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西绣春

11、莲花妖友（一）

　　今日是七夕佳节，燕都城里有几户人家都在这良日行婚嫁之礼，最让人瞩目的是国老府封家，嫡子封嗣林迎娶卿家二小姐香吟。封家祖辈为开国元勋，几代人世代为官，连女子也是送入宫廷成了各掌一宫的妃嫔，他封家可以说是在朝廷不可动摇的威望。

　　封嗣林早有正室和几位偏房，但碍着有婚约在先，不得不娶。父亲与卿家老爷是世交，当卿香吟还在她娘肚中，卿家老爷就指着这个孩子对封嗣林的父亲说，男子指与嗣林为义弟，若是女子就嫁与他为妻。封嗣林及冠之时，卿香吟才学会走路，封家老爷见此便许下诺言，等香吟及第，就让儿子用八抬大轿迎她进门。

　　卿香吟年幼时时见着封嗣林与父亲一起座谈，她只是遥遥望着，也不靠近，因为她并不喜欢时常蹙眉，古板沉闷的封嗣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不得不从，只有迷迷糊糊嫁了过去。

　　红绸花灯，烟花锣鼓，宴席中亲友陆续给封嗣林敬酒，怕误了吉时又催他快些去揭红盖头陪新娘子。他脚踏明月，穿过庭院去了新房，给了侍女喜娘一叠赏钱叫她们离去，屋里龙凤烛滴泪，卿香吟一身凤冠霞帔端正地玉手叠放在身前，羞涩缄默。

　　封嗣林坐在桌子边，未去揭那红盖头，抬眼望着她纤细的身子。卿香吟的年龄比起他正室所生的男子大不了多少，他无法对于一个孩子生有爱恋之意，思索之下他站起身揭开了她的盖头，细碎的珠帘下扬起一张略施粉黛的俏脸，眼眸有星辉流转，肌肤胜雪三分白，天生丽质，不食烟火。

　　少有女子能生出这等美貌，他话不能言，只是痴痴瞧着她。

　　卿香吟脸一红，慌忙垂下头，以为他要上床休息，提起衣裙便要起身，凤冠翎羽上的却攒珠不经意扫到他的眼，他趔趄后退，本身有几分醉意差点一头扎在地上，香吟惊呼，伸出玉臂抓住他的手，两人一同滚在福寿百子图案的地毯上。

　　她的头埋入封嗣林温和结实的怀里，酒熏萦绕，胸膛起伏，吓得她不知所措。

　　“起来！”封嗣林一怒眉，俊逸的脸庞绯红，大声对她说。

　　“哦哦！”卿香吟低垂眼眸不敢乱视，一脚踩到裙摆又差点一头栽下去，好在封嗣林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纤弱的双肩，他瞪着她不知道该呵斥什么好，好久才开口说：“今日累了一天，你早点洗漱歇息，我要去书房忙些公事，晚一些过来就寝！”

　　封嗣林知道这场婚姻也不能去怪卿香吟，毕竟这是二人父亲定下来的，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也不能放任不管惹来流言蜚语。新婚之夜，卿香吟熄了屋里所有的灯睡下，唯独留一对龙凤烛给深夜回屋的人照亮，他也是鸡叫才回来，但也只是换了衣服去上早朝。

　　……

　　第二天丫鬟服侍她梳洗，换好衣装去拜见老夫人和几位姐姐。老夫人慈眉善目，见着她就十分喜爱，不顾正室玉明欢在座就唤她做到自己身边，握住她双手问到府里可是习惯，这么早来奉茶也不知道晚睡些再来。卿香吟心思单纯，不懂大户的深闺宅斗，见着老夫人对她这么关心也就实话实说，只是没提封嗣林在洞房花烛夜时离开之事。

　　“我怎么没见着嗣林和你过来，嗣林去哪里？”老夫人柔声问她。

　　卿香吟贝齿轻咬有些为难，抬起头却是嫣然一笑：“夫君公务繁忙，事事以国家为先，虽说陛下隆恩许了他几日婚假，但他那性子一刻也消停不下来。”

　　“皇上隆恩浩荡，我封家只是竭心尽力为大燕，只是，委屈你刚进门便少了夫君相伴！”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说道。

　　“嗣林真不像话！我听丫鬟绿袖说昨夜嗣林在书房里忙了一晚，到今日破晓才回房，却冲冲去了皇宫，妹妹好歹也刚进门，怎能这般对待？”

　　说话的是谢姨娘闻芳，她生得一双娇媚的凤眼，高挽的青螺髻簪有一支飞雀金步摇，艳红的珊瑚珠坠衬得她玉颈修长，紫绫衫白襦裙，瓒心梅花丝绦坠落身前。她身后还跟着个青绫裙手挽纱帛的瘦弱女人，那是二姨娘苏瑛，两人朝老夫人和玉氏盈盈一拜，在红木椅上落座。

　　“什么？新婚之夜将吟儿一人留在屋里，闻芳所说之事可是真的？”老夫人素来不喜欢谢闻芳这刁蛮刻薄的性子，什么话都说的出口，果然什么样的人家就有什么样的儿女，一个镖局的大小姐尽和打交道的莽汉蛮人学些怪脾气。

　　“这是绿袖亲眼见着的，可会有假？”谢闻芳依旧不依不挠的说道。

　　“好了，闻芳妹妹也少说两句！”玉氏开口喝住谢闻芳，她起身扶住老夫人，玉手轻抚其背，为她顺气，“老夫人身子向来不好，切记不要动气！这事夫君虽有过错，但官者也是为国忧民，赶明叫他抽空几日陪陪香吟妹妹补过，您看如何？”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卿香吟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她自己只是听得糊涂，不觉的封嗣林犯了什么大罪，本对他无情，有何来委屈之说呢？这事闹了大半天，最终在玉氏的安抚下停止，卿香吟的心思也没放在上面，只顾发憷，或是偷偷看看窗外，目光却无意对上苏姨娘的眼，她好像在偷看卿香吟，卿香吟朝她细细一笑，她也微微点头示意，埋下头去不说话。

　　她也是后来听府里的丫鬟说才知道苏瑛原来是个哑巴，原来是封府的琴姬，而后嫁给封嗣林，育有一女却早早夭折，自那后就精神恍惚不愿说话，最后直接哑了。

　　卿香吟嫁入封府一年有余，尚无身孕，老夫人隔三差五唤她过去让她多陪陪封嗣林。她也听话，只要封嗣林在府中，就追随他的步伐，为他沏茶研磨，或者为他公事上拿些主意，累了也不忌讳他在身边，倚在榻上就闭眼休息。两人这一年都是这样相敬如宾的过来的，回房也是一个睡床上，一个睡榻上，卿香吟绣她的花，封嗣林做他的事，各不相关。

　　有一日封嗣林睡榻上，半夜下起大雨，凉意四起，加上他被子不厚，便因此受了风寒，那时城里本有受洪灾逃来的难民携带的瘟疫，卿香吟见他久病不起心里有些担忧，想起阿娘有个治伤寒的偏方，之后她天一破晓便起身去院子里收集早露，送去厨房煮药。

　　清早庭院里的芳草皆染上一层薄薄的晨露，卿香吟玉手托着一个瓷罐子，一手捏住石榴花的枝桠，轻轻一抖，便有大滴的露水滑入罐中，她低垂眉目，转过身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水洒了她一身，她望着面前陌生的男子连声道歉。

　　“我方才只顾看着瓶子，没看见公子在此处，你没事吧？”

　　那张脸有几分像谢闻芳，薄唇白齿，样貌俊朗。谢闻雁长眉入鬓，扬起嘴角看着卿香吟，抱拳道：“是在下鲁莽，撞到夫人！瞧这罐中水洒了出来，怕是将夫人衣衫淋湿了吧？”他说着从袖里掏出一面方巾，探手朝向卿香吟的衣襟。

　　“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礼？”卿香吟见他做出无礼举动连退几步，秀眉紧蹙喝住他，咬紧唇甩袖离去。

　　而后几日，卿香吟出来采集朝露，便会看见谢闻雁的身影，她没向封嗣林说起，只得向猫捉耗子般逃避谢闻雁的视线。

　　盛夏塘里的荷花开得甚好，卿香吟将靠在岸边的小木船解开了绳子，独自划船进了藕花深处，半人高的荷叶将她身影重重遮住。天边一片鱼肚白，腐草里传来虫鸣声，卿香吟站起身抓住荷叶让露水滴下，这时湖面有一层层皱褶，她脚下的小船也有些微微的摇晃，不多时，那左右的摆动越来越剧烈。

　　她扶住船桨，慢慢蹲下身，不知这船为何晃动，难道是这池子有体型偏大的动物，卿香吟心里有些惧怕，俯身看池中，水里好像是有东西，但并不大！似乎……似乎是一根绳索，有绳子绑住了船！她抬眸穿过重重荷叶，好像看见一双满含笑意的脸。

　　木船突然翻过来扎进冰凉的水里，卿香吟尖叫一声也跟着落进水里。

　　谢闻雁从阴暗处现身，将手里的绳子扔进塘里，嘴角尽是嘲讽。他就知道卿香吟一定会上套，这样一个蠢女人怎么拗得过自己呢？等她尸体浮上来时，就去家姐那里报喜吧！

　　半个时辰后，封嗣林将已经落水多时的卿香吟救上岸来，叫人吃惊的是她还有呼吸，只是昏迷过去，他连忙叫管家去请大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大声叫她的名字。本在房里休息的封嗣林一直望着门外，迟迟不见卿香吟送药来，原本这个时候她早已经过来了，心里不由增添几分担忧，他便下了床去寻她，路过庭院时却见谢姨娘站在荷塘边，指着水里浮起来的卿香吟大声呼救。

　　“吟儿？我苦命的吟儿？想来是你慈悲善良老天爷才没收你性命！”老夫人早已经是泪眼滂沱，推开了扶住她的丫鬟，颤抖地伸手去摸那苍白的小脸。香吟去塘里采荷露也不是一次两次，她心思细腻怎会无缘无故落入在水里，突然见着一天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子不再对着自己说话，害怕她就此香消玉殒，封嗣林担心不已，眼眶布满血丝向着望谢闻芳看去。

　　“闻芳，你可是最早发现吟儿在水中的？”他的嗓音低哑，谢闻芳手指绞着一个湖青色丝帕，听封嗣林叫她连忙抬头，又点头回应：“是的！”

　　“我老妇知道了！一定是你谢闻芳对不对？是你想害死了吟儿对不对！”老夫人看着谢闻芳躲闪的双眸大声喝道，她起身一把抓住谢闻芳的手将她对倒在地，“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为何要害吟儿？我今日定要除掉你的性命！”

　　玉氏和丫鬟们连忙过去拉住老夫人。

　　“母亲大人！”谢闻芳一皱柳眉，抚平衣裙的皱褶，走了过来，“我怎么会去加害香吟妹妹，您无凭无据又为何指定是我，我知道您平时对我诸多不满，但我谢闻芳没做过的事情要我怎么承认？”

　　“那你为何正巧碰见吟儿落水？”老夫人追问。

　　“母亲！”玉氏走过去扶住她，言语温和，“您看，谢家公子这么早过来封府，自然是去找闻芳妹妹有事，她路过庭院也是碰巧，谢家公子近日频繁出入封府，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谢闻芳怒瞪着玉氏，就知道这女人帮忙也说不出什么好事。

　　“我并不知道闻雁过来找我，但我起早到花园来的缘由是帮忙……香吟妹妹采晨露。”谢闻芳这几日都听身边的丫鬟说四姨娘每日去花园里为老爷采晨露，她那日也是碰巧看见卿香吟在花丛里忙活，手里握着个小罐子要很久才积满，她转念思索出更好的办法，第二日叫来身边的丫鬟们每人捧个大盆放在树下，一掌打过去，雨露飞花，事半功倍。

　　谢闻芳只是吩咐丫鬟悄悄送去厨房，她想着这是香吟对封嗣林的苦心，自己就不要从中插缝了！

　　“真的吗？”封嗣林突然抬眼紧盯着谢闻芳，谢闻芳见自己的夫君这般怀疑她，心里便来了火，她怒眉瞪着他，大声道：“封嗣林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谢闻芳在你面前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好好好！你母子一条心也无需做过多的解释，让闻雁说，闻雁，你到底来封府干什么？”

　　“我、我自然是来找姐姐你啊！”

　　谢闻芳抬头看他，一拧眉，谢闻雁同她一起长大，说谎时的神情一看便知。好几次回去谢家的时候，他都为封嗣林时常宠着卿香吟而感到愤怒，封嗣林说过此生必定好好照顾他姐姐，爱护她一生，现在又娶了个小老婆算什么！可能是他造下的孽！谢闻芳一抬手重重打了他一巴掌，失落地一闭眼，看着封嗣林怀里的卿香吟没说话，转过身回玉暖阁。

　　老夫人见此心中冷笑，猜中了结果，她让封嗣林写张休书送谢闻芳去官府，封嗣林自然知晓谢闻芳的脾性，怎会妒忌杀人。他埋着头想来半天，摇着头说让侍从看着她，没有他的吩咐不准打开玉暖阁的大门，等香吟醒来问清楚，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