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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二十五阙(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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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后差不多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阿眉和城熙都没有再见到施梅雪姑娘在眼前乱晃悠,等到九月头的时候,暑热未降,原本白白嫩嫩的施梅雪染了一脸小麦色,亮着一口白灿灿的牙对着阮三笑了个春暖花开。
阮三喷出了刚吞进嘴里的一口水:“哈,你丫是去非洲玩了?”
梅雪瘪小嘴:“学校军训这么久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阮城熙恍然大悟:“哦,军训啊,怪不得你像是被卤了,怪不得老子清静这么久。”
梅雪直勾勾盯着他:“你才被卤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关心我死活啊,我军训的时候就想着马上能见到你了才吊着一口气没晕死过去。”
这样赤裸裸的表白也就只有梅雪能说的那么中气十足了。
阮三一点反应都没有,打个哈欠:“军训完了就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别老往我们班上跑。老子现在都高二了,没时间和你这小屁孩瞎胡闹了。”
阿眉坐在他旁边,眼睛里有笑影,高二就怎么了,还不是一样疯玩,虚长一岁而已,没什么长进。
施梅雪睁大了眼睛:“不来!?怎么可能!!我得时时刻刻盯着你旁边各种莺莺燕燕,不然一不留神你被拐走了怎么办。”
阮三说:“成成成,随便你,惹不起我还躲得起。”
施梅雪看了阿眉一眼,眼睛向上翻:“哎,顾眉生,你可记清楚了,别老和三哥哥黏黏糊糊的,省的别人说闲话。
阮三“哎哎哎”:“瞎说什么呢你,怎么就说闲话了,老子就黏黏糊糊了你能怎么着,妈的,本少爷和自己闺女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闲事佬来管。”
梅雪气鼓鼓:“你就护着她吧,我懒得和你吵。”说罢一个急转身,晃着马尾辫就冲出去了。
阿眉把手放在书页中间,笑道:“其实你们两脾气很像的,都是小孩子性子,爱说狠话,其实心里头什么都没有。”
阮三伸懒腰:“别别别,我才不和那小屁孩一个档次,小姑娘一点不害羞,天天缠着人。以前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
于淼缈买了雪糕上来,塞给阿眉一根,向阮三扬了扬下巴:“哎,你,那施梅雪和他哥一样脑子不好使,你可别让她搞错了对象,打击报复到我们阿眉头上。”
阮三趴桌子上,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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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了,势必要分班,阿眉,城熙,淼缈连同大施,季杨都选了理科。虽说是分班了,可实际上阿眉班上的同学都是没怎么变的,走了两三个人,来了两三个人,顺理成章进阶成理尖班。
大施同学通过半年的执着努力(其实是他母亲大人的棍棒教育),终于成功返回了十一班,热泪盈眶,不胜唏嘘,连着一个多礼拜都在讲台上狂吼乱叫“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引发了班上同学的一致不满。
梅雪姑娘顺利进军一中,成了楼下的小学妹,每天和兔子似得窜上窜下,一有空就往阮城熙他们班钻,两眼泪汪汪,每时每刻都叨念着一秒不见如隔三秋的深切思念感。
季杨同学又在开学的新生大会上做了发言代表,又在全市物理竞赛和化学竞赛上拿了一等奖,又......好吧,咱自惭形秽咱就不提了,所以人家一如既往是老师心目中的天之骄子和姑娘们趋之如骛的对象。
淼缈姑娘最近有了追求者,穷追猛打得厉害,花啊糖啊送得满天飞,大施每天在旁边傻不拉几讥诮她,惹得淼缈近期都处于一种低气压近我者死的状态下。
城熙一如既往上课睡觉下课唠嗑,使唤阿眉调戏大施。不过近来下课后门总是拥着一堆明显是冲着阮城熙来的脸红心跳的小学妹,哦哦哦叫个不停,又引发了班上一众学霸的不满情绪。除此之外,就是据说有人偷拍了阮三的照片po在学校贴吧里头,引发了全校议论大潮,一度将犹自醉生梦死的阮三少爷推上了校花宝座,支持的反对的展开撕扯大战,一时间血流成河......后来学校终于看不下去,严肃禁止了讨论,清空了相关贴文,这事才暂且平息下来。当然,按阮三少爷的说法,这事他不知道,开始的时候不知道,结束的时候不知道,撕得脸红脖子粗各路祖宗来串门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既然他不知道,那这事情就不算事情,所谓唯心,所谓自恋,所谓觉得地球是围着他转的......所以他不知道的事情也基本可以算作没有发生过......
阿眉没什么出挑的事,也什么出格的事,就是四平八稳过日子,不像他们一个个闹得慌,勉强可提一二字的也就是得了个奖学金,其余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继续在阮城熙的压迫下过日子,继续在他们各种无厘头的争执里充当调停好人,继续被施梅雪小姐的眼神凌迟......
这群风格迥异却又莫名其妙凑在一起的少男少女,或平行或相交地过着他们的小日子,能不能,让他们,就这样一辈子快乐下去,能不能呢?
无法收手的,是命运——注定的命运。
有时候,有一种相安无事,叫做暴风雨前的平静,有一种预谋,叫做风雨欲来,有一种灾难,叫做从天而降。
阿眉坐在窗户里投进的九月灼火里,看着讲台上的人,从头顶凉到脚心,血液,心跳,统统冻结。
停不下的红舞鞋,涸在冰上的胭脂色的血脚印,尖锐的笑声,缱绻的歌声,统统涌上来,像是杜美莎的长长的海藻似的发,缠绕的,黏腻的,勒住她的脖子,无法挣脱,难逃,致命。
台上,那个人,线条冷而硬,细眉,吊梢眼,薄而白的唇。
那人,露齿,笑容剔透而纯净,阳光下头几乎透明了,像是天使:“大家好,我叫姚嫣。”
那人,曾经,冷笑刺骨,顺着倾倒的课桌靠近她,薄而白的唇,像是魔鬼,对她说:“顾眉生,你这个婊子。”
“阿眉,阿眉。”
她看他,红的唇,黑的发,眉目如画。
他抹开一片晕红的笑意,像是雪里偎着的柔色的红莲。
那时候,她初见他,一个阮字,刻在纸上,笔硬,透纸,又抹杀。
那时候,她自言自语,到底有多不好看,到底又有多好看。
真的好看。
真的很好看。
她喃喃:“城熙,你知道吗。真的很好看。”
他无奈揉她额发:“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你又在乱说什么。”
她胸中涌出血腥味,眼前模糊起来,是慢慢的合拢的黑暗,她笑:“城熙,真的很好看,很好看很好看的,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太好看的东西,终究是我手中沙。
捏不住,留不下,死了,只是黑暗里的一抔灰。
老师说:“我们班又有新同学了,是从x大附中转过来的姚嫣同学。这样吧,你暂时坐在施梅雨旁边的位置上,就是最后一排那个黑脸小子旁边。”
全班哄堂大笑。
大施脸黑得更厉害,嘟囔:“谁是黑脸小子,太不给人面子了。”
王老师摆手发号施令:“好了好了就这样,下课赶紧打扫卫生,不要打打闹闹。”
新来的姚嫣姑娘娉娉婷婷走下来,顺着过道,一步一步,擦过死死埋着头的阿眉。
书包落桌,姚嫣笑起来,干干净净:“你好,我叫姚嫣。”
大施挠头,傻呵呵笑:“你好啊美女,我叫施梅雨,以后有什么事都跟我说,我可是......”
城熙在前面偷笑,叠了胳膊靠近阿眉:“你看看,大施又在那里丢人现眼了,看见个女的就像苍蝇见了鸡蛋似得......阿眉,阿眉!?”
“什么?”
“你今天怎么老跑神呢你?不当你的乖宝宝好学生了?”
阿眉神思恍恍惚惚,刚想说点什么,话却梗在喉咙里,成了硬刺。
阮城熙旁边,站着一个影子,挡住了所有的光,眉眼暗暗的,笑容恬适,却不知怎的带了阴冷气,像是毒蛇红红的信子。
世界一片安静,黑白分明,凉意溜上脊背。
那个影子对她说:“难怪我看着眼熟,原来真的是你啊。”
那影子笑容绚烂,风信子一样浓郁:“好久不见了,顾眉生。”
好久不见。
阿眉觉得自己就像一偏舟,摇摇晃晃,风雨飘摇,几乎死去。
从指间连到心脏,每一寸脉络,都颤抖着,像是一脚碾下去,就可以作尘的枯叶。
阮城熙说:“阿眉,阿眉。”
她眸子里掩不住悲凉,凝在那个影子上头,像是被蛛网困住。
阮城熙眸子深邃起来,黑沉沉喑了下去,扭头,背光里那影子笑得绚烂,他问,你是谁?
姚嫣笑容依旧:“我叫姚嫣,是顾眉生的老朋友了,是不是啊,眉生。”
眼前场景飞转,无数剧烈的响声在耳边炸开,阿眉却一瞬间清醒过来,无比清醒,心里漫开大片大片的空白。
“是啊,”她笑,对着城熙笑,“她是我从前的同学。”
她笑,笑不到眼底,对着那影子,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