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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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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遥尽力弯曲略显僵直的膝盖,爬上最后的那座Les Eclairurs灯塔,扶着在海风不间侵蚀下而年久锈化的铁栏。他戴紧风帽,耳畔阵阵传来那些俯卧在礁石上海狮的鸣叫,或是偶尔经过的海鸟,因烈风而偏离航道的抱怨。
这是一座小小孤岛上的灯塔,周遭遍布坚硬无比的礁石,它在终南之城的海域上,前方是极地,还很远,还看不见。朗遥想要把所有的不堪往事,像这里的人们所传说的那样,大声的将它们留在这里,向着被深白色笼罩的,遥远的无法估量的地方。
“可是,在尽头又怎样。”
朗遥蹲下身子,从背包里一件件的掏出很多细小的东西。风太大,他转过身去,掩护这些物化了的念想不被作怪的风肆虐掳走。
这些,小小的被剪切过的照片,牛皮纸面的笔记本,写着只言片语的纸片,零碎且是密集。手再摸到背包的底部,又出现几张褶皱不堪的试卷,破损的挂饰,装在透明袋子里的发丝,和看起来更像垃圾的落叶残骸。还有的,甚至为不知何物。可是都统统被朗遥攥在手心,一件件堆积在一起。但分开来,又都是一幕幕念想的凝结。
朗遥把它们或是埋入颈窝,或是吻在唇边——这使得一样样开始沾满了混着何人泪水的海水雾滴,越发湿咸——仿佛不惜嵌入一般。这些动作,看起来好像具备着本不该有的含义。身后的风蓦地大大涌起,身旁翘起的一截铁栏“康啷”作响。即便如此,“它们”,也安然无恙。
怀揣着那些,朗遥从灯塔下来。
黑色、渺小的岛,只消几步就可站在边缘。礁石凹凸崎岖,脚下不断有浓重的不可见的浪头翻滚,溅起时,伴着“哗~哗~”的声音转瞬蜕为银白。朗遥把手里的东西,一片片的掠过眼前,停留片刻,再装进结实的塑料袋里。过程持续很久的时间。之后,又从岸边摸起一块形象扭曲的石块,一并装了进去,捆扎了袋口。拉紧时骨节用力的泛出失血模样的苍白,苍白蔓延至嘴唇,并且继续深入。
手里,顿时变得沉甸甸的,要借了之前加之之后的所有力量才可能再次拿起。朗遥的喉结抬升又向下滑动一下,跟着脚步往前迈了一步。不远处的黑色海狮与白色海鸟随着海风狂放鸣叫。但若是忽略它们不计,便是满目难做形容的苍凉,或许还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在远方召唤,但看不透。
目力所及,只是莫名庞大的区域似远又近,弥漫在周遭。这里突然变得好似不是人间。海浪兀自涌起,没至脚边,所有的空气都腻着令人昏旋的触感,附着在全身,甚于濒死。他突然看清,自己的底处被埋藏的那么多,正如眼前的黑水似的不遗余力地暗自浮上来,浩浩荡荡,飘忽在眼前。
“可是,走到尽头又怎样。”
“可是,与你一起到尽头又怎样。”
“可是,你现在在哪里?我独自已在尽头……”
朗遥深吸了口气,身体佯作无异样起伏,平静的呼吸三下。他闭上眼,牙齿咬破了嘴唇。左手拉住袋子从身侧由下往上划弧甩出而手却因为惯性丝毫不减力量的抡回来,坚硬的腕骨打中右耳,脑内顿时嗡嗡响作一个喧嚣世界。
所有,顿时落入深海,全然不见,全然失去。心跟着毫无犹豫地跌落下去,深邃的海水是深邃的深渊,两种东西坠落去无底的疆界。似乎急剧生出了无数触手,连同本应仍有必要存在的心境一起附着,死命地坠落。还是坠落,一直坠落,所牵连的部分越来越多,钩挂着左右上下。朗遥只剩下木然矗立在礁石边上的躯壳,或是没有连贯动作的仰面躺下,也感知不到冰冷。
“ ”
海面知趣地开始平静下来,头顶阴云化开。即使发生了什么,也仿佛要欲盖弥彰一样。朗遥再也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即便是这些器官都是完好无损,甚至包括表面的皮肤、毛发也一如从前。
一两个小时,身下的浪头忽大忽小,但却从未停止过,时而飞溅起水花落在朗遥身上。他动了动躺在地上形状扭曲的身子,随手扯开了挡在一旁的背包,也不管它又会落在哪里。朗遥侧卧着,两腿并拢继而紧紧收缩,犹如未诞生的在母体内的婴孩。左手搁在胸口,右手张开,手心朝下铺在尖利的石块上当成头颅的依靠。朗遥嘴里轻轻呢喃,声音被周围一切掩盖,连同自己,也听不到。
被打开的背包倾覆在礁石上,半露出那本笔记,摊开着任好似窥探者的海风急急翻阅。只一阵,满是墨迹的纸张便只剩下几页。此时风却骤然停止,时间一同缄默。
“第六百四十四日秋 Ushuaia”
我期望的,不过是可以独占你全部的最初,借以对我唯存的爱作以禁锢。直至,我信心富足,足以将这受不起丝毫糙磨的两者反之。
在这个信仰下所支取的空虚有多么可怕,似乎我已经知道了些。如此地步下的自己,不免得要去缅怀过去那些,值得悲伤流泪,籍此欢愉吾心的种种过往。而贯穿其中的主角除了无奈于为彼时、极具震撼的生活划下分割线的我,便只有这个植根在深处,枝繁叶茂的印象——姑且允许我依旧称你为‘Ad’。
同时,我现在是如此想念你,清晰的好像,你已然久久依附于我肩背一样。
这样的感觉的存在,是很久了的。久到,它可以印证这以千日为计算单位的时间,我是怀着怎样不堪的心境度过而来。你变幻成了许许多多的方式、形态出现在我的周遭,甚时是一片调和中的色彩或一阵隐秘的味道。而后者在浮现时,留给我的是温存而伤感。因为在你的身旁曾嗅到过一种味道。
主观臆想,那是你所特有的,不曾在他人身上或他地所发现的,一股混着婴子般奶香,但其后味却不完全,有花香或其它什么恬淡清宁的香。亦如现在这般的,无法清晰的描述其真正的样子。过后也思考过,或许那不是通过器官感触到的实体,只是因为它是你所发出的、独有的、暗号般的感受。更梦幻表述的话,是因为你是我全力去寻求的人,所以我接受到自己虚化制造的味道。无论怎样,我记忆它为‘暧昧’。
我不记得我同你讲起过这些,不为别的什么原因。当你在我身边,在我面前,皆宛如几个世纪之前的光景。这样说,虽决不能肯定我是丢失了什么,但,迫使我留下来的无法泯灭的,尽是些与心情息息相关的感情,一种无法扑捉完全,或是无法进入的气恼感情。尽是这些,它们让我无时无刻不在头痛欲裂。这样的我,我希望你明白。
你是否明白?
我与你,或者单单是你,至今为止是我最为不堪的失败。我费尽心力从不愿轻易承认如此,不是因为我的虚伪,和故作坚强。现在我是在一个海边小镇的旅馆里写下这些东西。或许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里是哪里,在什么地方,我在哪一块石头上留下了足迹。就像你从不体会到我的心情一样。
不过没关系,对你,自始至终也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这是你早早说过的,而我却是怀着悲戚执拗的心境,不断试图摧毁,不断被击败。即便至今,此时此刻此秒,我还在坚持。我醒时、梦中,我背包走路、独自就餐,那些你所能归结出的任何时间,都是如此。这不是什么俗烂的绵绵情话,我现在泪盈眼眶,我想让你知道,很想很想。原谅我,感情幼稚并没有随时间的延长而所谓成熟起来,亦如当初。不说不做,不哭不闹,只是努力的坚持,要伴在你身旁。
但,那的的确确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
它是我心里的生死。
是在生命里那个非常非常重要,无法让出且绝对唯一的东西,那个为其而生也为其而死的东西。展开美丽浮华的生命里,所历经的种种都因此物而形成。姑且不论它是一种思想还是一段无法取代的记忆,乃至是那个炽烈的足以驱使灵魄的信仰……
我无比庆幸,曾有一段时光里我可以寻求到它,真真切切的降临在我身上,使我在如今能存有无比珍贵的回忆。我为此而呼吸,血液为此而流动。我开始希望我不会因为永远无法接近到它而咬牙切齿,痛哭流泪。我知,那将是一个漫长艰辛的旅程,即使多么的慌乱,只有这个是唯一不变的,于是才会有新的事物诞生,与知道新的事情。我想,你会感觉到这种心情的百万分之一。若不是因我,我也痛苦希望,你在日后能从它地、他人身上了然知晓。
我无力再继续对你说出什么。如今的头脑里空空如也,心也是一样。我甚至已经能听到敲击它们而发出的令人绝望的声响。果真是一片混乱。可我不愿就此搁笔,就此了断我对你的思念,这是一个莫大的诱惑。我拥有矛盾的人生。任何事物的正反、对错、是非的抉择于我皆是最为难耐。可是你要清楚,只有一样不在这些之列,抑或贯穿始末。我想你知道。你是否知道?
好了,我现在需要收拾起背包,把房间里所有属于我的东西通通携带在我身上。这里不属于我,也就不必留下关于我的什么。我又要离开了,从你那里消失不见,或许是一厢情愿的这样认为。宁愿,这是命运对我选择你的惩罚。令我只能是在你的生命里存在过的形象。
我,朗遥,有一秒里你会清晰想起……
那么,我的离开便是不留悔意的决定……
而你,这个被我忆为Ad的人,至今都无法让我妥协,将你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