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花]对戏》冷烛幽幽

21、崩塌（下）

　　黑眼镜买了很多给解雨臣补身体的营养品回来，却见解雨臣茫然地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今天齐添又跟你聊了些啥？我的黑历史是不是都被扒光了啊？”
　　突然，他发现耳钉被放在床头柜上，心里顿觉奇怪。
　　“怎么？你们吵架了？为了我，没必要呀。”黑眼镜嬉皮笑脸地去逗解雨臣，“你瞧他都那样了，能找到个闹别扭的人多不容易啊，花儿，别绷着个脸啊。”
　　解雨臣堪堪回过神来，捋了捋头发，凝视着他的墨镜，认真得能把它看穿似的。
　　“对不起。”
　　“哪儿的话，这么见外。”黑眼镜继续笑着说。
　　这副墨镜遮光率极高。
　　“我想过了，虽然我一直瞒着你，但被发现了就发现吧，说明你跟齐添有缘。以后你更要多小心，我这里仇人多，让人误会你我是一伙的，只会让你惹上不少麻烦。”
　　“误会？”解雨臣重复着这个带刺的词语。
　　黑眼镜抿抿嘴唇，他不是不愿交出真心，而是他觉得他很早就已经没有那玩意儿了。他只想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自己选出的人，他觉得值得便好。
　　对方突如其来的好意和回报，只会逼他离开。向来如此，没有例外。
　　解雨臣拿起前几天黑眼镜给他洗好送来的衣服，当着他的面换上。
　　“你的伤……还没好。”墨镜足够遮掩他的眼神，他却刻意扭头回避。
　　“嗯，十二天了，离开太久了，吴邪那头该挡不住了。”
　　“我早就说了，吴邪那小子最多打理自家的小铺子，哪里有能耐管理宝胜啊。”
　　“能管上十二天还没出大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了。”
　　黑眼镜厚脸皮地话风一转：“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
　　解雨臣抬头凝视着他，毫无笑意。
　　“走了。”
　　“我送你。”
　　“不用。”
　　黑眼镜及时献殷勤：“别客气啊，车费给你打折。”
　　解雨臣的脸上终于浮现薄薄的笑：“打折券我收下了，下次吧。”
　　解雨臣有心事。
　　也许是宝胜那边不太平，毕竟他年纪轻轻，觊觎他位置的人不少。黑眼镜边琢磨边打扫房间，见床头柜上他并未带走的耳钉，猜想这是解雨臣故意留下送给自己的。
　　黑眼镜像上次那样拿至耳边，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话痨齐添难道也需要……睡觉？
　　他打扫完房间又试了一次，还是没有动静。
　　不知道这个高科技玩意儿用不用电池，要怎么充电呢，他拿着耳钉走向最里间——齐添的病房。

　　解雨臣刚要登上私人飞机。
　　从远处传来摩托车飞驰的声音，那惊人的速度简直要把地面磨出火星。
　　伴随着刹车声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解雨臣！”
　　解雨臣顿下脚步，转过身，表情并不意外。
　　“为什么……”来人来不及停好摩托，把车直接放倒，像野兽般扑过来，揪住解雨臣的衣领，“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是他的愿望。”解雨臣平静地说。
　　“你搁这儿助人为乐是不是？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分寸的人！”
　　面对他的责骂，解雨臣异常冷静。
　　“我……”
　　“解雨臣你好本事！”一路上积攒压抑的愤怒使他疯狂，燃起熊熊怒火抡出拳。
　　解雨臣完全没躲，预料到事态走向似的，咬紧牙关，准备重重挨这一拳。
　　然而风擦过他的脸颊，拳头突然改变了方向迅疾掠过。
　　“瞎子！”
　　解雨臣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该冷静的，可是完全做不到。黑眼镜浑身微颤。
　　“不对！你杀不了齐添的，我们的长生跳脱于世理，这点早就证实了。我敢去尝试最极端的冒险，都不会有事！齐添当时被折磨成那样都没有死！”
　　“他那样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此刻用尽所有理智克制着，如果面前是其他人，早就够死十次八次了。偏偏挑战他底线的人是解雨臣！
　　“有没有意义并不是由你来判断的！”
　　“那么有权判断的人也绝非是你！”解雨臣针锋相对。
　　“能够杀死他的……只有……为什么要把生死符带过来！”

　　黑眼镜曾去接触小夙的家族，正是因为去找咒术师的生死符。他曾刨了小夙几位族人的坟，也是为了盗取生死符。
　　每位咒术师必定会拥有一张生死符。
　　咒术师在施咒后会有一定几率导致反噬的情况，使用邪气越重的术法，反噬也会越重。所以，二十出头的小夙实则早已经历了各种身心摧残。
　　在咒术师经受不住反噬的情况下，可以催动生死符直接殒命。不会影响之前的咒术效果，也不用受反噬之苦。虽玉石俱焚，却简单干脆。也可以催动生死符后选择生存，那么之前布下的咒就会化为乌有。
　　可以说，生死符能够实现在生死一线间的自行定夺，跳过痛苦直接赴死，或是紧急关头的后悔药。
　　他要为何执着于生死符？黑眼镜并非咒术师，小夙好奇其中的原由，多少查到了齐家的一些事。
　　原来我们在做的事大同小异呢。
　　小夙似乎懂了他，对抗命运，他们都一样活得如此挣扎如此狼狈。然而，除了意外殒命的咒术师，其他术士在死前几乎都已使用了生死符。这人手仅有一枚的符箓，本身在咒术世家中就是稀有宝贝，岂容外人觊觎。
　　活得太久，就容易把命不当一回事。可是，被剥夺了死亡权利的他持续着这场没有终点的旅程。对抗长生的枷锁，黑眼镜决心拿生死符来赌一赌，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证明，即使命运已定，但到他自己觉得活腻了的那一天，仍能放手一搏推翻所谓的命理。
　　小夙故意把她的生死符封入棺中，相信黑眼镜能够找到那条通往自由与解脱的道路……

　　“你懂什么，他是因为我才被弄成现在这样！要不是他，躺在那里的人就是我！”
　　齐家人当年并不是把他们“请”回去的，而是发动了人数众多的抓捕。齐添故意只身前往，这才与本家谈妥，停止了一切对黑眼镜的追捕。而齐添在那之前，偶然探听到了齐家在谈论一桩换眼之术的秘密，便才有想回到齐家继续深入收集打听的念头。
　　然而谁料，那是圈套。
　　齐家人早就知道他耳朵的特异，利用这点故意引他上钩。齐家也不乏心理素质过硬的能人，嘴里说的和手上实际做的完全不一样，他们很快设计圈套控制住了齐添。
　　把齐添从肮脏的私牢地下室救出时，黑眼镜只觉得手中的是属于自己一部分的尸块，残缺的、失去温度的、鲜血淋漓的。
　　他们战胜过命运，却没能逃出人心的捉弄。
　　脑中轮番上演的桩桩血腥往事不停地刺激下，他冷冷地道出一直隐藏在心底不堪触碰的话语——
　　“就算我再喜欢你，你总有一天也会离开我……”
　　解雨臣总有一天会离开他，以某种能预料到的或意想不到的方式。
　　“而他原本不会，是吗？”解雨臣抬头对视。
　　黑眼镜被怼得哑口无言。
　　“很好，通过今天我更了解你了。”
　　然后，他头都不回地走了，保持着成年人的体面。
　　黑眼镜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二爷曾经说过，小花这孩子早已经不会哭不会笑了。
　　二爷，你错了。
　　我见过他笑，开怀大笑、温柔微笑、得意欢笑……他的各种笑容令人如沐春风，我竟忘了他从不会在人前哭。有人真能打碎玻璃往肚子里咽，却表面上全然不会流露出半分痛苦。解雨臣就是这样的人，荣辱不惊像戴了层面具。他曾想剥下解雨臣的面具，他做到了一半，但不能再继续了。他们之间始终隔着条看不见的鸿沟，不是岁月变幻，不是缘深情浅，而是他的怯懦与自私。
　　他不想负谁，只能把自己圈地为牢，守着百年孤独。
　　曾经有个人懵懂地敲开了门，暖意消融了他这方的积雪，他抬脚也想跨出去，但现在，他选择放手，落下的脚仍在门内。
　　忍过对方短暂的一生就好，而他自己这漫长的一生终将与冰雪相伴，做一位人世间的观察者，无谓情爱。
　　他抬头望向解雨臣的背影，心中有个声音在喊道，再不追上去就要永远地失去解雨臣了。他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解雨臣的私人飞机起飞，他却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