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Chapter 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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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奔跑的速度永远比不过时间，因而在很多悄无声息的时候，时间就已在不觉间匆匆逝去了。
快得来不及捕捉，来不及看清。
四季循环往复地重现，一年接一年，花开又花落，接着又重开。没有止境的轮回。
时间之河奔腾向前，冲刷着沿岸的石块，磨平它的棱角，使其逐渐变得光滑整齐，失去原有的模样。
不可逆转的改变。
“你，痛恨时间吗？”
当忍足侑士站在忍足家的老宅前时，神情恍惚地想到了一年前春日外婆弥留之际，单独把他叫到跟前问话的场景。
三月末的晨光，绚丽得不可思议。
那个已七十三岁高龄的女子，早已被时间折磨得失去了原本的面貌，银白的、稀疏的发丝，深深的皱纹，凹陷的眼窝，被病痛折磨后显得混浊晦暗的黑瞳，脸上布满了老人斑，白色棉被下的身躯瘦弱得不像样。
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是那个曾经陪在爷爷身边创出一片天的人。
他静静地站在她的病床边，一脸懵懂的看着她，似乎并不能意会她话中的意思。
老人盯着天花板，双手搭在胸前，干焉的嘴唇蠕动着，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他听不太清楚，却也没什么心思去听，他一心一意念着门外的浅空，盼着外婆能够早点说完他才好出去见浅空。但他很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不耐烦，状似很认真的听着。
其实他和外婆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可以算得上淡漠，属于那种一年到头也就只有过年时才会回去看一两眼，平日里别说是对话了，连见到见不到几次。都还是被迫的。
听母亲说，外婆曾经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一段轰轰烈烈最后却不得而终的初恋。
相爱的两个人为此闹得纷纷扬扬，满城皆知，但两个人的身份注定了这是场得不到结果的爱情。
男子迫于家族的威压娶了另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而她却成了被众人唾弃的对象，颠簸寥落，从京都流亡至大阪，发誓要闯出一片天来，于是她和爷爷结了婚，开始了辛苦的打拼生活。
并不是因为爱，只是需要而已。
两个人从最底层的活计开始，一步一步向上爬，终于做出了一些成就，有了属于自己的企业，费尽心血地经营。
而爷爷过早地去世，近十年来的时光都是她自己独自煎熬着度过的。
“侑士你啊，痛恨时间吗？”
她又轻轻地念叨，声音细弱，仿佛风中摇曳着随时会断掉的灯火，她混浊的眼珠涣散地盯着天花板，湿润的眼眶中蕴满了水气，眼泪从眼角流落，顺着她苍老的脸颊滑落。
消瘦的，苍白的灵魂。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仿佛遭受了重击一般，他浑身一颤，瞪大了眼望着外婆。
浓烈的，汹涌的情绪，仿佛要将他淹没一般席卷而来。
他揪住胸前的衬衣，咬紧了嘴唇，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她。
“我很憎恨时间啊……”
“它让我懂得了美好的同时，又教会了我残忍。”
外婆断断续续地和他讲了些话，可他当时根本没有听进去，只是被那种孤独的情绪感染着，无法脱身。
只记得她那句充满悲切意味的：
“上帝让我们习惯各种事物，就是用它来代替幸福。”
而时隔多年后，他站在忍足家的老宅前，不着边际地想起了这句话，还有当时的那副场面，却忍不住讪笑起来。
他拉着浅空的手，跟随父母走进了大门，偌大的庭院里即使在冬日也有数株红色腊梅盛放，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前两日刚下过雪，地上树枝上还着残雪，冷风吹拂，摇落了无数红色花瓣。
燃烧的火焰。明亮而温暖。
不，不是的啊，幸福这种东西啊，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呢。
因为那是，像呼吸一样的，不可缺少的存在啊。
他侧过头，望着身旁的浅空，她依旧穿着一身素白色的和服，浅葱色的头发披散而下，平和的侧脸融进身后缥缈的残雪中。
然后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就是我的幸福啊，只要还紧握着你的手，我就是幸福的。
我……并不憎恨时间啊。
不管它曾带给我们多少伤痛，不管它曾带给我们多少磨难，都不重要了。
我只知道，它给了我最珍贵的宝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春天越来越近，或是国小即将结束他将要搬去东京的原因，他最近的心情越来越浮躁了，有时候会和别人说话说着说着就走神了。
很烦躁，却找不到根源，奇怪的情绪。
他只知道。
他啊，不想和浅空分开呢。
想要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永不分离。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要如何去面对家里的那位大爷，每年带着浅空回来都会被数落一番。
真是糟糕。每次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扶额，因为那的确是段糟糕透顶的回忆。
幸好今年奶奶已经跟着谦也一家去了鹿儿岛，不然的话他不禁要忍受奶奶的念叨，还得忍受爷爷难看的脸色。
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家子都这么不待见浅空，他家阿空明明是个那么可爱的妹子的。
他拉着阿空跪坐在父母身后，乘着老爷子还没来他草草地帮她整理了下衣服，然后揉着她的脑袋将其按下去，再顺毛。最后松了口气般地安分地跪坐着。
却仍止不住地担心。
之后是一如既往，循环重复的磕叨，他没心思听，就只好浅笑着侧头望着半眯着眼似乎快要睡过去，却仍在与瞌睡虫战斗着的浅空，脑袋瓜子一点一点的，嘟着嘴，煞是可爱。
他刚想抬手梳理好浅空略乱的头发，却被爷爷的怒斥吓得浑身一颤。
“侑士！”
略带愤怒的，恨铁不成钢的怒喝。
他收回手，规矩端正地坐好，略低垂着头，努力做出一副乖孩子的模样。
耳边传来爷爷不屑的冷哼，他毫不遮掩地，冷冷地说：“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吗。”
他一声不吭，目光不移地盯着木地板，却能感受到因爷爷锐利目光，而僵直起身体的浅空那一瞬间的颤抖。像竖起了一切尖刺的小兽。
然而爷爷却没再理会他们了，只是语气平淡地向父亲训话，客套而疏离。
果然啊，每次回本家来都是一种煎熬呢。
他闭上眼，复而睁开，透亮的藏蓝色眸子透过平光镜片静静地注视着与父亲对话的爷爷。那位睿智的老人方才的眼神令他陡然清醒过来。
他是忍足侑士，他是忍足家的长子。
平和的外表下，其实还隐藏着不曾外露的另一面。
在经历了近乎一上午的跪坐后，本家的一大家子开始了沉闷的午餐时间，忍足侑士顶着一家子几乎要把他生吞活剥的眼神一勺一勺地喂浅空吃饭。
天知道当他向佣人讨要勺子时整桌人看他的表情是什么鬼样子，他看起来就那么像是脑袋不灵光到筷子都不会用了的那种人吗，还是说那群家伙都巴不得他成为脑残呢。
还有，话说这副场面不是每年的时候都会上演吧，这都四年了这群人的承受能力是有多差，到现在都没能接受这种秀恩爱场面。
哼哼，愚蠢的凡人们。
他忍不住在心里冷哼。
他耐心地喂养着自家的仓鼠，心满意足地看着她塞进一大口食物，鼓起腮帮子，一下又一下缓慢地咀嚼着，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神少见的清亮。
小小的，他的宝贝。
一年复一年，他从还不及桌子高的男孩变成如今已学会照顾自己的少年，而浅空除了长高，长大了之外，心性却仍如曾经的那个怕生的女孩。
一直注视着他的，依旧是那双又干净又空茫的浅空色眼瞳。
而他却已被世俗所染，再也不复年幼时的纯真，一点一点，被迫着长大。
若非要说的话，浅空身上，有年幼时的梦吧。
可也注定了，她是不被人所喜欢的。
漫长的下午，他抱着浅空坐在庭院无人的角落，两个人紧贴着置身于冬日的寒风中，浅空靠着他的胸膛，一手抓住他腰侧的衣服，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小小的，安静的。
中午时他光顾着照顾浅空了，自己也没能吃多少饭，虽然那时候的确很饿，但周围有一群人虎视眈眈，他也敢露出丝毫破绽。
不论怎样，都不可以轻易地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不论对方是谁。只要不是浅空。
但现在他真的饿到不行，早上起了个大早，也没吃多少饭就跑来了，加上长途奔波又消耗了他大量体力，中午也没能吃上几口饭。他觉得自己都快虚脱了。
他紧了紧抱住浅空的手，呼出一口热气，在转瞬间变成飘摇的白雾，他抬头，望着压低的灰黑色厚重云层，抿着嘴角蹭了蹭浅空的头顶，痒痒的。
要下雪了吧。他想。
怀里的女孩一动不动地靠着他，冬日的冷风刮过，带来一阵阵萧瑟的寒意，红梅的花瓣随风而来，他伸出手接住一片花瓣。绚丽的红，又轻又软。
浅空突然抬起头来望着他，清透的眼睛里映着他的身影，她的长发被风吹起，有些苍白的脸依旧是那副熟悉的麻木表情，微张着嘴，能够看到些许门牙。
他突发兴致地捻起手心里的花瓣，空出来的手将她揽过来，随即托着她的后脑勺，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捻在指间的花瓣放在她额头中间，想了想，又用指腹将其摁了摁。
然后抬手仔细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眯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女孩的肤色本就白皙，配上一片明艳的红梅花瓣，怎么看怎么有种别样的美。再加上她的眼睛本就是偏淡的浅空色，穿着也素净，一抹艳红反倒给她增添了一抹生气。
像纤尘不染的精灵一样。
他咧嘴笑了起来，伸手压在女孩的两侧脸颊上，看着女孩嘟起嘴的蠢样，不自觉地揉起了她的脸。
他家阿空简直越看越可爱了呀啊啊啊。
让人忍不住想要吃掉啊。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下雪了。
他抬起头望着昏沉的天空，厚重的云层，缓缓飘落的六角花朵，纯白色的，旋转的音符。
雪花落在脸上的凉凉触感，像极了浅空的指尖划过皮肤的感觉，细腻的，温柔的，带着莫名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他不自禁地勾起嘴角，垂眸看着被飘舞的花朵吸走了全部注意力的女孩，落在她脸上的小小雪花逐渐融化着，最后变成一点水珠。
他俯身，伸出舌头轻轻舔去水渍，从舌尖传来一阵凉凉的触感。他咂了咂嘴，雪花的味道。
于是他开始乐此不疲地舔去了落在女孩脸上所有的雪花，随即捧着她的脸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幸好你还在。幸好我抓住了。
不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
被他抱在怀里的浅空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歪着脑袋，似乎很不理解他为什么笑得这么傻。
呆蠢的样子让他心情大好。
但随即，忍足侑士身体一僵，嘴角扬起的弧度也僵在那里，他盯着近在咫尺的，映着他身影的空寂眼瞳，脸颊上传来的微痒的触感令他脑袋彻底当机，无法运转。
女孩挺直了身体扬起头，睁着大大的浅空色眼瞳望着她，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他的脸颊，顿了顿，见他一脸呆愣又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等到忍足侑士脑袋重新运转起来时，女孩已经低下头，摆弄他的衣角去了。
他红着脸沉默地望着女孩，身体僵直着。
所以……刚刚阿空是因为看到我做了那种事后笑得那么开心，而故意来讨好我的？
艾玛亲爱的你真是太可爱了！
他抱着浅空死命地蹭了起来，然后很不要脸地轻吻她的额头，脸颊，还有唇角。
软软的。
忍足侑士觉得年初就有这么好运的自己在未来的一年里一定诸事皆顺。
说不定还能吃到点肉末。
果然啊，最喜欢你了。
虽然又笨又呆又蠢，又淡漠又无情。
可是这些……都不妨碍我喜欢你。
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
幸福啊。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Chapter 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