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枕钗声碎》有渔

23、第二十二章

　　天尊眼里含着笑，将我的手放开来，另又拿来一张纸用镇纸铺设好，眉眼一挑道：“哦？我倒是要看看你要默出什么样的心法来。”

　　我握着毛笔的手僵了僵，硬着头皮半个字也写不出，于是索性将笔一放，口中却硬道：“尊上这样一打搅，这些心法我便一句也默不出了。”

　　尊上虽笑而不言语，见他又从笔架上拿了一只毛笔沾了墨，在那张纸上缓缓书了一篇文章来，待其墨迹干透便递给我，道：“你的修为着实浅薄，却又不肯在其上多花费功夫修行，他日我不在之时再落难，岂非白白丢了性命。这篇咒文你且拿去背熟，若有不懂可来问我。”

　　我见那纸上虽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但都用蝇头小楷写的工整异常，而我瞧得天尊的书本上都惯用草书，写的正是笔画连绵，惊蛇入草。便晓得此番显然是怕我瞧不通透用心至此，遂不由得心中暗暗欢喜，便将那纸细细折好收入怀中。

　　“今日而来可有什么事？”

　　我这才想起正事来，遂道：“下仙确有一事相求，下仙……下仙今日想回香火琳宫一趟。”

　　“我倒是什么要紧事，你若想回香火琳宫一趟也罢了，可明日一早便要按时返回，阿文这边你可不得耽误。”

　　我听他话中的意思，想来今日晚上也不用回太和宫了，心中顿觉大喜，只连连称是，退了出去。正准备推门而出，末了又听得里边道：“早些回来，记得将凰鸟也带上。”

　　我闻言不觉笑出声来，这话倒像是夫婿舍不得新妇回门似的，便胡乱应了：“晓得了。”

　　其实我此番前去香火琳宫不光是为了将这封信交给月老儿，还有一遭比这更重要的事情，那便是我的身世，我晓得月老儿肯定晓得些什么，但他这五百多年来一直对此缄口不言，而且我也隐约猜得到我的身世定然和紫薇夫人有着莫大的联系，怪道月老儿从不让我出香火琳宫半步，想来定是这层原因无疑。

　　琳宫里头正浮浮冉冉的飘出好些香火气，我站在宫门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入鼻而来的尽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味道，我毫不客气的一脚将门踹开来，将里边正在扫地的滇茶惊了一跳，她一见是我，面上是又喜又惊，扔下扫帚一把抱住我，又哭又笑道：“小蹄子，我只道再也见不到你了，她们都说你被玉宸天尊带走了，唬得我头几日都未睡好，你如今快给我说说，你究竟是去哪里了？”

　　我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笑道：“她们还真的没骗你，我确实是被玉宸天尊给带走了。”

　　她只是抹眼泪，嘴里含糊不清道：“你这蹄子……真真坏死人了，叫我……叫我好一阵担心。”

　　我见她为我担心成这般模样，心下也不住感动，想我在太和宫中两月有余，遇到的几个女仙仙阶皆比滇茶高了不止多少，却无一人待我如滇茶一般真诚，遂取了帕子予她拭泪，嘴上一点也不饶她：“你这丫头平日里那么厉害，今天却哭的似个泪人儿一般，也不怕那下头的小仙娥笑话，改明儿你得道成了上仙，我再拿今儿这一遭事来臊你。”

　　她果真破涕为笑，啐了我一口道：“你如今去玉宸天尊府上修行了这么久，怎的还是这样大大咧咧的一个性子，今日回来可还去吗？”

　　“还去的，今日来为的是找月老儿商议一事。”

　　她闻言却将那脸上的喜色敛了六成，我知她难免不舍，宽慰道：“若无意外，我一个月后便要回来住的，你启时可别嫌我占了你的地儿，现下却有正经事儿要办，今晚我们再详谈。”她果然不再难过，携了我的手往月老儿屋里走去。

　　“呔！这棋子我明明下在这里的，为何我喝了一盅茶的功夫就挪到这里来了，定是你这老怪耍赖皮，我不管，这棋子我要挪回来。”

　　“诶诶诶，我的的确确瞧见你下在此处，你这赖棋的理由怎的也不寻个别的，次次都算在我头上，今儿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这步棋。”

　　“嘿，你这老怪敢做还不敢承认，我偏要下在此处你奈我何？”

　　“哼，下你个大头鬼！”

　　不用瞧我便晓得这定是月老儿和南海星君又在一处斗棋了，往日里他两个下棋我和滇茶是避之不及，一旦被他两个扯住便又要充当伺棋的棋童又要端茶倒水，真真痛苦的是每每他两个发生如同今日这般的悔棋之事时，通常要我们来做个判断，我们判哪一边都是错，都是要被这两位唠叨的。可今日我听到这争吵声却只觉异常情切，只急急的推门而入。

　　“月老儿！”

　　月老儿一见是我，顿时眼神一亮朝我招手道：“哟，这不是清丫头吗，快来快来，我和这老怪正杀的难舍难分呢，你给我评评理，这老怪平日里是不是喜欢干些赖棋的勾当。”

　　那南海星君也不示弱也对我道：“他这伎俩才需要换！”

　　我虽不好拂了他两个的兴头，但又怕被他们这一闹倒将正事给忘了，只得的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月老儿，今日我来是替你一位故人送信来了。”

　　月老儿无趣的咂了咂嘴，两只眼睛仍然在棋盘上游走，拂须漫不经心的问道：“哪位哪位？”

　　“是地府的孟婆。”

　　话刚落音，月老儿刚要落棋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夹在两只之间的棋子‘啪’的一声砸在棋盘上，只生生将一盘棋局毁坏了。

　　南海星君见状知趣的笑了笑，将那棋盘用手一拂，说道：“哎，我就晓得你是故意的，罢了罢了，这局算你赢了，我瞧着天色不早了，本星君改日再来叨扰。”他拢着袖子轻车熟路的出了门去。

　　月老儿一脸严肃，再不似平日里一副为老不尊的模样，我也是第一回见到他这副模样。

　　我将那封书信自怀中掏出双手捧了递予他，他几次欲伸手却又收了回来，只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从我手里接过那封信，颤抖着手迫不及待的拆了信展开细细读起来，只见他先前紧蹙的白眉忽的展开来，又不知瞧见了什么只直直叹气，期间还不断的朝我看了两眼，惹的我好生好奇这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内容。

　　“月老，你可晓得我的身世？”我试探的问道。

　　月老儿陡然将两眼从信中抬起直勾勾的盯着我，那眼神似从来就没见过我这个人一般，末了又垂眼道：“我也不晓得啊。”

　　“您定然是晓得的，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到底又和那紫薇夫人有什么联系？”

　　“孽缘，孽缘啊！”月老儿被我逼得着实无奈，只得接连叹气几声，“这本是我与她的一番孽缘，如何又牵扯进了紫薇夫人和你这丫头，当真是千算万算也算不清这一笔尘缘啦。”

　　我好奇道：“你与谁？”

　　“罢了罢了，这点子事本早就该说予你听，但终怕你晓得这些事后怨怼于我才作隐瞒，如今你见了她，怕是这纸再也保不住火咯。”

　　说着他将孟婆的那封信递给我，我接过信狐疑的看了几句，便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见这信上写道：“月郎，分别已是千百年，吾与汝早将情缘斩断，而吾与汝之女阿清还望多加照拂，且勿令其堕入左夫人之尘网，切莫切莫！孟字。”

　　“阿清，我便是你阿爹。”月老儿此时背对着我垂手而立，却始终也不敢正面瞧着我。

　　我被这信弄得心惊肉跳，一时之间还未理出个头绪来，恍惚道：“阿爹……你是我阿爹？”

　　“不错，你便是我和孟婆之女，可惜她生下了你便被贬去了地府，你自小就由我抚养而大，自然对于修仙之前一事浑然不知，殊不知你生来就未人形，又何来真身假身一说。”

　　五百多年来，我只道自己与众多小仙娥一般只是历劫化身的下仙，却不想今日自己忽然便得了爹妈，心中着实如五味陈杂，有一种说不滋味来，心下里又把这五百年来月老儿对我的种种回忆了一番，更觉其对我确实与别不同，因当时不晓得缘由只道是月老儿并不看重我这种出生的小仙，但现下事情真相大白，不由的感叹月老儿一番用心良苦。

　　但我细细思索一番，只觉今日揭开这一层谜底，眼前又有许多谜底一一涌现，我便捡了一处不解之处问道：“既然你……阿爹和阿母分别千年，为何我的修为却只有五百多年？”

　　只见月老儿两手的捏成了拳，浑身开始发颤，声音也发抖道：“因为……因为你阿母她曾是个凡人！遂生下你来的头五百年里，却只见你逐渐长大但还是无法修行。”

　　“凡人！？”我略吃一惊。

　　月老儿终于转过身来，一张皱迹斑斑的脸上却似挂着些许泪痕，他缓步走至一太师椅上坐定，长嗟短叹道：“这事还得从我千年前下凡去予众人结缘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