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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战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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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缪西洞潮湿的沼泽泥潭表层涂抹着一层厚厚的石灰状物质,奶白色的月光照射到新鲜的泥土上,一株生长在木屐旁的大颗菌类植物从浅滩上探了出来,它大张的伞状菇头散发出蓝荧荧的鬼火般的磷光,发光的半球体下爬满了嗤菌蚁,巨大的嗤菌蚁小心翼翼地用触角探试了一下,把块状的伞菇撕裂,拖入干燥的洞穴里。洞穴里光线稍暗,滑溜溜的洞壁上生满了藤本植物,植物的根茎垂在岩壁上古老的壁画里,粗壮的蕨类植物从画里钻出。随着远处浪涛的阵阵涌动,植物孢子在潮湿温热的石壁上逐渐缩紧,咸涩的海水不断冲击着这僮古老的洞穴,它悠远的回声清晰得像一座空旷的灰色城堡无奈的叹息。
印安族人头饰淡玫瑰色的鸟羽,手挽手地赤足舞动着,庆祝婴孩的诞生日。苍老的祝祷词从营地上响起,一个年迈的祷师站了起来,她硕长粗壮的脖子上围着三圈挂珠,笨重的金耳环穿过厚厚的耳甸,闪着裂纹般的光。她半裸的身体露出丰满的褐色□□,身侧刻有永不磨灭的着色花纹。祷师半举起手,高大的身躯扭摆起来,起先有些像海边的椰树硕长的叶子在摇摆,顷刻,便轻盈起来,她模仿野鼠的动作,两对侍女也悄然开始了律动的节奏,她们擦身而过,回旋着,似近非近地模仿男女□□的动作,又逐渐接近,脸仿佛要贴着脸地隔着空气亲吻对方。人群中的喧嚣声狂热起来。
“今天的菜肴有些什么?”老祷师停下舞蹈的动作,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围坐在一起的年轻人。海呈灰色,银光在海涛上顺着水流向远方波动,似一件珍贵的工艺品在缓缓展开。薛雁的声音也平静地传了出来,“鲑鱼还剩下一些,正好够那四个孩子的份。”
祷师点点头,“让孩子们和她们的母亲一同吃饭吧,让那四个姑娘过来。”
葛丽斯抱着雪麒麟坐在离祷师最近的位置上,她怀中的小家伙钻进母亲怀里,寻找着□□。
“小家伙敢情饿了吧,还不快喂她吃些东西。”老祷师宠溺地笑道。
葛丽斯用石器切了一块鲑鱼肉,放在嘴里嚼烂,再嘴对嘴地喂小家伙咽下去。
“丽斯,你可满意?”老祷师忽然问。葛丽斯愣了一下,赶忙赔笑道:“祷师安排的,丽斯岂能不满意。”
林可躺在母亲怀中,眼睛是蒙上的,小婴孩摆动着双手,烦躁得想把脸上的布条扯下来。“别动,乖——孩子。”林萌哄着她,犹犹豫豫地说,“祷师,这孩子——真的不能见到任何生物的眼睛吗?”
祷师庄重地点点头,林萌咬着嘴唇,旁边的使女安慰性地拍了拍她,小心地弄下了一块鱼肉,转递给她。“谢谢……芯羽。”林萌垂下头,又继续哄着孩子。“我来吧。”芯羽接过孩子,以一定节奏摇晃着怀着的小婴孩,不一会儿,孩子睡着了。
人群仍在疯狂地舞动着,舞步和羽饰背后是岩壁上高高的兽像,衬托着金色的人群,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麝香。沈梦溪在沈青怀中蹭了蹭,不安分地睁开眼睛,好奇地扭头向外看。
“咦哇——”小家伙哭闹起来,在母亲怀里摆动着身体。离她最近的小婴孩安雅慢慢转向她,也放声大哭起来。母亲们忙着哄小家伙,两个小家伙的声音却越来越响,老祷师虚叹了一口气,抬起右手扶上沈梦溪的额顶,轻声问:“你看这是什么?好孩子。”小家伙发出‘啊,啊’的声音,好似在说‘那个,那个’,一时半会儿也忘了哭泣。另一个小家伙好奇地转向她,‘也,也’地拍了拍胖乎乎的小手。雪麒麟伏在母亲怀里,满嘴肉沫的大张着眼睛。
雪夜鞠了一躬,笑道:“不如我给这四个贵人跳场舞,压压惊,可好?薛雁姐,你可愿陪我?”薛雁也笑道:“甚好,您说呢?祷师。”她又赶忙转向老祷师询问答复的信息。
老祷师缓缓点头,说:“年轻人,玩去吧。”
雪夜高举起手,扭动着腰,薛雁左手搭上她的肩,像凤尾一样灵活地踱到了她身边,两人合着节拍,一前一后地转头扭臀,如同两只华贵的金丝雀在齐声发出悦耳的鸣叫。雪夜转过两三个人舞动的地盘,薛雁也跟着挪动着身躯,接着雪夜扭身进入了人群里,薛雁跟着挤了进去。
“真是活泼的年轻人。”葛丽斯赞叹说。
“是啊,真是活泼的年轻人。”
“祷师何不也献上一曲?”葛丽斯问。
“现在老咯,不行咯——”宽大而苍老的手按住了她的肩,沉思般地摇了摇头。一个苗条的身影在火光的闪动中隐入了黑夜。轻盈的脚步转到一个荒凉的山口。
“谁——”一个年轻女人戒备的声音从黑洞洞的山洞里传了出来。
雪夜殷勤地说道:“是我,韩夫人。”
黑洞洞的山洞瞬间明亮起来,像充满了奇异的磷光,起初,非常强烈,使得雪夜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那阵光却消失了,只有银月的余辉还照在这片失落的土地上。
“进来吧。”她听到女人礼貌的声音。
她们互相碰着鼻头寒暄了一番,接着雪夜注意到了卧在韩霖膝头的小生命。
“夫人——”
“境况不好——时世艰难,人更无常。”韩霖舔着干涩的嘴唇,有点尴尬的说。
“我——我给您带来了——这些肉。”女人的处境使她有些结巴。
“……”
面对韩霖疑惧的目光,雪夜不能也不会说什么了。她向韩霖点点头,猫一般溜进了黑夜中。那边的场地,葛丽斯推挪着祷师上场,她说笑道:“难得今个儿热闹,您也该献上一曲。”
“那我就献丑了。”祷师倒也大方。
她屈起双腿,盘地旋转,又伸手指物,旁边的侍女有人拿起箫管吹舞伴奏的。老祷师脸上荡漾起温柔的笑容,舞姿也渐渐柔软起来。雪夜钻进人堆中,随老祷师的动作而翩翩起舞。
“夜儿,你刚才去哪里了?”老祷师忽然问,她的声音亲切而温柔,但又十分决绝坚定。
“我——刚才——”尤是雪夜也不由得不犹豫起来。
“告诉我,夜儿,刚才你去了哪里?”
“我去——散了一会儿步……”雪夜的声音变得低沉。
“你们都下去吧。”玳赫拉苍老的声音里透出深深的疲惫,她挥了挥手,示意薛雁单独留下再陪她聊一会儿,“你们都下去吧。”
夜幕中,只有两个女人在营地里单独交谈着。“韩迁这孩子——您是怎么看的?”薛雁平静地冒出了一句。
“那孩子——我也不好说…”老祷师斟酌着,慢慢喝了半碗干盐水。
“神的指示启迪了您什么呢?”薛雁不动声色地问。老祷师颤巍巍的手从袍底抽出了一张旧羊皮,放在火上烘烤起来。侍女单膝跪下,把干燥的长斗点燃,一口一口地吹着烟。火焰越燃越旺,在明亮的火光下,莹蓝色的焰心中,羊皮屈成一团,发出暖暖的焦味,不一会儿,便散成了灰烬.
玳赫拉用木凿拨开团状的余灰,叹了一口气,“可惜呀——”
“祷师可是遗憾着…不能给那孩子作个安排?”薛雁侍侯老祷师喝了一口水。老祷师摇晃着头,浑浊的眼睛眯缝起来,将食指贴在唇间,示意她别再问了。
正说话间,有人抬起帘子,进入了帐篷。“怎么了?芯羽。”老祷师背对着闯入帐内蒙眼通报的族人若有所思地问。“我…在暗室内照顾那双原始的眼睛——婴孩忽然哭闹起来——剑齿虎。”侍女前番的话薛雁没留意,后边的却听得仔细,她暗自在空中划了个符号,而后望向老人。
老人闭起眼睛说:“它来了,临近了——让大伙儿的武器刨刨光,也好。”印安族里向来由女子从战,组织生产,这是千年传承的规矩,因此印安族的女子个个高大壮实,孔武有力。那些女子祝祷时是祷师手下的侍女,又兼垦荒务农,战时出征之职。
“那——我去准备一下。”芯羽鞠躬退却了,她在石窟内的帐篷里燃起小火,开始给箭顶涂料。涂料是以毒箭蛙背部皮肤里的毒腺分泌出的黏液制成的。涂料者先用锋利的骨针把毒箭蛙弄死,然后放在小火上烘烤,烘热时毒液就从腺体中渗出来,这时她只要拿着箭在蛙身上来回摩擦就可以了。
“妹子,动作要快。”雪夜催促道,“你上了多少料子?”
“正正五十支。”芯羽利落地把箭装入箭囊,然后套在身上,她回过头,怯生生地问,“祷师还在生气吗?”
“去,生什么气呢!”她的头被雪夜猛敲了一下,随即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暖帐里的火光。四,五只剑齿虎蹿进了帐篷,逐渐形成包围圈。中间那头通体雪金色,上犬牙较其他同类更为发达,其体态像一只狮形猎豹,它猛地跃起,扑向芯羽。芯羽回过头猛一分神,竟来不及准备,搭弓上箭又是个远距离才好使的手段,她抬起手正打算牺牲一截手臂,只见一个人挡在她身前,雪夜抡起石斧,猛地向虎头砍下去。雪金剑齿虎一侧头,掀起一阵疾风,火光晃动了一下,石斧只伤及剑齿虎的小块毛发,又两只乘势扑了上来。余下的三只以帐为墙,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芯羽手心泌出细密的汗珠,她猛退几步,一搭弓,利箭射向领头的剑齿虎,出于紧张,箭射偏了,却也为两人赢得了逃生机会。
两人气都喘不匀,猛撤出帐外,眼见一株老苍龙树,便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雪夜,我…我们还真是有孽缘…”攀在老树粗壮的枝条上,芯羽哭笑不得地喘着气。
“妹…妹子,你…你可就得这一句…一句话…学得真好…”雪夜挖苦道。那五只剑齿虎在树底转圈,和两个姑娘耗上了。
“它——要是爬上来,我就给它——一箭。”芯羽脸色泛白地说,久在树上,她的胳膊酸麻,人却也恢复了镇定,少不得又将手伸向箭囊。
那雪金剑齿虎倒也狡猾,也看出再耗下去无利可图,便领着它的小分队暂时退开了。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由于短时间内消耗了大量气力,芯羽的声音有点发颤。
“咱们去看看老祷师——这剑齿虎,少说也有一群,这二十头下来,她们怎么应付呢?”
雪夜边回答边磨石斧,既而又道,“烦劳你为我做件事,妹子。”
“说说看。”
“韩夫人一人在那洞穴内,又怀抱着一个婴孩,此时还不知道消息呢!请你去接应她们——她们好歹也是——战斗力。今次,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芯羽也不多话,三两下蹭下了老树,向岩洞摸去。夜更深了,树林里太安静了,有一种陌生的气息。芯羽蹑手蹑脚地向黑洞洞的山洞爬去,一声巨咆打破了宁静,手臂绽开了一道口子,几只剑齿虎拦住了她的去路,领头的仍是那只雪金剑齿虎,那只剑齿虎比它的同伴都狡猾,也都强壮。芯羽暗道不好,而后有人走出了山洞,那是一个长发女人,她一只壮实的手臂上稳稳托住了一个婴孩,另一只手臂牢牢抓着一支粗粗的长矛。雪金剑齿虎的注意力被引开了,芯羽凭着经验,再次搭弓,一支箭穿透了雪金剑齿虎的身体。它吃痛地咆哮起来,另外几只复仇般地朝芯羽扑将过来,韩霖手里的长矛用力振了出去,乘着空挡,芯羽再次射出一箭。
“韩夫人——”她回身拉过长矛,递给韩霖,芯羽这时也佩服起眼前人平稳的气势来。中箭的雪金剑齿虎困兽般地再次扑了过来,芯羽错愕中不及搭弓,就见女人与剑齿虎滚作一团,另几只正要作势扑咬地上的猎物,两支锋利的箭由芯羽弓中射了出来,阻挡了剑齿虎的攻势。
韩霖在雪金剑齿虎高速突袭的时刻,拿起长矛,深深刺入它的右眼,顿时血流如注,但她怀里还有婴孩,她不得不护庇着婴孩,错失了躲过雪金剑齿虎利齿的机会。
“祷师——”芯羽猛地低喊了一声,双手捂住脸,远处,是几个高大的女人的身影。黑洞洞的洞口凝固着斑斑血迹,老祷师缓步走向她们。地上,是四,五只濒死的剑齿虎,其中一只的牙齿深深扎入了倒在地上的女人的胸部。
“祷师……”伏在地上的女人剧烈地喘息着。
“霖儿——”回应女人的是祷师异常温柔的声音,“什么事?”
女人吃力地解开了右臂上的包裹,小婴孩躺在里面,正熟睡着。韩霖小心地最后摸了摸自己的女儿,祷师接过婴孩抱在怀里,韩霖的表情也随之放松了下来。她抽出虎眼里的长矛,以此支撑着身体,最后向老祷师点了点头,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转身向树林深处最高的山峰走去。黑洞洞的洞前,几个女人都在目送着这位,她们曾经的战友,看着她的身影最终在远处密密的树林中消失,直至完全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