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誓不离》林倦

2、放晴

　　待那场大雨停歇，已是六日之后。苏之归才扫净的庭院又堆积了厚厚一层的树叶，雨水未干，被太阳一照，泛着白光。苏之归吩咐华安去打扫院子，自己想着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空气潮湿，阁楼里的书也应该搬出来晒晒才是。

　　苏之归上了阁楼，“吱呀”一声推开了阁楼的门。这原本就是密不透风的一间屋子，通间屋子只有一闪长宽一丈的小窗，投入些微弱的光线。苏之归挽起衣袖，便开始干活。从五岁开始，就已经读完了一架子的书，《三字经》算是第一本读完的书，已经泛黄的纸张隐约诉说着漫长时光所无法侵蚀的痕迹。

　　这阁楼只有两层，苏之归往日的生活起居都在一层，二楼就索性收拾了一番成了书楼，一楼通往二楼总共二十四级木阶。苏之归毕竟是读书人，才搬了两趟，就喘不过气来了。

　　“先生，学生有问题想要请教先生。。。。。。”苏之归正在艰难地下楼梯，便听到从楼下厅堂里传出来的声音。

　　苏之归心道不好，将头从脑袋后探了出来，对上楚澜庭有些惊诧的目光。楚澜庭站在大厅正中，手中拿着一本书，正抬头看着苏之归。苏之归快步走下楼梯，将怀里抱着的一叠书堆在桌上，拍拍身上的灰尘，对楚澜庭笑笑。

　　“先生不在么？”楚澜庭看着苏之归问。

　　“嗯，不在。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跟你讲解讲解的。”苏之归心跳到了嗓子眼，心虚答道，面上仍旧一片温和。

　　“那我等先生回来再问好了，我帮你吧。”楚澜庭笑笑，便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到了桌上，端起苏之归的那叠书往屋外走去。

　　“诶。。。。。。”苏之归想说不必了，楚澜庭已经抱着书出了门。苏之归无奈，仍旧上楼搬书。

　　“哇，先生的书那么多，咱俩得什么时候搬完，要是我不来你不是得一个人搬到天黑？”楚澜庭才踏进书楼，就忍不住感叹。的确，书架一排连着一排，书籍一本挨着一本，乍一看还以为都是同一本书。

　　苏之归用衣袖揩揩额头：“不是的，有些书年岁久了，封面看着虽然还是好好的，但里面都因为受潮发了霉，你看那边的书都是我很小的时候看的。”苏之归说着便指向了稍远处的书架。

　　楚澜庭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搬起一堆书又下了楼。“我去把陈良叫过来帮忙吧。”楚澜庭一边把书放在地上摊开，一边对苏之归说道。

　　苏之归放书的动作忽然停顿片刻，然后又把那本书拿回了手中，转过头笑着说：“好啊。”

　　楚澜庭一愣，摸不着头脑，“哦”了声就往自己住的屋子跑去。如楚澜庭所料，陈良果然抱着被子在床上睡觉。楚澜庭把他推醒，他不满地咕哝一句，从床上坐起来，抓耳挠腮，恨不得直接用枕头把楚澜庭砸死。

　　“之归在那里晒书呢，人手不够，你去帮帮他。”楚澜庭将被子从陈良身上掀开，霸道地说。

　　陈良一个激灵，立刻来了精神：“谁？”

　　楚澜庭心下不解，这两人还真是奇怪。。。。。。口中仍旧说道：“就是夫子的儿子啊。”

　　陈良忙的掀开被子，弯下腰穿鞋：“我这就去。”这句话说完人已经到了门口，忽又想起来什么，折身回来对正欲跟他一起去的楚澜庭说：“你不用去了，听到没有，不准去。”那架势，好像楚澜庭一跟去，他就会立马翻脸。

　　楚澜庭茫然地点头。

　　陈良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夫子居住的小院，见到苏之归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本书，又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我来帮你。”陈良跑到他的身边，也蹲下和他一起晒书。

　　苏之归抬头，看了一眼陈良，点头，继续晒书。陈良心里有些不痛快，动作就变得有些粗鲁。

　　“澜庭呢？”苏之归将这一摞书都在地上晒好，才终于抬头问。

　　陈良心里更加憋屈，想着：我为了帮你搬书连觉都不睡，你爱答不理的就算了，一开口还问的是楚澜庭。陈良越想越委屈，索性将手中最后一本书直接摔在了地上，没好气地说：“他朋友来了，没法来了。”

　　苏之归没有说话，站起身准备去搬书。陈良见他站起来，也跟着站起来，看他要上楼，陈良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咽咽口水：“书房。。。。。。在楼上么？”

　　苏之归的心思还在那一只拉着自己的手上，完全听不见陈良的问题。

　　陈良伸着脑袋往楼上看，见苏之归半天没理自己，以为他在瞧不起自己，于是说道：“怎么不上楼？”

　　苏之归一惊，看了一眼陈良的手。在陈良看来，那意思就好像说，你拉着我让我怎么上。陈良放开苏之归的衣袖，双手在身体两侧擦了几下，用来掩饰脸上的尴尬。苏之归欲言又止，衣袖很快垂了下去，仿佛方才只是两人共有的错觉。

　　陈良才上了一级木阶，手又抓住了苏之归，这一次不是衣袖。手心的柔软相互紧贴，温热的触感在彼此中间散开，像是一辈子也就此终结。苏之归嘴角不经意勾起，不紧不慢地上着楼。没往上一级，陈良施在苏之归手上的力就重了一分，上到第九级台阶时，陈良已经是双手一起抓着苏之归。苏之归暗暗用力回握，眉头不禁一皱，这人的手怎么那么凉？苏之归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才发现陈良的手竟在颤抖。

　　“陈良，怎么了？”苏之归没有再往上，轻声问道。

　　“没。。。。。。没事。上去吧。”陈良回答。

　　苏之归无奈，几乎没走一步都要停下来感受来自陈良手心的温度。走到第十七级台阶时，苏之归甩开陈良的手，转过身来将陈良拥在怀里。陈良张大嘴巴，反复思考现在的情况。

　　“陈良，你好像很怕？”陈良听到苏之归这样问道，犹犹豫豫吞吞吐吐还是回答不出半个字，只能任他这样抱着。

　　“之归。。。。。。”这两个字喊出口时，陈良突然很想揍楚澜庭一顿。

　　“我在。”苏之归用力将陈良往自己怀里揽了揽，伸手把他的头往自己的肩膀上按。

　　“。。。。。。”陈良盯着地面发呆，小时候陈良爱吃糖葫芦，可是爹总说糖葫芦脏，只让他吃桂花糖。桂花糖比糖葫芦贵了很多，小陈良总是高兴不起来。后来有一天，小陈良跟着娘亲上街，见到一个小哥哥正在吃糖葫芦，小陈良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个小哥哥走到陈良身边，将糖葫芦伸到陈良身边：“喏，给你吃。”

　　可是陈良终究没吃到那串糖葫芦——娘亲把它打落到了地上，然后拉着小陈良去买桂花糖。

　　听过才子佳人互诉深情，或是海誓山盟或是地老天荒，那一句“我爱你”终究也比不上高官俸禄平步青云，唯有这二字，无关情深似海无关天长地久，却恰好拨动了那跟心弦，如同那一根渴望已久的糖葫芦。桂花糖比糖葫芦甜，可终究不是陈良所想所爱。

　　“我小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对楼梯有近乎执念的恐惧。”陈良的话里听不出悲戚，语调再平常不过。

　　“。。。。。。”苏之归沉默了一阵，随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陈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把苏之归大卸八块，一跺脚，从苏之归的怀里挣脱出来，往楼下跑。

　　“哎呀！”苏之归的笑声停止之前，陈良已经趴到了地上。苏之归敛住笑容，心里暗道一声糟了。陈良倒数第二级楼梯踩空了，直接倒在了地上。他的头伏在地面上，一只腿弯曲着，两只手都举过头顶，久久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任何动静。苏之归跑到他的身边，把他扶起来，抓起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扶到正厅的椅子上坐着。

　　“苏之归你这个混蛋！”陈良指着苏之归大骂，苏之归觉得如果此刻陈良的手上刚好有一把刀子，那把刀子已经落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要回去！”陈良重重地拍打着桌面，“啪”的一声后，苏之归听到陈良的抽泣声。苏之归挑眉，又扶他站起来，往他跟楚澜庭住的屋子走去。

　　“你这个混蛋！小爷揍死你！”陈良口中的骂声仍旧没有一刻停歇，苏之归也不说话，听着他骂，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小爷明天把你那楼上的书都烧光！”

　　“小爷明天上课气死你老爹！”

　　。。。。。。

　　两人到了屋子门口，楚澜庭已经迎了出来，看看一脸狼狈的陈良，又看看额上布满汗珠的苏之归：“这是怎么了？”

　　陈良撇撇嘴，一脸委屈：“还不都是他！”说着就要自己往楚澜庭身边走，还没迈出第一步，就被苏之归揽回了怀里。陈良吸吸鼻子，不满地哼哼。

　　“是怪我！”苏之归皱眉。

　　“是啊是啊都怪你！”陈良哼哼。

　　楚澜庭不解，也插不上话。苏之归轻咳一声，把陈良扶进了房中。

　　“澜庭的朋友不是来了么？”苏之归突然问。

　　陈良心虚，头偏向一边：“可能又走了。”

　　楚澜庭站在床边，听不懂二人的对话，站了一会就出门去请大夫给陈良接骨。

　　“你们俩睡一张床的？”苏之归问完才知道这句话有多多余，当初建这个书院时本着一切从简的原则，能多简陋就有多简陋。虽然道理在这摆着，心里总有些不畅快。

　　“你这几日的饮食起居也不大方便，去我那边住几日吧。”苏之归看着陈良，征求他的意见。

　　“我不去。”陈良根本不看苏之归。

　　苏之归知道他还在生着气，也不知怎么去哄他才好，便陪他坐着。

　　。。。。。。

　　“喂，你干嘛不说话！”陈良性子急，沉不住气。没过一会，就忍不住转头看苏之归。

　　“。。。。。。”苏之归抬头看他，保持沉默。

　　“我去我去还不行么？”陈良气急败坏，答应的话脱口而出。苏之归咧嘴一笑，连连点头。

　　陈良头又扭向一边，这人一点都不老实，可狡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