您了。”
总算找到个可以问的人了，程溪亭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你好，实际上，我是来找人的。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的调酒师苏遇，他今天没有来么？”
老板刚要张口，那个被叫做“小微”的小姑娘却抢了先：“你是来找苏哥哥的？”语气里带着让程溪亭有些莫名的敌意。老板慌忙的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有些尴尬的笑笑：“苏遇他请了假，说是要回老家去几天，大概五天后才会返工。真是不好意思啊程先生。”
悬在半空的心根本无法放下，程溪亭匆匆道了谢，告别了老板。苏遇回家去了，他在想什么？要去面对那个让他得到无数伤害和痛苦的地方，去重新审视自己的伤口和失败么？如果不是自己因为被他推开而发那么大的脾气，他或许根本不会做这样的决定吧。苏遇他想从过去中彻底走出来么？为了自己？程溪亭心头泛起难以言喻的感情，苏遇愿意为他这样做代表的是什么他很清楚，并且为此兴奋莫名。然而，他却不敢想象，这样会让苏遇经历怎样的疼痛，如果是这样，他宁可继续被隐瞒下去啊。
“该死的！”走出酒吧的门口，程溪亭忍不住想咒骂自己，如果不是他的幼稚行为，苏遇根本不必去受这种苦。
“喂！你！”身后响起刚才那个脆生生的童声。程溪亭郁闷莫名，他没有功夫在这里和一个奇怪的小姑娘周旋，而要赶着回去让小菲从安铭那里或者别的什么途径查到苏遇的家在什么地方。他急着去见那个男人，去道歉，去给他安慰，什么都好，他必须立刻见到他。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甚至想要训诫这个早熟的小姑娘几句，却意外的看到小姑娘举着一张印着酒吧标志的便条纸。
“苏哥哥家里的地址，我上次跟他玩游戏骗他写出来的。”小姑娘的脸上还是很平淡的，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老成，“大概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看你很急，所以特意拿给你。”
这时候不知道是该惊讶好还是该感激好，对一个小姑娘一本正经的说感谢也未免有点太奇怪了。程溪亭露出一个笑容，他很少露出这样真心的笑容。小姑娘一时间有点看呆了，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也有点不自然，说话也小声了一点：“你还是不如苏哥哥笑起来好看……”程溪亭大笑：“这一点，我完全赞同你的看法。”
在程溪亭朝车子跑去的时候，小微憋红了脸，终于在他身后喊了出来：“那个叫程溪亭的大叔！苏哥哥今天跟我说的那个喜欢的人如果是你，你就不要再让他难过了！你要带他回来！我要他笑着回来！”
程溪亭在夜色里高高扬起他的手臂，是的，我要他回来，我要他笑着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找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