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枕钗声碎》有渔

2、第一章

　　抄录好今日月老儿所牵的几处姻缘，我如往常一般去浇灌岛上的花丛。此时清月轻岚，四周滃滃翳翳，如在秋水，还未至岛上，远远瞧见园中的石床上正躺着一个人，身影绰约，正举着一本书细细看着，我想着肯定是滇茶来此处偷懒了，便刻意放轻了脚步准备吓唬吓唬她，我猫着身子潜到她身后，见她并无任何反应，便伸出手来准备拍她一下，哪知这一掌还未及她身，她却陡然间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我还怪道今天这小蹄子反应怎么这么快，定睛一瞧，只见玉宸天尊正拉着我的手打量着我，我脑中只‘轰轰’作响，急忙跪了下来道：“天尊恕罪！”天尊并不发话，对着我一挥袖，我顿时便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低头一看才晓得原来天尊将我变成了一只桃子，而此刻的我正被他握在手上。

　　正当我不解之际，忽见天尊微张薄唇，作势要咬下来，我吓得大叫一声：“别……别吃我！”

　　我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睡在床上，不禁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已然变回了人身，便立即松了口气，原来刚刚只是个梦，我嗤笑一声，遂觉得如此荒唐的事如何会发生在我身上。翻身从床上坐起，却觉得周围的一切并没有一丝熟悉之意，不禁神经再次绷紧。我警觉的打量着四周，此刻的我正睡在一张楠木垂花柱式拔步床上，床上挂着的碧落纱帘正随着轻风起起伏伏，我一手撩起床前的纱帘，只露了只眼睛朝外面望了望，观望了许久，见四周并无他人，才缓缓下了床将鞋穿了。

　　我四处打量了一番，竟一个人也没有，但见屋内图书四壁，充栋连床，我随手翻起一本，却尽是些佶屈聱牙的经文，我便讪讪的放了回去。只见东面墙上挂了好些宝剑，北面则置着一张书桌，上方正搁着一床伏羲琴。空中飘散着幽淡的一点蕙兰香味，是由房中央的香鼎中缓缓吐出，我好奇的打量了香鼎许久，想不到这些香泽还能如此保存，不禁暗暗称奇。又见整个房间绿暗沁纱，照面成碧，心中便渐渐放松了许多。过了这半响，还不见有人来，我想着到外头找个人问问这是何处。

　　开门所见是一大片纡谲可喜的幽幽竹林，此处的主人颇有情调的从乱竹中开辟出一条小径来，我沿着这条唯一的小径走去，一路只暗暗感叹这些竹子栽植面积之巨大，又只道自己所伺的那一小圈花园根本不能和此处相提并论。眼见马上要走出竹林，只听见前方隐隐传来几声琴音，我不禁加快了脚步。

　　突觉眼界一片光明，原来已经走出了林子，见四周溪壑潆洄，台下有曲磴三折，我右旋而下，那琴声也愈来愈近。抬头望去，诸山中一棵老松偻背而立，顶垂一干，倒在一方小亭之上，正衬得亭中人越发孤傲清冷，那人穿一件青衫，正端坐亭中垂着眼专心抚着琴，琴音潺潺从他指尖泻出，与此处景色俨然融为一体。我的脚步也随之停止，亭中之人并非他人，正是玉宸天尊。

　　我有些尴尬的想往回走，又想这十有八九就是天尊的仙居了，回去也逃不过这一劫，心中踌躇不定，只得僵在几株蔷薇藤后一动也不动，直至天尊勾得手中之琴娓娓道出最后一个音，一切又归于寂然。

　　“出来吧。”

　　我一惊，才知道天尊早已经发现了我，手慌脚乱的从石后转出，低着头先向他行了个大礼，却并不起身，缓缓道：“下仙有罪。”

　　“哦？何罪之有？”我悄悄抬起头来，想看看天尊的脸色，却见他并未望我，而是一边说话，一边用一方帕子轻轻的拭着那床琴，似是颇为喜爱它。

　　我想着还是主动承认死的会比较好看，于是咬咬牙道：“早先时，下仙以下犯上，对天尊颇为无礼……”

　　他听见我说，放下了帕子，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道：“怎么昨日还同女中豪杰一般，今日便畏手畏脚的了？”

　　我见他提起早先之事，心中更是慌乱，连忙收回了打探的目光，垂着头道：“下仙并非有意冒犯，昨日原不知是是天尊尊驾，不料搅扰了天尊雅兴，还请天尊恕罪。”

　　他冷笑一声道：“你倒是自觉。”随后抱着琴缓缓起身，朝我走来。

　　此时我手心尽是冷汗，身子也不自觉的朝着天尊相反的方向挪了又挪，急忙道：“听闻天尊对下仙们都是十分亲切的，他们都说天尊对谁都是一视同仁，在下只是区区一名下仙，念下仙初犯，可否……可否让天尊宽恕则个？”

　　他在我身边停下来，听了我这话，缓缓道：“本尊自然对谁都是一视同仁。”说着又向我靠近了些，漫不经心道：“尤其是对犯了错的仙人，不管位居何职，本尊都是一视同仁，绝不姑息。”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震慑的我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我抬头望着天尊，天尊竟一副云淡风轻模样，脸上似带有微微笑意。可我却并没有感觉到半点亲切之意，先前的马屁算是拍错了。

　　过了一会儿，天尊的声音缓缓从头顶传来：“且不说你这下仙毫无半点礼数，竟连术法都如此不堪，何以在香火琳宫任职？我已知会月下老人，将你留在本尊宫中进行教导，等你通过我的考验，方可继续回到香火琳宫应卯。你可听清？”

　　“多谢天尊，下仙明白了。”听完天尊的一席话，此刻我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天尊并没有对我进行降职或体罚，忧的则是从今天开始，我便要一直待在天尊的眼皮子底下干活，并不能像以往在香火琳宫那样逍遥自在，心中不禁有点想念平常憨态可掬的月老儿。

　　“既然如此，今日你便歇着，明日辰时在此处会面。”他思忖了一会儿又道：“待会儿本尊命一仙娥带你回房，你若有不明了之处，尽可问她。”

　　我突然想起些什么，忙问道：“那竹海后一处所在，是天尊的居处吗？”

　　他本已转过身去欲入竹海，听见我问，又停下脚步点了点头，随即隐入一片绿浪之中。

　　我扶着身旁的矮石缓缓起身，想到方才自己居然睡在玉宸天尊的床上，脸上不禁有些发烫。我见旁边有一小泉，便抽出袖中的帕子，用泉水打湿擦了脸方觉好些。此时四周寂静的可怕，没来由的便想起以前和滇茶在一起嚼耳根之时，那时我就常听她提起玉宸天尊，滇茶也是被选为王母蟠桃会上斟茶的侍女，才有幸见到天尊的，她时常跟我讲天尊如何如何，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诚然，天尊是长得很不错，听滇茶讲一百次也没有见一次来的惊艳，但又和想象中的有些不同，他着实担得起滇茶对他的溢美之词，但想想他前番如此捉弄于我，委实让我觉得天尊有些小心眼，只盼着早些回到香火琳宫，将今日种种细细与她讲来，她定然是要羡慕不已的，想到此处我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你就是那个犯了罪的小仙？”

　　我回头望去，见一眉目清秀的仙子正捧着厚厚一沓书站在我身后，还未等我答话行礼，她便径直走过来将那一沓书全部塞在我手上，我有些莫名其妙，只好一股脑全部抱在怀里。我低头瞥见她裙上别着宝蓝色的仙绦，便知是比我大一等级的仙子。因着手上捧着许多书，只微微朝她福了福身道：“姐姐好。”

　　她原本在打量着我，见我如此，脸上尽是一脸轻蔑：“果然如天尊所言，真是个不懂礼数的小仙。”

　　我经她这样一说，心中自然十分不受用，但这里是天尊的太和宫，我不得不忍让些，我只得低着头道：“姐姐教训的是，小仙知错。”

　　“真未想到，如今的小仙真是越发没个规矩了，大白天的就敢在太和宫外窥探天尊，这次终于被天尊逮个正着。说，你到底对天尊是和居心？”她眉眼一横，十分严厉的瞪着我，势要从我嘴里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听完这话彻底傻眼，天尊居然给我捏造了这样一个莫须有的罪行。怪道他怎么这样顺利就这样打发了月老儿将我困在此处，想来月老儿也觉此事有伤风化，这样一来自然不好拒绝天尊这个提议了。我在心里已经把天尊啐了几百遍，并收回先前对天尊的一丝丝好感，又想到我清娥守身如玉了三百年，如今被天尊这样大肆一抹黑，估计早成了众仙女之的，想想也觉得现在最安全的就是待在太和宫里，只怕出了此宫小命便要不保。

　　我支吾了半天，猛地瞥见那片竹海，心生一计，对着她道：“下仙不敢妄自窥探天尊尊颜，只是下仙素来喜欢伺弄这些人界的花草，偶至此处，见此处竹高齐天，心生喜爱，所以就看住了。”我觉得这个借口完美非常，她必定要信了。

　　正当我沾沾自喜之际，她突然怒斥道：“胡说！四海八荒谁人不知天尊待我们这些小仙都是极仁慈的，你若要看这些竹子，何不通报一声从前门大大方方的进来，非要爬墙钻洞弄得跟贼似的。前几日还有些小仙娥贪嘴想尝些鲜笋，问天尊要了好些，天尊也是一并答应了。可想你这话分明是借口！我其实晓得你心中爱慕天尊，可你还不说实话，看来你今天是不想躺着睡觉。”

　　听了她的话我只得哑言，不得不信了话本子里常说的一句话：姜还是老的辣。

　　遂思前想后了许久，还是未道出个所以然来，眼见她等得久了转身便要走，我急的将手中的书扔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装作万般沉痛喊道：“姐姐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