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青》明鸢

12、连营角

　　五洲世家年中都有武艺切磋的聚会，每家各派几名小辈，两人一组，赢者进入下一轮，直到选出前三甲，唤作连营角。
　　连营角作为五洲盛事，象征着世家的荣光，故五洲州主都对参加赛事的选拔颇为重视，只为在赛事里拨得头筹。
　　今年的连营角又颇为精彩，人人皆知四大公子的明远与紫徽都会参加，江湖人众说纷纭，都在想到底会是谁独占鳌头。
　　没人注意到紫庄主派出的小辈里，有一名唤作朱青的奴仆。
　　“他非我紫姓，如何能代表紫家出战？”紫夫人气得摔了上好的紫砂壶，溅了一地的碎片。
　　“他品行样貌武功皆在旁的世家子弟之上，我如何不能用他？”紫庄主略略一顿，看着紫夫人疑惑道，“湘如，我真不知这孩子哪里招你了？”
　　湘如正是紫夫人的小名，紫夫人听了冷哼一声，“家仆之子，家世低微，难登大雅之堂。”
　　说得好像她便不是家世低微出身似的。
　　“名单已交上去，不必再说。”紫庄主懒得与她计较，直接拂袖而去，紫夫人站起，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一下，便控制不住脾气的，把剩下的紫砂壶杯子通通从桌上摔下去了。
　　紫庄主出了夫人的房门，便沿着长廊去，刚走出一圆拱门，便听见花丛后低低的谈论声。
　　“庄主怕是糊涂了，家仆之子，怎么能参加连营角？”
　　“唉，这你就不懂了，青主管随时家仆之子，却与我们万万不同，自有幼时被庄主捡回来，便视如己出，但凡少爷有的，自然少不了他的一份，少爷和小姐待他更是亲厚，你没见少爷现在去哪里都带着他？我听不少人说，他为了讨好少爷，可是做了不少肮脏事呢！”
　　“什么什么？”
　　“据说，青少爷….曾想过对少爷….那个那个。”说话的人声音忽然压低，神秘兮兮，又轻声细语道，“兔儿爷。”
　　“哦，我说难怪少爷待他这样好！原是这样的干系。若我也生得他这样好面貌，说不定我也可以勾引一番！哈哈哈。”
　　紫庄主在花丛后听得勃然大怒，这些嚼舌根的，无中生有！刚想出去大斥一番，忽然瞥见对面花丛下，朱青怔怔站着。
　　青色薄衫，隐在身后的背景里，脸色苍白得透明。
　　紫庄主停住了脚步，等那两个人走了，才走出来，对朱青道，“你不必在意，这些人不过是嫉妒你比他们好罢了。”
　　“…….”朱青早看到紫庄主在那里，只因方才那两人说话才站住未上前行礼。恰恰因为那两人所言并非虚假，才让他无法开口。
　　“此次比赛你尽力就好，不必太过在意。”紫庄主见朱青没有反应，只当他是为着连营角的事情，又是一阵宽慰。
　　如那些下人所言，紫庄主确实待朱青视如己出，但未必希望看到朱青与儿子厮混。
　　若是让紫庄主知道，正是他落实了他儿子兔儿爷的罪名，不知心里该多难过。到那个时候，必然会后悔当初瞎了眼，捡来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朱青念及此处，眼眶已有些发红，望着紫庄主，艰难地张了口，“……对不起。”
　　“唉，你是个好孩子。”紫庄主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盯着他的脸，悠悠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想当初抱你来府里，也不过是到我腰间的孩子，如今倒长得比我高了。”
　　小时候紫徽不爱与人接触，每次去看孩子，紫庄主都是抱着朱青玩耍，朱青还记得小时候紫庄主还曾把他背到肩膀上，去摘树上的果子。
　　朱青看着庄主，竟是口舌发酸，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庄主……”朱青顿了顿，才道，“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但说无妨。”
　　“当年…..为什么您带我回来？我明明痴痴傻傻，连话也说不利索…..”朱青咽了口口水，“若不是庄主，我怕是活不到这么久。”
　　“你倒是好记性。”紫庄主捏了捏眉间的皱纹，似是不堪重负，叹口气，“那你真想知道？”
　　“…..嗯。”
　　“你长得，同我一位朋友很像。”
　　朱青背脊一凉，与紫庄主四目相对间，两人都是沉默，顿时一种古怪的感觉缓缓升起。
　　阿曼花丛花开得正艳艳，树阴遮住紫庄主的脸，光影摇晃中，竟有些不真实，倒像是在梦里。
　　“都说高山流水，只怕此生再无一人识我懂我，想来也是有点寂寞。”紫庄主说这话的时候仍是直直看着朱青的脸，仿佛透过他看到另外一个人，时光里一切走马观花，醉里看雾般，虚幻了。
　　终究那些故事还是没能再说出来，而这份萦绕的思念之情，始终是无疾而终。
　　朱青脚下生根一般定住了，四肢竟都是冰凉寒冷如宿立风中。
　　阿曼平原到了夏季多是雨水，天空已是黑云压城，低低一大片，不远处轰隆隆地传来雷声。
　　紫徽打着伞四处寻来，便是见到这一副场景，朱青站在院中，神情恍惚，似魂魄飘散。
　　“阿青。”紫徽唤他，如第一次赐了他这名字的时候。见他没有反应，走到他身边，低低又喊了一声，“阿青。”
　　朱青眼睫一颤，抬起视线，仍是恍惚，对着紫徽，却像是一时没想起来他是谁。
　　紫徽伸手去拉他，朱青乖顺地给他拉着，僵硬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
　　“紫徽。”
　　紫徽停下来，转身去看他。
　　“……我想跟你在一起。”
　　紫徽拉住他的手一紧，把他拉到了身前，替他把头发掠到耳后，用轻柔的声音诱哄道，“怎么了？”
　　“……就算是这样，我也想跟你在一起。”朱青说得没头没尾，却是双手拉紧了紫徽的手腕，神色仍然是恍惚的。
　　紫徽料想他方才必然是听到了什么，懒得深究，反手牵住他的一只手，又刮了一下他的鼻头，“三拜拜过，就是你想走，我也是不许的。”
　　他说这话极其认真，脸色也十分冷峻。
　　“……..”
　　“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