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茫茫》梅飞燕舞

33、九死一生，此情可待（2）

　　谁知那将士还是不肯作罢，继续跪道：“刘将军，普通的箭不能伤敌，可以用火箭。”
　　老五往旁边瞥了一眼，瘦小的身子弱不禁风，明显是这个还未成年的孩子一时兴起的玩笑。
　　“你好好守在这里吧。”老五撂下话，没再看第二眼，他的全副心思，都落在了城外的人身上。
　　“刘将军，请用火箭。”这个将士不依不饶地说道。
　　老五不耐烦地转身，正要发怒，却见这个将士抬起头来。熠熠生辉的清亮眼眸，星光闪闪，再不可能是第二个人。
　　“小鱼，怎么是你？你不是应该和城中的百姓一起吗？”老五着急地压低声音，想责备却又忍不住担心。
　　“五哥哥，先别说这个。咱们若将布□□于箭矢，以灯油引火……”老五听着，脸色逐渐缓和下来，刻不容缓地传令下去。
　　不多时，一只只火箭匆促而就。
　　“放箭！”老五一声令下，无数只火箭从天而降，霎时，火光四起，浓烟弥漫，到处喧嚣着哀号和呻吟。
　　混乱中，飞溅的火星迷了阿水的眼睛。
　　阿水吃痛，猛然从白马上跌了下来。
　　两三柄大刀从几处分别砍来。阿水一手遮眼，一手使劲挥舞着利剑。
　　几声哀嚎之后，马儿的长嘶却越来越远。
　　黑色的面具后，一双眼睛诡异地亮了一下。猎人静静搭起了长箭，瞄准，欣赏着猎物在自己面前的最后挣扎。
　　阿水浑然不觉危险的靠近，他强忍着眼睛的剧痛，稳住手中的剑。
　　一股强劲的寒风袭向他的腿，阿水正欲避开，却不得不撑剑格掉压在头顶的大刀。
　　一双手扣动了箭弦，箭矢直直地朝着前方飞去。
　　阿水只觉得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一大股鲜血伴随着疼痛从大腿根处涌出，呼啸着自己的愤怒。
　　一个身体软软地倒在他身上，轻如鸿毛。
　　长发如丝，拂过阿水的脸颊，熟悉的馨香中竟也有刺鼻的腥味。阿水颤抖着伸出手去，长箭深处，早已被鲜血浸透。
　　“水哥哥……”小鱼的唇边飘来一丝笑容，气若游丝，眸子里泛起异样的潮红。
　　“小鱼，你会没事的，水哥哥在这里，水哥哥带你回去。想想你阿爹，想想我们还要一起回家，想想家里你最爱吃的辣子鱼，想想我们说过的，还要一起浪迹天涯，小鱼，别睡，等我，要等我……”阿水语无伦次地抱着小鱼，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徒劳地抹着自己的双眼，却始终睁不开来。他从来没有如此地惶恐过，也没有如此地恨过老天。
　　突然，小鱼脱离了他的怀抱。阿水忙伸手去抓，身子却腾空而起，一双强有力的手将他稳稳地托上马背。
　　熟悉的软软的身子又倒在他怀里。
　　“阿水，你快带小鱼走。这里有我。”兵刃交接的厮杀声中，老五的话让人格外安心。
　　阿水轻柔地摸了下马儿的鬃毛，俯在它耳边嘱咐了几句。白马听话地微仰了下脖颈，带着主人向外飞奔。
　　阿连沙策马欲追，老五横剑拦于马前。
　　“赢了他又如何？”老五淡淡地说道。
　　“他眼睛看不见了。”
　　阿连沙一愣，却还是硬生生地拉住了缰绳。

　　风呼呼地刮过脸颊，白马忠实地跑着，将一切刀光剑影和生生死死全都抛在了身后。
　　“小鱼，等等，就快到了。”
　　阿水紧紧握住那双冰冷的手，喃喃念道。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终于停了下来。
　　它用头顶了顶一间低矮的茅舍，砰砰砰，似极了人敲门的声音。
　　“来了来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出，门开了，是一位提着药罐的鹤发老人。
　　“哦，可怜的马儿，你又是哪里受伤了。”老人心疼地抚摩着白马，如同相识已久的朋友。
　　“欧阳先生，请您先看看这位姑娘。”
　　阿水连跌带撞地从马上倒了下来，双目红肿，腿上的血依然不住地往外冒。
　　老人只看了一眼小鱼，便轻叹了口气。
　　阿水一惊，嘴唇益发变得惨白。
　　欧阳先生捋了捋银须，招呼道：“进来吧。”
　　阿水的心立刻又被点亮了，他知道，有了欧阳先生这句话，就是阎王来抢，小鱼也走不了了。
　　小鱼静静地躺在床上，箭已经从胸口拔出，幸好没有带毒。
　　阿水已经在床边守了一宿。他腿上的血也已止住，眼睛也敷上了冰凉的药膏，裹了圈厚实的纱布。
　　“听说朝廷的援军来了 。”欧阳先生一边鼓捣着药皿，一边貌似随意地说着。
　　“有劳先生了。”
　　阿水松了口气，定襄城终于还是保住了。
　　定了定神，又道：“江南有诗云，白发三千丈，名医欧阳堂。翻手生死判，一语惊阎王。敢问先生莫非就是那江南名医欧阳堂？”
　　欧阳先生淡淡一笑，用拂尘掸了掸桌上的薄灰，说道：“既相知，何相问，你只道我是专给马儿看病的大夫便是。”
　　阿水会心地笑道：“先生所言钟宁谨记于心。想来这屋子也必是按江南的旧舍所造。还有屋里的一应摆设，也定是依循先生原来的习惯而陈。”
　　欧阳先生哈哈地大笑起来：“不见而知人事，没想到老生今日有幸救了名震定襄的钟将军。”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这一刻，真真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水，水……”小鱼在迷糊中嗫嚅着，干涸的嘴唇缓慢地一张一合。
　　阿水慌张地在桌上摸着水壶，却被一双手轻柔地拦住。
　　“别担心，我来吧。”
　　阿水听话地退到一旁，欧阳先生先用棉签蘸水润湿了小鱼的嘴，再一点一点地喂她。
　　小鱼的喉头艰难地哽咽了一下，眉头却突然皱了起来，身子也不安分地躁动着。
　　“水，水……”这一次，声音虽细，吐字却格外清晰。
　　阿水踱到她身边靠着坐下，柔声道：“水哥哥在这儿，别怕。”
　　小鱼虽然闭着眼，却安心地笑了。
　　“看来，老朽的灵丹妙药也及不上钟将军这滴水啊。”
　　欧阳先生捋须调笑道，转身步出了屋外。
　　安抚好小鱼后，阿水也摸索着走了出去。
　　“欧阳先生，当初您为何会千里迢迢地来到漠北？”
　　阿水倚着门框，眼睛看不见，感受却格外强烈，清冽的寒风中，是一个老人悠悠的叹息。
　　“只因老朽当年救错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