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见归处》听凉公子

1、比武招亲（上）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谢之遥坐在忠勇将军府对面的王家茶楼上，轻轻地摇了摇扇子。茶楼窗户大开，正对着忠勇将军府门外那热热闹闹的擂台，满街的人头都似涌到了这条街上，连擂台后端坐在最显眼处的云家大小姐都被这人潮簇得看不太分明。

　　王家茶楼因着独好的地理位置，早被挤成了人山人海。谢之遥靠着文远侯嫡子的身份大摇大摆地占了二楼最好的窗口，摇着扇子看着下头中规中矩、束手束脚的比武招亲，吩咐掌柜的多上几碟小菜。
　　皇上要给云家体面，当然也不至于只暗示文远侯一家，京里头尚未婚配的世家子弟不少，少不得要来几个人充充门面。

　　果然，不过一会儿，包厢门便被叩开，兵部尚书崔宁府上的二公子崔怡景也叩门进来了：“打扰谢老弟清闲，实在是来得晚了，有些凑这份热闹，在下头却什么也看不到，谢老弟不介意我蹭蹭你的窗户口看看热闹吧？”

　　谢之遥连声叫着上最好的茶，以兄称之：“怎么，崔大哥也有意下场一试？”

　　这个也字说得热闹，崔怡景笑道：“云将军征战多年，为我大梁戍边拓疆，家父向来很是敬佩他，可惜我的本事不能和云家的几个少将军相提并论，不然若能娶得将门虎女而归，也算是了了父亲一桩心愿。”

　　“将门虎女”这四个字，约莫就是云漾这几年也没说亲，到头来匆匆忙忙摆擂台比武招亲的最主要的原因。本来这丫头幼年丧母，就在一些讲究人家“五不娶”之列，武将养女儿，到底不如文臣家那些娇生惯养的斯文闺秀，京城里头的达官显贵难免眼光挑些。若是嫁与别人家的庶子，或是择一小门小户的地嫁了，云映霄又舍不得唯一的女儿，好在云漾年纪也小，再拖两年也不碍事。谁知道一拖便拖到了郑国使臣送来了请求和亲的文书。

　　这王家茶馆里自然不独他这一间包厢，只是谢之遥心里也有数，如今太子和安荣王的争斗已经日益摆到了台面上，朝里头的人或多或少都站了队，似他父亲文远侯这样保持着绝对中立、明哲保身的已经不多了。想来如今各有各的圈子，都评点着这桩牵扯良多的比武招亲。

　　崔宁身为兵部尚书，兼管十三近卫，本来就是皇上的心腹重臣，不敢有所偏颇，太子和安荣王，他不管投靠了谁，都会让其势力大增，但同时，也会让老皇帝大发雷霆。是以崔怡景也不客气，自己倒了杯茶，听着楼上楼下的动静，对谢之遥道：“今儿个应当就咱们哥俩，热闹不起来了。”

　　“云家的场面已经足够热闹，咱们无论怎么喧哗，也夺不了主不是？”谢之遥心知他的意思，不动声色地撇开话题。

　　崔怡景也不介怀，也站到窗前来同他指点：“贤弟这些年一直在江湖上游历，想来应当认识云家的二公子，我竟也是头一回见到云家的几个公子来得这样齐全，禁军副统帅小云大人我是认识的，却不知哪位是江湖上名声赫赫的云二郎君？”

　　谢之遥笑着只给他看：“紧挨着云大小姐的那一位，可不就是旦暮三剑，云舒二郎？”

　　云舒此时正好侧过身来，拉了一把妹妹，给她指了指台下一个年轻人，崔怡景眼睛尖，立时嚷嚷起来：“看来那个就是云家内定的东床快婿了，咱们都是来陪他走过场的嘛！只是那人是谁？从不曾见过，想来也还没什么身家官位，云家就这么怕郑国把他们家女儿要去和亲，连这样的都舍得女儿嫁。”

　　谢之遥道：“如今宫里没有年纪合适又未婚配的公主，宗室之中也没有合适的贵女，少不得是要文武百官中挑选上优者去郑国和亲，对于郑王来说，娶云家的女儿难道不是最好的？”

　　云映霄守边多年，和郑国打过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现如今新登基的郑王冒凤山，其父冒萍生便是被他斩下马去，丢了性命的。冒凤山以孤儿之身蛰伏十年，推翻了其王叔的政权，自立为帝，不可谓无魄力。他来求和亲，一来是因为政局不稳，不堪外忧，二来，也是郑国这么些年来没在云映霄手里头讨得着好。但既然签了和书，人家要来和亲，皇帝也只能应着。其实也正如谢之遥所言，冒凤山如果真存了坏水，那娶云漾的确是最好的。

　　云映霄于他有杀父之仇，到时候仇人的女儿嫁到了郑国的王都，可不是由他泄愤？云映霄再神通广大，也不能公然违反梁帝亲自签下的和约。更何况，郑梁两国边境四关十二城，一直是云家军守着的，可是如果云家的女儿成了郑国的王妃，梁帝还敢用云映霄吗？可是不用他，又能用谁？皇帝自己也愁了几天，是以禁军副统帅云放说要给妹妹办个比武招亲的时候，他很是赐了几分体面，还命内务府的人帮着操办，务必要让场面风光，当然，也不忘叫几个年轻俊朗的世家子弟过去撑撑场面。

　　谢之遥笑吟吟地想，云漾这样的身世，若真的好好利用起来，实在是一笔只赚不赔的买卖。

　　皇上估计也是怕这个吧，并不是很乐意她嫁给勋贵世家，连自己收了或给几个儿子的打算都没有，听说云家打算择一忠厚勤恳的低嫁了，更是高兴。便是他们这些来撑场面的，也多半是领着清闲差事的富贵闲人。

　　他看着人群中几个穿了梁国服饰、却还是有些格格不入的高个子，笑意更深。

　　那个叫宋浚的青年，能被云放选作妹婿，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折了几个来凑数的世家子弟后，正面对上云舒的旦暮三剑也是有模有样，崔怡景看得啧啧称叹，谢之遥不动声色地想，也难为云家，这么短的时间找出这样一个颇有前途的年轻人来，倒也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

　　云舒同宋浚比了有半柱香的时辰，挽了最后一个剑花后，竟是收剑拱手，自己认输了。

　　于是起哄声顿时把房顶都要掀起来，连盛妆的云漾都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这事几乎就要成了。

　　忽然听得人群中有人一喝，声响如铜钟：“且慢！”

　　那几个身着梁国服饰的异族人笑嘻嘻地问：“这个人打败了云公子，那是不是说，我们打败了他，便可直接抱得美人归？”

　　云放皱起眉头来。

　　只看了一眼，谢之遥便断定：“云家内定的那一位，可能不是这几个郑国人的对手。”

　　崔怡景大惊：“他们是郑国人？”又愤愤骂道：“不敢和云二郎君正大光明地比试，使这样阴狠的手段，真是不要脸面了！”云漾嫁给谁，其实并不关他的事，但梁国和郑国这么多年的争缠也不是说着玩玩的，崔怡景自是恼恨。

　　谢之遥道：“看云家如何应对了。”

　　云舒也是无奈。他十八岁时通了窍，二十便在整个师门不见敌手，如今二十有四，武功大成，跟宋浚这几招，可是悠着放了不少水，郑国会有人来截胡的事，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可是若要让妹妹嫁出去，少不得还是要放水，可不就进了死循环。

　　云漾本来站起来，等着哥哥宣布她的终身，却突发变故，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大哥和二哥，终于自己开口道：“按照规定，这位公子得先过了预选，才好和我哥哥交手的？”

　　谢之遥站得高，瞥见这女孩儿手背在身后，已经拈起了一把刀片，却依旧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不觉收敛了笑意，眼皮子抖了抖，心道，倒是低估了云家大小姐的胆量。

　　云放离云漾最近，自是察觉了她的小动作，轻轻拽了她一下：“别轻举妄动，那个郑国人地位不低。”

　　云漾压低了声音：“我晓得。”

　　“那你还——”

　　“我想着，要不要把宋公子弄晕了，这样这郑国人就不用和他比，可以直接和二哥较量？”

　　这个小妹妹正好比自己小了整十岁，因而这样稚嫩天真的言语倒也让他烦躁之余露齿一笑：“先让宋浚一试吧。”

　　云漾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坐回了椅子上去。

　　挺有意思的。谢之遥合起折扇，敲了敲手心，身边的崔怡景已经顾不上喝茶，半个身子都快探出了窗外，看得兴致勃勃，几乎要为他方才还不大看得上的宋浚喝彩。

　　可无论梁国子弟多么希望宋浚能力挽狂澜，郑国上来的那位勇士功力浑厚，下盘又稳，应当有了不少年的硬功底子，宋浚与云舒同是走的轻灵取巧的快路子，但他的天分并不算最上乘，虽然快，但没有快到能避开这郑国人的拳风掌劲，且单纯地躲避着实没什么用处，又丢梁国人的脸面，他到底是牙关一咬，正面迎上，被那郑国人一记老拳正中胸口，若非云舒飞身将他接下，只怕连命也要交代在台上。

　　云漾悄悄地白了脸。

　　王家茶馆里一片叫骂声，崔怡景骂骂咧咧了一会儿，忽然问他：“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骂的特别响的声音那么耳熟？”

　　“他输给了宋浚，宋浚却输给这个郑国人，可不是说他技不如人？自然要骂的。”谢之遥显然也认识隔壁厢房的公子哥儿。

　　那厢云放正同郑国人交涉着：“壮士见谅，实在是连您的名姓、家住何方都不知晓，若是贸然便定下姻亲，父亲若是知道了，饶不了我的。不若您去那儿报个名，待明日正式比过......”

　　“连这般都不算正式比过吗？”那人冷笑道，“至于我的名姓，倒也不需隐瞒，某姓冒，单名一个启字，自郑国王都来，乃郑国左骁卫统领，倒不知可配得上你家妹子？”

　　云放刚要说些什么，又被他打断道：“梁国男儿，若是亦有对你家妹子有心的，同某一样直接上来挑战便是，又何必磨磨唧唧地说什么正式比过，拖延时间？若是不敢，直说就是！”

　　这话委实狂妄，崔怡景虽掂量着自己一定比他不过，但仍旧仗着距离远狠狠地啐了他一口。

　　谢之遥眉头一皱：“这人说话越来越难听了。”

　　崔怡景点头称是，刚要再抱怨两句，就见谢之遥已经一手撑着茶楼的木头窗台，借力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