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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陈良 ...

  •   苏之归第一次见到陈良是在江州书院秋季入学的那一日。陈良一身的白色,连束发的丝带都是白色,那一双鞋更是不惹尘埃,鞋头上还用针缝上了一朵白色的花。应是家中有亲人刚刚过世,那一张脸总是板的紧紧的,眉间是挥之不去的惆怅。苏之归也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了,视线就是无法从他的身上别开。
      陈良背着一个书篓,书篓里根本没放书。天已经入了秋,满院的落叶堆了厚厚一层。学生们还没来的时候,苏之归就随着这些落叶慢慢堆积,落红本就不是无情物,凡人又何必扰了它的那一份心?只是学生来了,这些事毕竟也不能由着他。
      苏之归在院子里不紧不慢地扫着,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喂,你干嘛扫啊?多可惜。”苏之归回头一望就看到了站在偏门的陈良。他的下巴抬起,脸上的悲戚被此刻的倔强所代替,宽大的衣摆被秋风吹的轻扬起来,黑发与白丝带混在一处,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人。他就站在那里,执着地看着苏之归,直到苏之归自愧地低下头。
      “你是先生的儿子?”陈良问这句话时,已经走到了苏之归的身边。问得漫不经心,等到苏之归想要回答时,他的头已经扭向了一边,四处打量着这个小院。
      “你爹是不是很凶啊?”陈良似乎更在乎这个问题。
      苏之归看着他,一时忘了应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这个院子树那么高,冬天是不是都晒不到太阳?”陈良抬起头,眯眼看着院中最高的那棵树。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打在他白皙的面庞上,落下一个个斑驳的光圈。黑白交错的世界里,连记忆都在诉说惊心动魄的美。
      “不过夏天应该很凉快。”陈良自顾自地说。
      苏之归也不知是被哪一方的鬼迷了心窍,居然就凑上了他的唇。陈良睁大了眼睛,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还不忘用手捂住嘴巴,眼泪也不知怎么的就掉了下来。苏之归刚想走近他,他已经反客为主往前踏了两步,抬手“啪”的一声打在了苏之归的脸上。
      “别以为你是夫子的儿子我就不敢揍你,就算是夫子,我也敢打!”说完就大步跑开,跑了几步路又跑了回来,给苏之归的另一边脸上又扇了一巴掌。
      苏之归用手背轻抚着火辣辣的脸颊,忍不住摇头轻笑。后来苏之归说:“你真了不起,打的就是夫子。”陈良不以为意,哼哼二字了结此事。
      新入学的书生到了傍晚才陆陆续续来齐,苏之归看着密密麻麻的学生名册,扶额,先前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那一夜苏之归因为懊恼这个问题而不得安睡。
      第二日一早苏之归没能按时去前厅看着学生们上早课。他低头走进前厅时,听到有学生议论:“也不知这江州书院那么大的名声是从何而来,夫子第一日上课就迟到。”苏之归汗颜,用衣袖遮住脸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
      “嘿,迟到了吧。跟我住一屋的那位也迟到了,这会还没起来呢。”陈良凑到苏之归身边小声地说。
      苏之归一愣,衣袖便不敢拿下来了,只能用手撑住额头,将脸转向一边。
      “我说你这人,怎么不看我?”陈良颇为不满。
      苏之归更加不敢出声。
      书童敲响了下课的钟声,陈良咕哝一句:“我去叫楚澜庭起床,你这人真没劲!”苏之归如释重负,隐约听见陈良的叹气声。
      苏之归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才慢慢地转过脸来,看着通往后院的方向陷入沉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中,苏之归慌乱之中拿起了桌上的书本,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心中像是有一张鼓在不停地敲打。
      那个脚步声在苏之归身边便没了声息,苏之归心里的那面鼓敲得愈发迅疾。良久那边都没有声音,苏之归一回头,看到的一怔完全陌生的脸,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他。
      苏之归淡笑:“你那个座位有人坐了,你坐这个吧。”他应该就是缺了早课的那个楚澜庭。老天爷也不让人称心,苏之归正要问与他同屋的那位书生叫什么名字时,一身闷雷炸在了头顶。楚澜庭急急地跑出去看,回来时一脸焦急:“那位同学,你的雨伞能借我么?”
      苏之归不解:“你不上课么?”
      楚澜庭被这么一问,倒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已经缺了早课,现在还不打算上课。他抓抓脑袋,犹豫道:“我小叔送我来书院,把雨伞给我了。他一会就要走了,我得去给他送伞。”
      苏之归觉得好笑,这孩子和他小叔倒是亲近。于是点头称赞:“你倒是懂事。”拿起了书童为自己准备的那把伞,递给了楚澜庭。
      “你?”楚澜庭有些迟疑,这个人居然直接拿先生的东西......他不会是先生的公子吧?
      “快去吧。”楚澜庭看到那人笑的很是温和。
      楚澜庭走后,苏之归又开始懊恼居然又忘了问他的室友叫什么名字。
      “哼哼。”苏之归一转身,撞到了人。那人不满地哼哼。
      “啊......对不起对不起。”苏之归紧张地忘了自己是先生。也不知是着了什么迷,满脑子都是那个白色的身影。
      “哟,是你啊。”陈良挖苦道,脸上全无了昨日的愤怒。
      苏之归惊诧地抬头,看到那一张脸后又垂下了头。
      “我早上怎么没见到你?怎么先生的儿子就不用上早课么?”陈良的话里藏着一丝犀利的意味,听的苏之归全身都别扭。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不好意思了啊?”陈良挑眉打趣。
      苏之归慌忙抬头,对上陈良狡黠的视线后又垂下头,往后退了一步。
      “你认识澜庭?”陈良盯着他问。
      “嗯,刚刚认识的。”苏之归老实地回答。
      “哼哼,那我认识的比你早。”陈良说道。
      苏之归“噗嗤”一笑,这人真像个孩子,这种事还要比较一番的。
      陈良转转眼珠,不满地撇嘴。心想:这人看着老老实实的,怎么还嘲笑人的呢,也是,谁让自己没事看到他跟楚澜庭说话就生出了好奇心呢。陈良长叹一声:“无趣啊~”说完又回到了院子。
      苏之归在他离开后也去了院子,走到自己的住处,召来了书童华安,对着华安耳语一番。华安满面为难,哭丧着一张脸,唯唯诺诺地点头。
      一刻钟之后,新入学的书生上了在江州书院的第一节课。先生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头,说话慢条斯理,讲完一篇《中庸》便用去了大半节课的时间,并且大部分时间都用书遮着脸,坐在讲桌边,丝毫不顾及堂下的学生们。
      陈良趴在桌上,眯眼假寐,双眼却是看着旁边的空座位,心中大为疑惑:怎么楚澜庭不来上课,夫子的公子哥也不来上课?
      江州书院的课程并不紧张,一上午就只有一节课,由夫子讲解《中庸》。下课后陈良仍旧趴在桌上,有几位学生小声议论。
      “诶,都说江州书院的夫子如何年少有成,才十八岁就中了状元,后来拒绝了入朝为官,才在这江州开了间书院,教书育人。怎么推算怎么推算也不应该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啊。”
      “就是,还说他一表人才呢,听说皇上当初把他召到御书房呢,他一天一夜才出来呢。”
      “是么?哎哟我说他怎么放着好好的官不做,跑回来当个酸溜溜的夫子呢。”
      “你们吵不吵啊?要说去院子里说去,别吵着小爷睡觉。”陈良不满地从书桌上抬起头,一脸挑衅地看着那几个人。
      那几个人毫不在意地“切”了一句,纷纷起身去了后院。
      陈良又趴回到桌上,真是,自己生什么气,要是夫子真被皇上那什么那什么了,怎么会有他的存在呢?呸呸呸,别人说他老头,自己急什么急?
      苏之归回到自己的书房,吩咐华安打了一盆清水,拿了一面铜镜和一块湿毛巾。他对着铜镜撕下贴在下巴上的花白胡子,小心地放在一个匣子里。又用沾了水的湿毛巾细细地擦拭着脸颊,直到把脸上那团浆糊全部擦拭干净。镜中的少年白白净净一张脸,眉间满是书生气,一双凤目顾盼生风,眼角微微上挑,离远了看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先生,我刚都听到有学生说您的闲言闲语了,你说你,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扮什么老头?”华安一边收拾着他用过的水,一边咕哝。
      苏之归但笑不语,入了魔障的人做事能有什么道理,连意识都不是自己的。
      “对了,你去把学生的名册拿给我看看。”苏之归说道,这一次可不能再忘记了。
      华安将拿回来的名册递给苏之归,苏之归一页一页地翻看,视线停留在两个龙飞凤舞的字迹上。那两个字写的极随意,一笔一划却又是尽善尽美,不带一丝拖沓却又没有一点残缺,像是精心练了十几年方才写出的字。字如其人,一样的干净利落。
      陈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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