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安团

8、第 8 章

　　沈流云下了阳明山，却并不着急出发。
　　今日是元宵节，尽管天气不如人意，但是泰州城里却还是十分热闹。他一个人走在布满花灯的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道路，周围人来人往，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知为何竟不由地便记起在回雪城的那段日子。
　　隐约有那么一天，他也曾在这样繁华的街头游荡，看着摊贩捏糖人，为孩子买了点心，体会着普通人家赶集，置办年货的氛围。
　　而那时候，他不是只有自己。
　　然后，沈流云一眼便看到那个少年。
　　那个叫做风万里的少年。
　　多日不见，他似乎风尘满面，颇有些倦意。也许是没有钱，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拿着一个碗，和许多衣衫褴褛的人在泰州的府衙前排着队，正在等着要碗粥喝。他不知怎的竟想起他们在平安城见面时的情景，似曾相识。

　　风万里是听一路同行的乞丐说，有那好心人家的闺秀小姐正带着丫鬟老妈子施粥，因而才跟着来这儿的。
　　他实在是没法子了。
　　那时候，因为沈流云漫不经心的态度，他气冲冲地便离开了。可是走了很久，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他拉不下面子回头去找沈流云，为了不做个有骨气的饿死鬼，他只能没有节气的重操旧业，一路乞讨，终于来了泰州城。
　　候着拿粥的队伍分了两排，他站在其中一排的中间，和其他人一样，除了填饱肚子就是为了看个热闹。
　　他想起，乞丐们晚上在破庙里睡觉前总是聊天说：那小姐是为了祭奠死去多年的未婚夫婿，才会每年都在正月十五于泰州府衙前施粥给穷人。小姐年方十七，生得貌美如花，最难得的是心地善良，性格温柔……又听说那小姐的未婚夫原是什么庄子的少爷……
　　听得多了，他心里便有几分好奇，想来瞧瞧这样赞誉有加的女子到底是何等人物？平凡人家的女子断不敢这样抛头露面，莫非也是江湖儿女不成？
　　这样猜测着，队伍很快便要排到他了。
　　风万里拿着讨粥的碗，不经意地抬起头，就看到了站在另一排队伍前面施粥的小姐。那女子杏眼细眉，樱桃小口，面容清秀，正微低着头，和旁边的丫鬟认真舀粥，动作干练。风万里却有些愣住了，一时竟忘记了递碗拿粥。
　　分粥的丫鬟见他不动，便催道：“你的碗呢？粥还要不要啦？”
　　那声音脆生生的，连那小姐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不由地抬起头来。
　　风万里见状忙低下头，也顾不得什么，匆匆递碗准备拿了粥便离开。
　　却不想，趁这功夫，那边的小姐竟然走了过来。
　　风万里忙夺过刚盛满粥的碗，转身便走，连粥洒了也顾不得。
　　“公子，公子！”后面那小姐居然还是跟着。
　　“小姐？怎么了？”丫鬟见状也跟着过来。
　　风万里只作听不见，步速走得更快了。
　　那小姐却并不放弃，还是追着他走，眼瞧着快追不上了，竟大声喊道：“前面那位公子，可否留步？”
　　这下，连排队候粥的人都看见了这番情形，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风万里只得停下脚步，但他却并不回头，只是背着那小姐，生硬地道：“不知这位小姐，有何事要叫在下留步？”
　　他看不见那小姐的表情，只听到那小姐颤着声道：“清让，是你么？”
　　风万里突然感觉心口一绞，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
　　“清让，是你么？你转过头来，让我瞧一眼好么？”那小姐红了眼圈，带着些哀求问。
　　心疼得越发厉害了，他想，他约莫是心脏得了病。
　　“请你，让我瞧一眼！就一眼！”那小姐不断地说着，眼神亮的吓人，期待地看着风万里的背影。
　　又是一阵静默。
　　“恕难从命。”风万里艰难开口道，他捂着疼痛的胸口，模模糊糊地想，过后一定要找个大夫好好治治。“……我不认得什么清让。”
　　“不，我不相信！”那小姐似魔怔了，竟要从后面冲上来。
　　风万里猝不及防，便要被她看个正着。
　　却在这时，有一个人轻巧地挡在那小姐面前：“这位姑娘何必执着！”
　　他道：“我可以证明，此人并非姑娘所说的人。”
　　正是看见了一切的沈流云。
　　那小姐听了，一瞬间竟愣住了，也不再向前迈步。
　　“你……认错人了罢。”风万里咬着牙道。
　　那小姐却带着些不可置信，仍定定地看着风万里。
　　风万里依然没有回头看一眼。
　　她眼里的光芒终于一下子黯淡下来，似受了重重打击，竟脱了力，几乎要摔倒。
　　“小姐……”那丫头忙上前扶着小姐。
　　沈流云见状，只淡淡地道：“斯人已逝，往事不可追。”
　　那小姐被丫头扶了会儿，似终于清醒了，推开丫头的手，自己站直了，看着风万里的背影，微微有些自嘲地笑着道：“抱歉，公子，我刚刚是有些糊涂了，只觉得你……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现在想来，怕是，怕是我认错了，他早已……”说道这儿，她又有些哽咽。
　　“总之，刚刚真是抱歉了。”她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你的粥，冷掉了，要不要再拿一碗？”
　　风万里才惊觉他手里一直拿着那碗冷掉的粥，“无妨。”他还是没有回头。
　　“如此，那小女便不打搅了。”他听到那小姐道，然后便是一阵走远的脚步。
　　他喘了口气，只觉得心终于不那么疼了。
　　但是不知怎的，却半分移动脚步的力气也无，只好站在那里，像座沉默的雕像。
　　直到感到有一丝丝湿润的凉意在脸上蔓延开。
　　他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
　　有一些水滴趁机落进了他的眼里。
　　“下雨了。”
　　他把原本捂在胸口的手伸出来，接住这点点雨滴。
　　“嗯。”沈流云站在他身后，回道。
　　雨慢慢有些大了。
　　“那么，便找个地方躲雨吧。”风万里吸了口气，忽然回过头对着沈流云笑道。
　　“好。”
　　“你三番两次赶我走，这次，可是你请我回来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