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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神明(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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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添说到这里,解雨臣不由撇嘴轻笑了下。
齐添便顿了顿。
“无利不往,很符合他的个性。”
『我以为你会问他在找什么?看起来你并不好奇他的目的,还是说,你一早就知道?』
解雨臣换了个姿势,耸耸肩道:“我在等你继续往下说。”
齐添却道,故事快落幕了。
解雨臣挑眉:“我还以为才刚开始。”
当小夙发现被自己视为神明的黑眼镜竟然是一位道上的土夫子,别人很难推测她当时的心理状况。
她虽然年轻,但天赋极高,一跃成为能接触到家族核心秘术的佼佼者。研究了那些残卷,甚至用自己的方式补全了其中的一部分。族中长老对她相当满意,自然放心把更多的秘术交予她。
小夙掌握了最高端的咒术,完成了对命运的反抗。
听到这里,解雨臣不解:“什么意思?”
『如果活着只能身不由己,那么她至少可以设计自己的死。』
解雨臣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一切猜想都在此刻化作电闪雷鸣。
小夙挑选了一处风水极煞之地作为自己的墓地,布下厉咒,从此真正摆脱了咒术师家族杀戮一生的命运。连她的族人都不敢靠近,她终于以这种方式永远地自由了。
也许,死才是小夙这段生命历程中最心满意足的一部分,而并非生的对立面。
解雨臣惊道:“思南洞棺!”
传说中那个被男人背叛的女咒术师的墓!
涉及的主角竟然就是黑眼镜和齐添故事中的小夙!
“这么说起来一切都不是巧合,当年他根本不是随便跟着霍家下斗的,他是去……赎罪?”
解雨臣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细微颤抖,他早已猜到一部分,但显然并不是全部。
『你很了解他,的确,他得知小夙那样做以后,嘴上不说但心里很后悔。』
他冒充神明,大言不惭谈着拯救,可忙活了一阵子后转头去干其他赚钱的事了。
解雨臣明白了,思南洞棺是黑眼镜自己种下的劫,所以他才心甘情愿地站在阵眼。
一般人去墓里考古、捞冥器,而他以这种方式……访友。
没有那么多添油加醋的爱恨情仇,面对亡故的老朋友,他只是一个人主动承接了厉咒,去偿还他欠下的债。
『但是,事情并不全是你想的那样。小夙的确下了咒,对别人来说,生不如死,而对象是那老东西,情况又不同了。』
“怎么说?”
『咒虽然应验,但同时他的眼睛没有再恶化了。小夙一定是查到特殊的咒术能够帮到那老东西,才那样做的。所以,思南洞棺不是陷阱,而是馈赠。』
只会咒术的她心中毫无怨怼,也想成为别人的神明。哪怕献上宝贵的生命,哪怕只有一次机会。
“而咒术的其他结果,正好用我师父的玉牌抵挡了几年……”解雨臣喃喃道。
『他的眼睛原本改造成功后,根本不用戴墨镜,白天和晚上都一样好用。这是个缓慢逐步加重的过程,从无法直视阳光开始,他成了你们口中的‘齐瞎子’。正是如此,他即使背负重压、无法亲近别人和看不到所爱之人的样貌,他都不会有事。而如果哪天真的瞎了,那么他必死无疑。』
原来这个咒术对黑眼镜来说有利有弊,而且利大于弊。
这么多年来黑眼镜从没诉说其中的缘由,解雨臣难免有点失落。况且在黑眼镜冗长的一生中,这样的故事说不定还有很多。
皆是过往,皆是篇章。
解雨臣缓过神来:“秘密听完了,那么,该谈谈你的心愿了。”
『起初我怀疑你们接近他的动机不纯,误以为你还有他收的那几个破徒弟都在千方百计利用他,没想到这回你竟然追到这里来了,还导了这么大一出苦肉计,我真真佩服啊!』
“少说废话!他不利用我们,不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就已经很好了,你这个隐身保镖保护过度了吧。说吧,故意把我的兴趣吊起来的真正目的。”
『解老板啊,这个忙你一定要帮。也只有你才能办得到。』
“哦?”
『我的意识比天高比海阔,可以去往天南地北,哈哈哈哈……』
笑声逐渐变调。
『这么多年以来我活着和死了早已没有任何区别。你还不明白吗?他才是被关住的那个!』
齐添表示他很放心,黑眼镜没有活成被诅咒的怪物,已是幸事。据他的观察,近些年黑眼镜因为有朋友们的陪伴,有在乎的人相互守护,而越来越回归人性。这对于长生的人来说十分不易,因为明知道转瞬即逝又怎会投入真情。
解雨臣若有所思地听着齐添滔滔不绝。
『玩世不恭只是他的保护色,他怕再扰乱别人的人生。或许小夙没遇见过他,没有体验过那两年普通人的生活,就不会执着于死亡。』
“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自我怜悯。”
『对!更确定啦,我要等的就是你呀!不用过多在乎他的想法,最好同他对着干!旗鼓相当,势均力敌,两两抗衡,精彩精彩!啊呀,搞得我简直舍不得去死了……』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嗯!早就活够本啦!以后你们俩走你们的路,无论什么样的路都好,关键要两个人一起。』
解雨臣很清楚,自己也终将成为黑眼镜的一段过往篇章而已,再美好的回忆也逃不过褪色的宿命。
“这恐怕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他自己不愿承认罢了,所谓的羁绊是逃不开的。』
解雨臣叹解雨臣叹道:“可我手上已经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了,又能留他多久?他只是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
『不要搞错了,他渴求的向来只是你!你师父的玉牌能挡几年灾,他会不清楚?他只是借个幌子来看你、来陪你啊!』
解雨臣怔忡。
『作为最了解他的人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你被那老东西狠狠盯上了!从还是个娃娃起!之后其实他每年都去看过你,只是乔装成了各个你身边不起眼的人!』
是谁?是私塾表扬过自己的老师,还是九门会议室里给自己倒茶的杂役,还是查盘口道上不经意擦肩而过的路人?解雨臣以为的空白,霎时都被填得满满当当。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不甘心只做他的过往篇章!
『所以,解雨臣,不要犹豫。』
恰恰这句话令解雨臣焦虑加倍。
他感觉正站在临界点的不远处,凝视着两个世界的自己,一边仍旧正常,而另一边已陷入癫狂。
解家已经出过不少疯子。
解家表面正常的人体内流着同样疯狂的血,临界点随时到来。
但是,他绝对不能疯。不光因为身上的担子,更为了未完的探索。
费尽周折解雨臣终于好像快要懂他了,必须再接再厉。
解雨臣最清楚这种高压状态是解家人的死穴,所以在肾上腺素飙升的同时,他已开始控制自己的呼吸,以此保持冷静的头脑。
他早已翻来覆去想明白了这么做的后果,但他在齐添的病床前仍站了半晌。
一贯镇定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活得已经够长了,很高兴……临死前还结交了……你这么个朋友……』
齐添的意识缓缓薄弱,脑电波逐渐趋向轻微。
解雨臣想起那首浓浓苦涩的民族曲调,不会词,便轻轻地哼着。
超越了感触的悲伤,只是悲伤本身,不是任何人的感知。
最后,他隐隐听见了齐添微弱的声音一起唱着这首歌。
解雨臣默默看着显示屏上渐渐趋向平缓的曲线。
齐添,你的心跳想必也很动听,比任何乐谱上音符的都美妙。
谢谢你,陪了他这么久。接下去,换我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