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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章十四:安好 勿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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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四:安好勿念
小厮等了多时,见他回来终于放心地锁上了门,看到一旁肿着脸的安逸尘他也很识趣的没多话。
宁致远催着他关门,拉着安逸尘便往他房间走。他走的很快,安逸尘能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微微颤动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安逸尘麻木地跟着他,方才见到宁致远的欣喜一扫而空。
暗夜,月色清浅,安逸尘的心倾刻间凉到了底。冷意从身体深处涌出,穿透皮肤如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不受控制地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宁致远失了以往的敏锐,他只顾着往前走,未察觉到那人的手慢慢往回缩。
待他回神,安逸尘已挣脱了他。宁致远不解地一扭头,愣了几秒,毫不犹豫地又去拉他的手。
安逸尘咬紧牙,一阵阵地寒意冲击着他,他恨不得闭上双目。闭上眼睛,便不必告诉自己这是与他有些血海深仇的宁府。他的双目因滔天的怒火与噬心的疼痛登时发红,多年来深藏的仇恨种子瞬间被点燃。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切齿的恨,安秋声沧桑的面容在他眼前浮现,那恨又深了几分。
他看着宁致远,却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他看着那人双手搭在他肩头,贴近他,盯着他眼睛发急。他看着他不断动着的嘴唇,看他无力地舔着发白的嘴唇,一挥手好似要喊家丁。
安逸尘猛然回神,不能惊动宁昊天。
宁致远的呼喊被安逸尘捂住,他摇头试图解释:“我没事,你别叫人。”
宁致远口鼻被他捂住,顿时觉得呼吸不畅,却未挥开他手,而是瞪着眼睛瞅着他。
这人眼角的红慢慢褪去,那种让他觉得慌张与不安的复杂神情从他眼中缓缓消失。不多时,他又变成了自己熟悉的安逸尘。
温柔,平和,淡淡的微笑。
宁致远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直到确定他真的无碍后才推开他,掐着腰喘气。
“你是要闷死我么?”死哼哼地抹了下嘴巴,蹭掉了安逸尘掌心擦到他唇上的药味。
呸呸呸!苦死了,关潼这药是救人还是害人。
“大晚上的,我不想吵醒别人。”安逸尘胡乱解释着,极力平复翻腾的心绪。此时他倒是庆幸这些年来,安秋声对他那几乎不近人情的思想灌输。
他说,逸尘,你要做个硬心肠的人,要知心狠方能手辣才报得了仇。
安逸尘硬起心肠来,将那些仇恨与苦闷独自吞下,强迫自己撑起一个笑容。
宁致远看他和颜悦色的,这才长舒口气:“你方才怎么了?一副走火入魔的可怕样子。是不是关潼的药有问题,我还是给你请个大夫吧。”
安逸尘一惊,脸上那笑险些撑不住,他装作不在意地问:“我刚才很吓人?”
他想起了安秋声那张被恨意侵蚀的脸,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提到仇人的表情让他觉得狰狞的可怕。
他是不是也变成了那样的人,满心都是复仇,眼角眉稍都带着狠辣。他让宁致远觉得可怕了么?
宁致远担心他,觉得他方才反常的很。
“逸尘老弟,你平时不是那样的,我想一定是关潼的药有问题。你听我的话,让我请个大夫来看看好不好?”
他软磨硬泡,非得给他找个大夫。
安逸尘蹙起眉,他知道有问题的不是那药,是他自己。一个心里被仇恨充满的人,又怎会如寻常人那般。
宁致远便是那寻常人,虽然他嚣张跋扈,偏爱惹是生非,说到底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能干出来最过火的事便是打架了,又怎知他心里藏了哪些恶毒的心思。
情仇两难,他喜欢和宁致远打交道,却也没法忘记仇恨,一切的挣扎苦恨只得他一人活生生地受着。
这副皮囊早已不似表面的光鲜亮丽,安逸尘仿佛听到从黑暗中传来的冷笑声。
你已经萎烂于地,又何必奢望爬上人间。
宁致远摸了摸鼻子,打着喷嚏道:“你不想惊动人,我们便偷偷摸摸出去。你待我回屋换身衣服,这就去找大夫。这魔王岭除了他关潼,还有其他大夫。”
他没病,请大夫也无用,何必让他提心吊胆一晚上。
“不是药的问题,是我自己走神,让你担心了。”
他越轻描淡写,宁致远越发不放心。
“你糊弄谁呢?你刚才那样恨不得拆了宁府,怎会是走神?”
宁致远不许他轻易转移话题,又道:“是不是兄弟?是不是连我也不能说。”
是你,更不能说。
安逸尘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不相信我么,宁致远。”
“我相信你,可你方才分明……”宁致远答的很快,却也提到了方才之事。
“信我便是了,你别草木皆兵,若关潼的药真能乱人心智,我也不会去试药。”
“可现在不是试药的事,而是你身体实在不对劲。”
宁致远不退步,安逸尘只好道:“病人总是容易胡思乱想的。”
宁致远哦了一声,嘀咕道:“你也知道自己是病人?”
安逸尘听到了,却只是扯了下嘴角,低垂着眼。
宁致远拽了几下睡衣,拉紧安逸尘道:“算了,便听你的,过了今晚再说。快进屋吧,大半夜的不能让你一个病人吹冷风。”
两人一进屋,宁致远开了电灯,招呼安逸尘坐下,从床边桌子上拿出个镜子递给他。
“你看看自己,都肿成什么样了?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别搭理他,这下吃亏了吧。”
安逸尘盯着镜子里脸肿得老高的自己,滑稽的很。他似是想笑,宁致远抽回镜子不停数落:“不许笑!脸不疼么?”
安逸尘摇头,就是难受倒不疼。
他说的实话,宁致远却只当他安抚自己:“哪能不疼,从小到大除了爹没人敢打我。即便是爹,打我也不会打脸。我这脸只肿过一次,小时候贪玩跌门槛上磕掉了两颗牙,晚上脸便肿了。幸好不是门牙,要不然佩珊非得笑话我。你摸摸看,就是这两颗。”
他按着安逸尘的手指放到右侧脸颊,用力压了几下。安逸尘没说话,他自己反倒龇牙咧嘴笑了起来。
指下是温热的肌肤,安逸尘摸不出牙齿的位置,只是微微用力按了几下。宁致远卷着舌头扫过那两颗牙齿,朝安逸尘眨巴了几下眼睛:“亏得当时小,那牙又长了出来。”
安逸尘收回手:“你小时候很调皮。”
“男孩子嘛,总是闲不住的。你是不知道,我爹恨不得给我请十个先生,没日没夜给我上课。我哪能呆的住,总是要想法子溜出去的,实在不行便装病。我一说生病,爹便慌了,课也不用上了,便给我请大夫。”
“宁昊……宁老爷很疼你。”
“那是自然,我可是他儿子。除了我和佩珊,他还疼谁呢。”
“若是有人对他不利,你……你会怎么做?”
宁致远揉了揉眼睛,有些犯困,索性趴在桌子上,闷声道:“魔王岭谁敢动我宁家?若真有人敢打我爹的主意,可莫怪我出手狠辣。逸尘老弟,我和你说啊,我就是个自私的人,他人的事我懒得关心,你们的事我是一定要管的。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们。”
他说完好大一会功夫,安逸尘都没动静。过了许久,宁致远纳闷的抬眸看他,圆溜溜的眼睛瞪大,神情十分的可爱,就如一只等待许久急需有人给揉毛的小野猫。
安逸尘双眼极深地看着他,倏然收回目光,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宁致远眉心一拧,他似是在不安,手有些抖,水洒出来一些。他挑了挑眉,想要开口问他怎么了,却在碰上他晦涩难懂的目光时有片刻的犹豫。那一刹那而已,安逸尘已端起茶杯猛的喝完。
“天晚了,客房在哪,我想歇息了。”安逸尘起身只说了这一句。
宁致远腾地站起来:“去什么客房啊?你不是认床么?去了客房也是睁眼到天亮,不如留在我这,我陪你说话。”
他兴致勃勃的指了指床:“放心,我床很大的,不会挤着你。你看我床边那柜子,里面都是我收藏的各类关于香料的书,有古籍也有偏方,还有一些西洋那边的,是我爹带回来的。你不是也炼香,我们不能切磋医术,可以聊聊如何炼香。”
安逸尘看他一脸期待,紧握的拳不动声色地松开,问他:“你不睡了?”
“哎呀,你别又拿大夫的那套说事,什么熬夜伤身的,陪着你,我乐意。你等下……”
安逸尘看他跑到床前,在那柜子前翻找了片刻,拿出几张纸塞到他手里。
“你看看,这是我写的香谱,对着你上次给我那册改进的。今天我便照着调了一款新香,等过几日香成送你。”
他胳膊一蹭安逸尘,示意他快看。安逸尘目光移到纸上,细细将那香谱看了遍,暗惊他这香若能调成倒也稀奇。
将香谱递还给宁致远,安逸尘道:“你这香很独特。”
宁致远一拍胸脯:“我小霸王亲自出手,炼出来的香怎会是凡物。”
安逸尘一笑,想他向来自信的很,说出此话倒也不吃惊。细细打量了会宁致远,安逸尘越看心里没由来有些慌。他想,他们到底是不一样的。宁致远从不妄自菲薄,总是自信爽朗的,而他虽也自负学贯古今、行事谨慎,却因心思皆被仇恨占据,让他在宁致远面前有种不如他的自卑感。这种感觉近来尤其明显,特别是宁致远对他示好时。可偏偏他又不想疏远宁致远,无论何种缘由。他有些自暴自弃的想,若宁致远不来找他,他便断了与他的联系,另寻他法弄到宁家香谱。一连多日,宁致远没有来,安逸尘便又想他也不知在做什么,是否忙得很,需不需要自己帮忙。
那时,安逸尘便认命的想,他好像有些离不开宁致远。
今夜再见到他,他心里是高兴的。只是这高兴,好像不宜对宁致远说。虽然他隐约猜到,若他说了,宁致远定也会开心。
他顿了顿,迟疑的走到床前。宁致远从后面跟上来,手随意搭在他肩头,催促着人上床。
安逸尘开始脱衣服,宁致远从衣柜给他拿了一套自己的睡衣,便又对着抽屉翻找。待他找好书,安逸尘已换好衣服。宁致远先他一步爬上床,靠在床头飞快地翻看一遍,招呼安逸尘上来挑了其中一本递给他。
“你本就会炼香,那些介绍香料品性的书不必看了,这本据说是一个炼香大师所写,书中记载的香皆是极品,只不过因原料太过稀奇,鲜有人炼成,你看看就当消遣。”
安逸尘接过指了指被子上一排的书,温声道:“看得完?”
宁致远随手翻了几下:“我都看了百八十遍了,早就记得滚瓜烂熟。”
“你准备陪我耗到何时?”安逸尘收回目光,盯着书问到。
宁致远双手交叠置于脑后,噗嗤笑了声。
“你放心,今晚我不会睡着的。”想到上次在省城那夜,他便是睡了过去,不禁有些哂然。
“想睡便睡吧,我看会书。”安逸尘手指按着书轻声道。
他的声音温和,低低说来带了几分哄骗的意味。宁致远歪过头看他,那人坐的笔直,双手极为规矩的拿着书,低垂着头却也能看到长长的睫毛,额前的刘海服贴的贴着额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英气的眉毛,明亮的灯光柔和地映着他,细细看来倒像是饱读诗书温润书生。宁致远不由有些心猿意马,想他这个兄弟生的与自己一般好看。
他的目光牢牢盯在他身上,想了想,不由侧身将那些碍事的书碰回桌子上,好奇地朝他道:“有没有人说你其实……”
他顿了顿,安逸尘抬头看他一眼,见他一脸欲言又止,不解道:“说什么?”
他皱皱眉,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不显轻浮地夸他好看又不惹他生气。
他想了许久,直觉好看两字他心里知道便好,说出来倒某些俗气。将话咽回去,他嘿嘿笑了几声掩饰尴尬:“没什么,你慢慢看。”
安逸尘点头,片刻后忽道:“对着我,没必要吞吞吐吐的。你想说什么尽可说,我总是会听的。”
宁致远还以为方才糊弄过去,没想到那人极为细腻,竟看穿他,不由脸上一红,支支吾吾也不知说什么好,最终只点头说好。
安逸尘安静看书,宁致远盯着他看了会,决定躺下,他困了。安逸尘不说话,宁致远对着天花板干瞪眼,不多时便撑不住陷入深眠。
安逸尘许久没动,屋里的灯还亮着,书上的字清晰真切,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身旁的宁致远发出轻微的鼾声,嘴角轻轻一扯露出个笑意。安逸尘想他怕是做了美梦,微微苦笑,安逸尘有些落寞地想能做美梦真好,这么多年来,每每梦醒必大汗淋漓,那样的梦他不要再做。
他盯着书发愣,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忽的哼了几声,踢了被子舔着嘴唇喊渴。安逸尘将被子往下拉了拉,又给他盖上,下床倒了杯热茶凉了片刻这才将人扶起来,拍着他脸将人弄醒。
宁致远迷迷糊糊听到自己的名字,费力睁开眼睛,安逸尘便将茶递给他。宁致远也不知是睡糊涂了还是压根没醒,接过杯子猛喝,喝完又倒头大睡。
安逸尘看着他浑然不知的样子,叹气一声,将书收起来,关了灯也上床躺着。
他摸了下脸颊,微微发烫,今夜无论如何也要睡些时刻,若不然明日这脸怕是肿得不能见人。
他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忽视这是宁府,逼着自己去睡,他的呼吸渐渐平缓,过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有些困意,慢慢入睡。
宁致远是被安逸尘吵醒的,身边人一阵阵地发抖不停冒虚汗,嘴唇咬的死紧,低低的闷哼声不断从他口中溢出。那声音饱含痛苦,似正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折磨,直让他如挺尸般僵在床人,整个人如弦般绷紧。宁致远心慌意乱,他这样应是梦魇,想要将他喊醒,又怕自个一碰他这人便岔了气。
安逸尘正在极力挣扎,他的拳头握紧,嘴唇不服输地咬着,不愿透露出一丝的软弱。宁致远看着他,毫无办法。
安逸尘恍惚回到小时候,他躺在一张冰冷的石床上,屋外阴冷的风吹开破庙那扇已经腐朽的门,暴雨随风灌入庙内,安逸尘瑟瑟发抖,浑身如坠冰窖。他哆嗦着身体,徒劳地想要睁开眼,问已经三天了爹怎么还没回来。
黑沉沉的夜,阴冷冷的风,寒彻骨的雨,被绝望与孤独包围的自己成了那年安逸尘最深的回忆。
回忆的最后,是重病的他躺在床上被安秋声抱在怀里,喂了一碗又一碗的药。
他不知道身无分文的安秋声从哪里弄来的药,也没问他身上的伤如何来的,只是闷头将药喝完,脱力地又躺回床上。安秋声给他找来了一床被子,虽然破却让他觉得暖的很,也不知过了几日,他每日除了喝药就是睡,那个破庙那张床以及安秋声是他仅有的依靠。醒来后,他便落下了认床的毛病,有时还会做噩梦。这事,安秋声也知道,虽想了许多法子却也无济于事。除此外,安逸尘也从那时起有人行医得念头。
这么多年来,安逸尘无数次梦到那几夜的场景,整个人好似被抛弃了一般,空荡荡的破庙中,除了漫天风雨只有他无力的闷哼。
现在,宁致远便听到那种声音,他的心仿佛被极为尖细的针扎了一般,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神色大乱。
他想去喊人,却听安逸尘不断低喃:“爹,你回来了么?爹,我会乖乖地听你的话,不要抛下逸尘。”
两人相识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宁致远见他这样无助,他改了主意,给那人盖好被子,手探入其中抓住他紧攥的拳头。
宁致远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摩娑,给他冰凉的手带去暖意。
有时,陪伴也是一剂的良药。
安逸尘说了许久的胡乱,宁致远认真的听,零零散散都是些小时候的事,颠沛流离忍饥挨饿的日子于他而言早已习惯。
宁致远看着他,眉心一直未展。
这些年来,他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
他有些心疼,握着他手未松开,直到那人僵直的身子放软,拳头松开,嘴里也不再说胡话,整个人安安静静地,宁致远这才小心翼翼地凑近他,碰了碰他唇,那上面一片温热,更是柔软无比。宁致远的心也在那一瞬变得柔软,他陪着他撑过来了。他无力的躺下,牢牢攥紧他掌心,这才迷迷糊糊睡去。
安逸尘生活极为规矩,刚过六点他便醒了。那梦太过深刻,安逸尘自然记得。他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惊慌,他记得自己说了许久,也不知可提了让宁致远起疑的话。
他动了动,身子不由一僵。
他的手掌被宁致远握着,两人的温度让掌心热了起来,这种感觉很舒服,安逸尘鲜少的想要贪恋。
看了眼屋外,天已微亮,安逸尘也顾不得其他,小心抽出手,换回自己的衣服,看了眼仍在睡的宁致远,提笔留书后急急忙忙的出门。他很小心地避开家丁,守门小厮昨夜见过他,听他说要出门,殷勤地给他开门。
清早的风吹在身上很惬意,安逸尘却沉着脸,他在想要不要与安秋声摊牌,另寻他法得到宁家香谱。
宁致远醒来一看屋里没人,以为他去府里闲逛,却看到桌上的纸条。拿起一看,宁致远气得直哼。
“回太白楼养病,勿念,一切安好。逸尘,留。”
宁致远气的一拍桌子,去他的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