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途》水清墨

15、第十五章

　　季氏给周悬带的东西里，除了吃食还有两套衣服、几根头绳以及几朵绢花。

　　衣裳的颜色都是她喜欢的水蓝，其中一套的款式正是去年阿娘带她到镇上赶集时，她在一家成衣铺子喜欢的那套。

　　当时阿娘没给她买，一是因那衣裳长了些不适合她当时穿，二是那衣裳贵，要半两银子。半两银子，是她家一个月的花销了。

　　当时离开那铺子时，她娘就同她说，以后阿娘再给你买，一定会给你买的。

　　她已经都忘记这回事了，可如今阿娘却买了回来。

　　周悬拿起来，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这半年来她长高了不少，这衣服穿在身上正好合适。

　　但周悬没舍得穿，叠得整整齐齐地收好了。

　　头绳和绢花都是粉嫩的颜色，就算她年纪小，戴在头上两个花苞边上，也不违和。

　　至于吃食，都是她爱吃的一些糖糕。

　　甚至有两罐还是傅记的栗子糕。

　　傅记的栗子糕她极爱吃，镇上却是没有卖的，要到县里的傅记分号里去才买得到。

　　一罐栗子糕也不便宜，要五百文钱，满满一罐子，才二十块。只有过年时阿娘买年货时才舍得买给她吃，平常时候是吃不到的。

　　周悬拿那两罐傅记的栗子糖刚塞到她装衣服的箱笼里，周子屏抱着一罐吃食就冲进来了，十分高兴地道：“阿姐阿姐，阿娘给我买了傅记的云片糕。”说着他从怀里的罐子拿了片云片糕，在周悬面前晃了晃，语气嘚瑟的道：“哼，我不给你吃。”

　　这欠打的。

　　周悬满心的喜悦顿时就冷了下来，将剩下散装的糖都装好，不搭理他。

　　周子屏眼睛贼溜溜的往她收的东西看了几眼，有些高兴的翘了翘唇，道了一句：“你没有傅记的。”

　　周子屏纯粹就是来炫耀另外看周悬都得了些什么东西，看见没自己的好，他也就放心了。

　　“你有这么多，你给我尝尝？”周悬伸手作势要去拿他怀里的云片糕。

　　周子屏忙退往后退了几步，嚷道：“你自己也有，我才不给你。”便飞快转身跑出去了，生怕慢了周悬会夺了他怀里的云片糕。

　　这讨人嫌的性子……周悬实在无语的摇了摇头。

　　等她收好东西，就被周盛勤叫到他那屋了。

　　却是叫她拿东西去送给大伯二伯两家的。

　　周悬看着桌上已经分好的两份一模一样的东西，愣了一下。

　　一盒傅记的绿豆糕，一盒牛皮糖，还有一盒杏仁酥饼，再没别的了。

　　都是用巴掌大小的礼盒装的。

　　周悬拿起来掂量了一下，直觉不对。

　　她抱回来时，虽不知道都装了什么，但绝对不止这么点东西。

　　周悬直勾勾盯着周盛勤，问道：“就这些吗？”

　　周盛勤难得被她盯得心虚，挪开了目光没看她，只道：“叫你送就去送，话这么多。不想去我就子屏去。”

　　周悬不说话了，低下头将六盒吃食叠一起，然后小心的抱了起来。

　　“先拿去给你二伯家，再回来拿去你大伯。”周盛勤看她这样，忍不住道：“你这样一起抱过去，不好看。”

　　周悬只道：“我屋里有大盒子，我拿这些装进去，再拿去给二伯和大伯家里。”

　　等回了自己屋里，她找了两个礼盒子装进去，又去翻自己的箱笼，把那两盒傅记的栗子糕又分别塞了进去。

　　二伯家里这个时候没人，小堂兄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周悬便先送去了大伯家里。

　　程氏一听说是季氏给带回来的，登时就笑了，“你阿娘回来了？回来了正好，一家人就齐了。”

　　周悬摇了摇头，将季氏回到镇上又被管事请回去的事说了。程氏听后，顿了一下，一旁的周珊却忍不住道：“这都到家门口了，好歹先让婶婶回来见上一面……”话到一半，她看见程氏使的眼色后，便住了嘴没再往下说。

　　程氏伸手摸了摸周悬的头，温和的道：“记得晚点叫你阿爷和子屏过来吃饭，今天做你爱吃的红烧排骨。”

　　等周悬走后，程氏这才对周珊道：“你小婶婶没回家，阿悬心里肯定不好受的，你这时候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琳难得逮到周珊的不是，也笑嘻嘻道：“就是，亏你还读了这么多书呢，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我就算再蠢，也没你这样的，专门戳人痛处。”

　　“周琳你！”周珊气急，正欲争辩，程氏一句话制止啊她们：“好了别吵了，你们爹快回来了。”

　　惧父如虎的姐妹俩顿时就噤声了。

　　中秋节过后的第二天，周悬就从周子屏嘴里得知，那些本该给大伯二伯家的东西，都叫他给霸了。

　　说是这弟弟年纪小，可实际上已七岁了，别人家七岁的孩子，哪个像他这样的。

　　祖父也是一样就真由着他了。就不怕传出去了，会叫大伯二伯两家心里不舒服？

　　祖孙俩眼皮子浅成这样，也是村里独一份了。

　　周悬气乐了，从衣兜里掏了块糖塞到周子屏嘴里：“给你都给你，我的也都给你。都吃进嘴里去，别张嘴了。没得叫大伯二伯他们知道了，该怎么看咱们家。”

　　不想看到周子屏这张讨人嫌的脸，周悬索性就出门了。

　　出门后，她想了想，最后去了周盛德家里。

　　但周盛德却不在家，四伯娘夏氏也不在，只有周子裴和他的表哥在家。

　　好在周悬也不是来找周盛德的，就是四伯娘不在家也没什么关系。大人不在家，她才好找周子裴的表哥问一些关于她娘的事。否则，这要叫四伯娘听见了，准要笑话她是个奶娃娃离不开娘的。

　　周悬平日跟着小堂兄周子傅那一拨人玩，和周子裴基本是玩不到一起的，平常她来他家里，也是跟他祖父辨认草药，如今他祖父不在，她想了好一会儿，竟找不到什么理由留在他家里。

　　好在周子裴的表哥夏长儒适时开口了：“你是季姨的女儿吧？季姨同我说过你。”

　　“是，我阿娘在城里可好？”周悬顺着这话便理所当然的留在了周子裴家里，撇开头不理会挤眉弄眼的周子裴，她神情很是诚恳地问道：“四伯娘说你爹娘都是绣庄的管事，那你应该经常去绣庄，你能和我说我阿娘在绣庄的事吗？”

　　“好的，好的。”夏长儒连说了两个好，怕周悬不信，他还拿手比了一下：“季姨现在比刚来绣庄的那会胖了这么多。”

　　周悬想象阿娘圆敦敦的样子，自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胖啦？”

　　夏长儒肯定的点点头，“胖了。”

　　周悬心里放了下来，阿娘能长胖，日子应当就是过得不错的。她还想再问点别的，夏长儒已经一股脑将自己所知道的倒了出来：“季姨现在是绣庄里绣活最好的，有什么精致大件的物事都要过她的手我爹才放心。虽然我平常都在书院里读书没怎么到绣庄，但每回去绣庄都能见到季姨，她还和我提起过你，说你很懂事，还说你很聪明，从小就认了很多字，会自己看话本了。。”

　　“这样。”周悬点了点头，含蓄的朝夏长儒微微一笑，“看来我阿娘日子着实不坏的。”

　　夏长儒话里已说了他并不怎么常到绣庄里，周悬会意，也没有再问下去，又问了夏长儒别的，诸如城里人的生活都是什么样都有些什么好吃好玩的一类，夏长儒娓娓道来，末了他同周悬道：“等你到了梁州，我可以带你去吃好吃，梁州有一条街，那里头什么吃的都有。”

　　周悬应了一声好，随即也礼尚往来的道：“你来我们这，乡下孩子野惯了没什么规矩，你若是出去玩了被人欺负人，同我说说，我帮你报仇。”

　　这话说得周子裴连连点头，对他表哥道：“在我们这块，她还真是惹不得的。小心眼贼多，又有她哥那伙人罩着，谁惹了她，都没好果子吃。我平日见了她都得叫她一声小祖宗的。”

　　他这话里虽有夸张的成分，但事实上确是如此，同龄人里一言不合打架斗殴的事时有发生，但到了周悬这儿，几乎是没什么人敢招惹她头上的。虽然美名其曰“男子汉大丈夫不与小女子计较”，可实际上，众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斗不过这位小心眼有点多的小女子。

　　周悬对周子裴的话一笑置之，她今日上门的目的已经达到，便没有再做逗留，起身走了。

　　如此又是一晃数日，农忙已经过去了，这时候家家户户基本也都闲了下来。同龄的小孩们不用帮家里下地干活，又聚在一块闹哄哄的玩了。

　　周悬这几日都拘在家里练字，没怎么出门。她本来给她娘写了信的，装进信封里密封好，在信封上写了“阿娘亲启”四个字，想拿去给夏长儒，请他回梁州时帮忙转交给她娘。

　　但她字实在写得不好，信封上的阿娘亲启四个字更是东倒西歪的，实在是有些丢人，周悬怕拿去给夏长儒看了被他笑话，就把信撕了，去练起字来。

　　她练了几天，勉强能写端端正正的一封信了，这才认认真真的把信又誊写了一遍，塞到一个信封里。

　　但这一回信封上，她却是不敢写一字了。空空白白的一封信压在枕头，也没第一时间拿给夏长儒，只想等他回梁州前再给他。

　　可夏长儒何时回梁州，她却是不知道。她想问问他什么走，但到了周子裴家里，却被四爷爷周盛德告知，夏长儒和周子裴出门玩去了。

　　乡下地方大，大到山中田野河里村郊外，哪一处都能去玩耍，周悬费了半天功夫找到他们时，他们正在村里老屋子很多的地方玩捉迷藏。

　　周子傅身为这群人的头头，自然也在。

　　难得的是，小三福那一伙人，竟也一起跟着玩了。

　　见到她来了，周子傅立即朝她道：“你来了正好，一块来玩捉迷藏。周子裴他表哥可能耐了，我们前面那一把，由他找人，不到一刻钟，全给我们找出来了。你最会藏了，现在刚好又轮到他了，你也和和我们一块躲起来，看他能不能找得到你。”

　　小三福闻言竟也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对对对！这小子太厉害了，有他在这游戏都快没法玩了！藏起来时人找不到，找起人来时就算躲地缝里都能给你揪出来！”

　　周悬顺目光看向一群人里最白净的那个。

　　在一群面色不是蜡黄就是黝黑的人里头，他真的太白了，站在他们中，显眼得像是群星围绕的月亮一样。

　　“开始了开始了。”周子傅拍了拍周悬，“我们快去藏好，那个谁……夏，夏长儒是吧，你别作弊啊不许偷看。”他话音一落，众人就一哄而散了。

　　周子裴和小三福跑得最快，眨眼就跑没了。

　　周子傅和周悬粘在一块，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妹妹藏哪他就藏哪里。

　　周悬由着他跟，将问夏长儒什么回梁州的事给压在心里，想着明日后日寻着机会再问也不迟。不然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问夏长儒什么回梁州，肯定会被人取笑她是不是稀罕起了夏长儒的。她不想招来这些笑话。

　　捉迷藏是周悬定的游戏规则，藏人的范围是限定，不能超出指定的界限，否则就是违规。眼看周悬就要走出规定的范围了，周子傅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了她道：“再往前走就越界了。”

　　周悬停下脚步，朝四周看了看，指着一棵树道：“哥你爬上去。”那树枝繁叶茂的，挡住一个人没问题。

　　周子傅跟猴子似的，爬树很在行，二话不说就听从周悬，爬了上去。在树枝上贴着树干站好后，他往下看了一眼，问仍旧站在原地的周悬：“那你呢？”

　　不远处，已经听到夏长儒在倒数时间。等时间数完，他就要开始找人了。

　　周悬指了指树旁边的一间小屋，道：“我躲里面去。”

　　那是一间用来装牛粪一类的屋子，没门只用竹篱笆做的门挡住门口。臭哄哄的味道，在树上的周子傅都闻得到。但乡下的孩子，都捡过牛粪，闻习惯了这臭哄哄的味道，也就不觉得臭了。

　　周子傅皱起眉头，不认为那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太显眼了，但凡有人走过这间屋子，肯定会进里面看一下的。

　　周悬却笑而不语，拿开竹篱笆门后走进去，就这么随意的躲到角落里，来往的人只要不探头进去，就不会发现她。

　　周子傅还想出声提醒她把竹篱笆的门给挡住门，但夏长儒那边已经数完，开始找人了。他只好闭嘴了。

　　夏长儒第一个找到是周子裴，第二个是小三福。

　　这俩人藏得最快，也是最快被找到的。周子傅站在树上，听见他二人抱团哀嚎的声音，差点绷不住笑出声来。

　　夏长儒找了一轮下来，就剩周子傅和周悬俩人没找到了。他几次找到周子傅藏身这边时，头没往上瞧，路过那间臭哄哄装牛粪的屋子时，他掩上鼻子快速走了。

　　如此几次下来，其他早就被找到的人都不免都有些奇怪。小三福甚至怀疑这兄妹俩是不是躲出界限了，所以才找不到人。周子裴也附和道：“我看就是，否则这么会这么久都找不到人。”

　　周子傅手底下的人自然要替他说话的：“老大自己定下的规矩，怎么可能自己带头犯。自己藏不好被找到了，就怀疑老大犯规躲远了，你这种心思……用他们城里人的话就是小人！”

　　小三福和周子裴正要反驳，夏长儒已开口同他们道：“大概是我哪里疏漏了，我再找找看。”

　　如此，他又找了一轮，依旧无果。

　　周子裴有些无语，念叨了一句：“怎么就找不到人了？难道这兄妹俩还能找地洞钻进去不成？”

　　捉迷藏找人也是有时限的，过了规定时间，还有人没被找到的话，其他人可以一起帮着找，或者没被找到的人可以自行出来。这样就可以继续下一局了。

　　这个时限规定，也是周悬加入他们捉迷藏游戏之后，周子傅定下的。因为曾有一次，周悬藏身藏得太好了，找人的找她找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找到，而周悬则在藏身之所无聊得睡着了。

　　时限过去了后，周子裴和小三福异口同声的道：“走，我帮你去找他俩。”

　　其他人没说要帮，但他们三人开始找人时，其他人都跟着一起看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