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见归处》听凉公子

10、第 10 章

　　“这是明日你回门的礼单，瞧瞧要不要添补些什么？”云漾回门的礼单谢祁氏早早就拟好了，只是临了到头也有点难办。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云舒这次回来，还带了几个同道好友，甚至还有他的小师妹，男未婚女未嫁的，搁在一般家里头不知道要被怎么说，但他们却一口咬定不过是同门师妹。谢祁氏也不知道该给那位姑娘什么样的礼，心里忍不住就要抱怨娶了个不能用经验来对付的人家的姑娘。

　　云漾拿过单子，看了半天，拎起笔划去了一小半，然后又递还给谢之遥。

　　“会不会太少了，有点不像样啊。”谢之遥笑着问他。

　　云漾摇了摇头，只说：“阿爹不在。”云映霄还没回来，礼单过分辉煌，等他回来了，谢家又该怎么张罗？这门谁看来都不伦不类的婚事，两家还是低调些的好，云家也不是能用常理来形容的姻亲，正常的来往也算不得什么数。

　　谢之遥示意她往里头躺一躺，自己挨着她亲亲热热地坐下来：“我去考武举好不好？”

　　云漾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谢之遥大笑起来。

　　文举和武举于他来说区别不大，他不过是想趁着如今时候好考个功名，再借着谢祁氏的身体不好避开这几年的官场，只是日后到了真该进官场的时候，舅舅、父亲、先生们举荐他入朝，有个功名在身上，比素人之身入仕，情况可大有不同。

　　只是他意在军权，这句话问起来，就带了几分试探之意了。

　　不过云漾显然没有想那么多，她让出了半张床，然后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好，把手里的书册又翻过了一页，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回应他一句：“别考了，军队里头没人拿武状元当回事，不然晴哥霁哥早就去了。”

　　武功再高强，出身再尊贵，兵书读得再多，也不如战场上真的舔一轮刀尖子来得爽利。军队和任何地方都不一样，再会勾心斗角，在漫漫人海的血色里也冲不出来。是以云放在禁军如鱼得水，但云映霄从未提过让长子来纳鼋关助他一臂之力的事。

　　谢之遥要拿官场的思维衡量战场，可不像话。

　　好在他也有自知之明，他倒是涉猎广泛，饱读兵书，然而终究是纸上谈兵，平生唯一能算得上是指挥的事儿也不过是叫了几个侍卫去包抄了一个偷马贼，一身武艺虽然精湛，却是走了师父把毕生功力传给他的捷径。既不通兵法，实际对敌也少，他也只能庆幸，就算不能亲身上阵，他那无所不能的岳父再战十年也是不虚的。

　　不过，云映霄到底愿意为女婿出几分力呢？

　　他看着云漾，陷入了沉思。

　　云映霄无疑是疼爱这个女儿的，但是这份疼爱，能打破他坚持了这么多年的大义吗？甚至当年温卿意以命鸣冤，云放被废去半身武艺，这样的痛苦都不曾激发他的仇恨，甚至不曾动摇他半点的军心。

　　谢之遥敬佩他多年的坚守与付出，却也畏惧他过分的冷静同取舍。

　　他的舅舅、信国公祁觉曾经说过，娶云漾，来动摇云映霄，其实是一步险棋。

　　然而无论多险，也是不得不走的一步棋。

　　然而他的心思百转千回，最后也抵不过云漾的一句“你如果想带兵打仗，还不如指望局面更乱点儿呢，考什么武举。”

　　“云帅一心盼着天下安定呢，你可别乱说，回头他以为我把你带坏了。”

　　云漾的表情像是不认同，但也只是撇了撇嘴，一个字也没反驳。

　　谢之遥也明白什么意思，谁不盼着天下安定？可是朝堂局势稳定？连皇帝都不能保证。至于谢之遥？他的内心其实是像小猫挠心挠肝一样地，渴望这个京城更乱一点的。

　　“我昨儿个一直想问，云家上下，大约是对我不算满意的？”谢之遥慢悠悠地，问出了一个让艳子两眼一翻险些吓晕过去的问题。

　　云漾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何必说明白了呢？此刻她若是回一句谢家也不乐意有她这样的媳妇，哪怕语气再心平气和，听起来也像泄愤似的，实在是落了下风。

　　谁知谢之遥也没打算再纠缠下去，只说了句：“不过其实也没什么，这世间许多夫妻，原本成亲前便见了面，恩爱异常，过了几年柴米油盐，也有生怨的，可见缘分二字，并不如痴男怨女所想的一样，看对了眼，便能什么都不管不顾。两情相悦尚且有不得善终的，因着门当户对四字成父母婚约的，则多半是两家利益为盟，过日子的究竟是两个人，还是两家人，都难说。”他拍了拍手，得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结论，“横竖不管什么样的姻缘，都有可能不好，咱们这样的，说不定反而歪打正着呢。”

　　这样蛮不讲理的话叫艳子好生大开眼界，云漾却点头道：“你说得对。”

　　她不喜欢跟别人争论，所以别人说什么，只要不用她劳心劳力，她都能不疼不痒地表示赞同，好说话得很。

　　不过太好说话了，让谢之遥有些不安心。

　　在他看来，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那些经历，都不该养出这么乖巧听话的性子。这样子的好脾气，一旦哪天真的到了底线，爆发出来可不好哄。

　　云家不在乎过两年和离再择亲事，但谢家显然接受不来，云漾不是他们儿媳首选，但真的娶进门来，谢祁氏也没打算藏私，谢之遥的库房钥匙当时就交给了她，文远侯府的账务也送了一份来，叫她多多留心，开始学着打点后宅家事。

　　谢之遥屋里头干净，也没个姨娘通房的，整个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丫头也就五六个，他叫进来让云漾认过了人，今儿一天的行程也就差不多算了。谢之遥说要回去温书，问云漾可愿意来书房伴他，成红袖添香的佳话——这是明显的调戏，然而云漾既不曾羞涩，也不曾恼怒，同温水一般淡然无味的反应足以让头一回做登徒子行状的夫君觉得泄气。

　　“这同书里写的不大一样。”他皱着眉，拉起云漾往书房里走，好在女孩子的手虽有习武留下的茧子，却仍算得上细白温软，捏在手里感觉颇好，令人心生喜悦。

　　云漾取了一本《山海经》。她其实有些介意谢之遥的动手动脚。但仔细想来，人家是她的夫婿，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地把她娶进了门，就冲着昨儿个铺张的排场，他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但和她小时候看的那些话本子里头或文质彬彬的才子，或孤傲清冷的大侠，着实不大一样。

　　他甚至不像传闻里头的那个惊才绝艳的谢之遥。

　　但没有什么人规定过谢之遥必须是什么样儿。清高得不愿入仕只是他人见他迟迟不进学做出的猜测，事实上，就他如今临时开始学八股文章的认真样子，还挺把这次的科考当回事的。毕竟，诗词才学和四书五经是两回事，他身为文远侯之子，功勋世家之后，还颇是在意这上面的名声，不乐意当那屡试不进的失落文人，写些风花雪月或是怀才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