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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节 不背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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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午后三点,星期天的。
同时在日历上显示,是十一月的前夕。这里也早已从短暂的冬季里逃离,缓慢温暖。
萧旭到达至今,几乎和朗遥断了联系,只是按着嘱托,发来一封邮件,寥寥数语表明皆都安好。朗遥便也放心,可当关了电脑时,突然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刹那完结,而又有另一样东西开始升腾滋长起来。
之后朗遥也为其回复了几句,言语断然算不上情真意切,只是他想说的罢了。
“我只觉得在这里我估计也没什么可以帮上你的事情了。你走得这么了无牵挂,毅然决然。留下来的那些东西看上去着实是些累赘。它们和我此时的心情大约是一个样子。我希望你会好好地过。”朗遥这样写着。不过几日,他觉得是不是渐渐地在身体的某地有了变化,可也说不出来。似乎也能在事后预见萧旭与家人所见场景的涌恸,因着如此,本还要多说些什么的,可是看见的只是一行行自己顶出的文字,停住手指去细细思考,但是捉摸不清对方到底是什么心境,不了解朗遥所担心的东西,会不会说出来之后演化成沉寂的负担。
这让自己感觉劳累,要闭起眼睛去花费长久的时间来理出一个头绪。关于朗遥自己,关于萧旭。关于两者的关系——这只是朗遥的一相情愿,也无法说明清晰。
“其它人追问得紧,学校也在询问。我需要一个你的答复,你不要觉得会麻烦到我,请不要多余的担心。”朗遥继续写道。
“既然决绝的回到原点,就好好的过,就好好地重新选择一次。
这种机会的代价,不是谁都可以支付得起。况且,这也许是你独有的,注定的路呢?我是这样认为,思考这样的问题时我会力不从心,也会话不遂己愿。那种情况你应该见到过的,毕竟你我相处时日不算急促。在国内的时间里,我可是不止一回的静静观望你说话的眼神,我想知道那里都有什么与我不同,这样我始终觉得你我相似。”
朗遥在床头直起身子,越过膝盖上的电脑看去墙壁上两尺见方的窗户。屋檐上有野猫走动的声音,轻微的不着边际也还是被旁人听去。朗遥却是看见身影。坦白说,他这时是处在习惯性的空虚的冥思里,这也引得血液跟随跳跃的思维一同惴惴不定。朗遥手腕搭在键盘下沿的边角,皮肤被硌出痕迹。
他试图要停留在这个还觉熟悉的心境下,因为他以为还不是相距遥远。也因为和从前的某个时候,和现在,有所牵连,这种想法是很难捕捉。不随环境而定,更象是随机而遇。连带了味觉和触觉都开始有所不同。想,这是别人都无法体会的东西,也不能说得清楚,解释的明白,字眼显得苍白。朗遥急急坐起,在屏幕上敲出最后的一些字句。
“相似也是各异。可惜。纵使,那些更加怯懦于心的人释出一些勇气去仿照,也不过是不明就里、牵强附会的幼稚行为。这一点,我在刚刚有所顿悟,当然也谈不上什么对错好坏。我对你说,只因我想要说出来,把它们藏在心里埋了许久。我希望你能了解,这是不容易的事情,对你来说,现在我想我可以放轻松一点儿。”
写邮件结束后,天依旧是蒙蒙亮的,屋子里朗遥没有开灯,整个空间晕成个灰黑。
他没有穿上衣,即使觉得有些微凉。朗遥从床上走下,踱去站在较自己略高位置的窗边。猫的身影跟着熹微在隔壁人家的墙头放大了许多。朗遥很清楚这只猫的形体,但是在风中似乎夸张了一些。顿了一下,猫径自跃了下来,离着朗遥只隔了两三步的距离,歪着脑袋张望。身体隐蔽在墙头的那棵枯枝后,便连四肢也寻不清楚,只剩下黒糜的头颅,一动不动,处在朗遥的目力所及之处。
时间过渡到午后两点。
林嫤懿和杨强决定去城边的feria。孟世然也是要出去的,可原本不是与他们同路,但女生说这其实是思想打算上的不谋而合。
“对吧?我知道你肯定也是去那里的。”
待三人准备妥当时,俞玥从房内出来。此时在casa的灰白色墙壁的小院子里,零落的聚齐了所有的人。俞玥抬头看天,左手和腰部间夹着水盆,里面处置着几件衣服。又低头,看向行至门口的三人,停了一下,过去和林嫤懿说了什么,便又踱了回来。
林嫤懿折返回屋里取了不知道落下的什么东西,十多分钟后三人彻底离开。
“终于走了。”俞玥说,朗遥点头。“差不多一小时,林嫤懿各种的磨蹭。”
“有雷厉风行的女生么?”男生问。
“有啊,当然。我妈妈算是一个吧。”
“不是鲁莽冲撞,是,有比较干净利落的考虑打算,并且思路清晰。我的意思是这样子。”
“恩,她就是这样。”俞玥肯定道。
“哦。”
朗遥把地上的扫把用力抖了抖,搁回去墙边,又去厨房拿了簸箕过来。俞玥一直蹲在水池旁,两手浸在堆满了在阳光下泛着无数亮色泡沫的盆子里。动作不大,不会听到那种有节奏的摩擦洗衣板的“嚓嚓”声,只是一下一下,再捞起浸在里面的衣服看看上面的污渍是否已经消失不见。这是个再平常无奇不过的周末。
“我刚才拜托嫤懿去feria的时候帮我带mate杯子回来。”俞玥说,声音有些顿涩。
“你想要开始喝它么?和这里人一样每日连续不断的。”朗遥问。
“恩,打算来着。”她说,“前天听 Virginia说也有减肥的功效。”
“你很瘦了。”朗遥没有抬头,专心在摆弄两片不听话的落叶。
“你也喝吧。”俞玥建议。
“我?”
“嗯,对身体也好的。我让她带了一对杯子回来。”女生说。
朗遥忽觉的腮边有些收紧,抬眼去看着俞玥。乍初,是没有什么话要说出口的。过了几秒,似是反应过来什么,眼里的焦点才寻到同一个位置上去。
“我不喜欢喝那个的,太苦了。”朗遥眨着眼睛说道。
“不喜欢吗?”俞玥歪蹲着身子,又靠在墙上。“不想尝试一下?其实不会为难到什么的。”
“嗯,胃里多少还是不痛快。”
“你现在就知道?”
“打一开始就抗拒,想必以后也不会彻底转变。可是,不好一下子表现得太过消极。”
“只是喝个mate嘛。”俞玥用手背蹭了一下鼻尖,然后在上面便留下了一丁点儿白色泡沫。
“某些事情上特别不愿意勉强自己?”俞玥问。
“对。”
“照大多数情况来看,这种思想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我知道,我只是尽可能的把它保留下来。换种说法,我是想不违背自已心意的活着。这说起来是极为容易的。只是说起来。”朗遥说。
女生对朗遥招了招手,示意过去。两人并排在白色的高高的墙下,站立的姿势怎样都觉不对,索性齐齐坐在地上,朗遥之前打扫了那块很干净。俞玥的水盆里的泡沫似乎在一点点儿的消融,但过程可以忽略不见。阳光从对面的屋顶斜着照耀倾泻在墙裙上,整齐的被切割,只留给院子里不大不小的一些,恰巧铺盖在两人的前后周围。
“我对你说的‘不违背心意的活着’很感兴趣。好像是一个远的、美好的、促使心里衍生出力量去追寻的东西。”俞玥道。
“准确的定义在我这里可是没有。我希望慢慢慢慢去接近它,我知道是非常艰难的事情。我也希望周围的人都是如此,这样的想法我觉得没错,对人是好事情。”
“当然。”俞玥扭过脸报以微笑。
“虽然任何事都不会随我想而发生。不过倒过来说,我想到的——如果是极其符合逻辑的——也有极大的机会成真。想法也是心意,却不同于说法。总觉得,嘴巴里说出来,就算是立刻所想,总也是无法完完全全的真正呈现。这是太困难的事情。”
“更多时间去做?也就是付诸行动?”
“恩,我认为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会比较接近那个主题。”
“你大多的沉默都是源自于此么?”俞玥问。
“大概吧。”朗遥回答,“我们对嘴巴的利用似乎太过频繁了,远远超过别的器官。”
两人之间空白了一段时间,似乎是在享受并不畅阔的半米阳光。俞玥眯着眼睛,挺了挺略感麻木的身子,随后歪了脑袋,望着,将右手探进溢出满是虚白色泡沫的水盆。她说,但我们的嘴巴却是不那么靠得住的东西,有时口是心非,有时口非心是。
“这和撒谎又不太一样。有些令人无奈的意味,也有些感伤。起初许是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也有不想违背心意的心情,我在某种时候同样能感觉到你说的那种东西,委实是个难事。甚至觉得很不公平,是真的不太公平。”
“你会这么想?可真不像你。”朗遥说道。
“那是怎样,我已经超脱入世了么?”女生笑笑说。
“那倒还不至于。”朗遥微笑一下,俞玥发现说原来朗遥有一个酒窝。
朗遥点头,说:“嗯,怪的。”
俞玥扬起铺满泡沫的手,置在额前——竟微微渗出些细细的汗滴——密密地阻挡阳光。红橙色阳光却由崎岖的堆挤在一起、渐渐破裂消融手上的气泡引着,稀释成橙黄色的晕散漫开来,欢腾的萦绕在她的脸上。
朗遥铺直两腿伸在地上,身边的俞玥则是折起双腿胳膊搭在上面。两人的视线恰好可以越过二层的屋顶,看见云朵飘浮出现,看上去仿佛是屋子后有一个秘密巨大的工厂,本想做出的大团棉花糖却不知哪里差缺什么技术环节,成了装不进箱子而任性的浮去天上。有的从屋顶上方烟囱逃出来,混在真正的云团里去。
之后俞玥又去隔壁的食品店买了两杯咖啡回来,这象是渐渐成了两人的习惯。森哥打了电话过来,说着晚上的聚餐不要缺席。朗遥接的电话,女生在一旁抿着嘴唇听着。俞玥问,那边为什么要说不要缺席,好像知道我们有谁不情愿。
“只是习惯吧,没什么含义。”朗遥说。
“问题出在他们三个身上么?”俞玥说。
“什么问题?”
“那边说不要缺席的意思。”
“你想多了。”
“不,我不觉得。”俞玥放下杯子,这时两人已经坐在了凳子上,不过位置仍处于阳光之中。“总觉得是有什么变化。”
“变化?”朗遥有些疑惑。
“恐怕是的。”俞玥说,“尤其是萧旭离开以后。”此时朗遥鼻息加重的出口气,但表情却毫无变化。
“归纳来说,就象是一群成捆的木材或是其它什么,过了不多不少的时间后,从原来的地方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新环境。突然,绳子松了,某几个因着不同的原因粘在一起,但多是零零落落的分散四周。我说的这个比喻可能压根是牵强附会的表示,或者直接说是我们自己来的更加清楚明白。”
“了解。”朗遥说,“也有本来就没有什么绳子的可能性。行进过程就是个过程而已。”
俞玥蹙了下眉头。“我不理解本质上是出了什么事,只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刚刚你提了萧旭。”朗遥看眼对面的人。“那是个起始点。”
“你不要说出什么只有文字性质的话好么?”俞玥眉头聚的更深,“这种形势下,我们应该忘记很多东西。的确是,那些现在不应该回忆的东西和应该忘记的,绝对是占了大多数。”
“你的意思是要活得简单?”朗遥问。
“嗯。一定要简单,并且积极。”
“可是,这样想下去,似乎只是有意识的把许多东西埋下,只在上面种花种草罢了。活得简单变成活得轻浮了。”
俞玥一时沉默的端着咖啡杯子。“不要这么想,真的。”然后走进去屋子,留下那盆几乎消失殆尽的灰白泡沫。女生躺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