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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海市蜃楼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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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他们踏上了回灵洲的路途。经历了一天的颠簸后,在夕阳的余晖里,闻问看到了等候在出站口的刘姨。她老了许多,也瘦了许多,原本白皙的皮肤被广东盛夏的烈阳炙烤得黑了几个色度,发间又多了几缕白色,但是却很精神,穿了一身簇新的棉布裙,殷殷地望向出口。
闻问快步走了过去,叫了声:“刘姨!”
刘姨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顺手接过闻问肩上的背包,向后张望。闻问已经在电话里告诉她自己交了个男朋友,会带他一起回来。
顾应然提着两个旅行袋,走到闻问身边,朝刘姨自我介绍道:“刘姨您好,我是顾应然,闻问的男朋友。”
刘姨连声说“好”,眼神不自觉地上下打量眼前的小伙子。眉眼周正,长相斯文,身材高大,彬彬有礼。她像所有的丈母娘看女婿一样,越看越觉得喜欢,欢喜地合不拢嘴。
三人打了车,十分钟左右便到了家门口。
刘姨率先下车,边走边对顾应然说:“小顾啊,今天一定要陪阿姨喝两杯。”灵洲的每家每户都有酿米酒的习惯,米酒喝不完还能做成烧酒,储存多年的更是味道醇美。
顾应然笑着答应。
闻问家的房子已经多年没有修葺过了,有些老旧,外头墙上的墙粉有些已经剥落。走进屋内,就能感受到女主人的用心。虽然简陋,但却干净整洁,招待外客的堂屋里摆了张古朴的长台,上面摆了只造型别致的白色花瓶,里面插了一捧鲜花。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让屋内活泼了不少。
刘姨领着他俩进了里间,指着相邻的两间房,说:“家里简陋,时间又紧迫,我就草草打扫了一下,将就住吧。”刘姨是提前两天回的灵洲,听说闻问要带男朋友回家,便十分卖力地将屋子前前后后打扫了一遍。尤其是这两间卧室,她把所有的被褥都重新清洗晒干,整齐地铺好,还在床头各摆放了一瓶鲜花。
顾应然笑着说:“刘姨您太客气了。”
刘姨笑呵呵地让他们把行李放放,休息一会,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进了厨房。她手脚麻利,一会功夫就张罗了丰盛的五菜一汤。顾应然按照闻问的指示把一张折叠餐桌摆到天井处,又帮忙端菜摆碗筷。闻问则被刘姨派去村头的王记买下酒的卤味。王记的老板是看着闻问长大的,听说她带着男朋友回来了,二话不说送了她一大袋招牌卤味,还死活不肯收钱。闻问无法,只得连声道谢。
村里的乡亲大都淳朴好客,听说刘姨找了个好女婿,都使劲地朝屋内张望,有几个善交际的妇女笑着跟刘姨打趣说:“你家女婿真俊,好福气,啥时办酒啊?”
闻问害羞地躲进了里屋,见顾应然正一脸坏笑地坐在凳子上,“需要我出去亮个相吗?”
“别!”闻问赶紧制止,“你要是出去,没有个把小时绝对回不来,还要接受无数的注目礼。刘姨出马就行了,咱们洗手准备吃晚饭。”
“遵命!”顾应然笑得更欢了。
刘姨在门口从容地应付了一阵才送走好奇的众人,关上门回到了天井。
三人围坐在桌边,刘姨开了一坛封存多年的烧酒,给三人都来了点。放得久的酒香气醇厚,口感平和,不容易醉人,闻问也十分放心地喝了不少。刘姨像所有相看女婿的丈母娘一样,例行公事地询问了顾应然的家庭情况,顾应然从容答道:“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车祸去世了,之后母亲改嫁,又生了一儿一女,我继父是做生意的,他们都在仙台,等我带闻问见过他们后,再来拜访您。”
刘姨忙说:“不用特地过来,我一个人来去都方便,还是我去仙台看你们。”
“咳咳,”闻问打断的他俩的对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得是好久以后的事了,以后再讨论吧!”
聊得热情正高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刘姨端起碗,说:“好,不说了,咱们喝酒。”
一顿晚饭在热络的氛围中结束,天色已暗。闻问自告奋勇地收拾碗筷,让顾应然陪刘姨聊聊天。刘姨喝得有些微醺,躺在竹藤椅上和顾应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闻问幼时的趣事。好几次闻问从厨房探出头来,抗议道:“刘姨你就不能挑些我的光荣事迹讲讲吗,老讲我的糗事,让我怎么出去见人嘛!”
顾应然不怕死地朝厨房说了句:“原来你从小就怕狗,还是那种在路上碰到狗能和它面面相觑对峙一个小时不动弹的那种哈哈哈。”
闻问已将厨房打扫干净,擦干手走了出来,佯装生气说:“有那么好笑吗?”
刘姨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觉得很欣慰。突然想起什么,她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我昨天大扫除的时候从抽屉里找到了一本相册,拿给你们瞅瞅。”说着,起身走进了卧室。过了一会,刘姨拿来一本封面已经泛黄的相册。
见闻问好奇地凑过去,刘姨从口袋里摸出一副老花镜,缓缓戴上,轻轻地翻到最后,指着一张老照片,说:“昨天我发现这本相册后就仔细翻了翻,没成想在后头看到了你的母亲。”
闻问的笑容还凝固在嘴角,未来得及收回。
顾应然察觉到她的异样,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闻问怔怔地盯着那张照片。显然照片的主角并不是母亲,她应该是偶然入镜。画面里的刘姨和王叔并肩站立在一丛月季花旁,也许是那个年代没见识过拍照的缘故,表情有些尴尬,母亲挺着肚子的身影在他们的左后方,表情淡淡地看着镜头。
“原本想到她一张照片也没留下就觉得遗憾,这下好了,虽然小了点,好歹也能看清她的样子。”刘姨慈祥地看着闻问,说,“你母亲是个美人,你的模样随她。”
闻问取出照片,迎着灯光仔细端详。顾应然在一旁附和:“你和你母亲长的真像。”
“能把这张照片给我吗?”虽然早就见过了母亲的照片,但她更想保存这张,因为里面有刘姨,有王叔,还有未出世的她自己。
“当然。”刘姨把相册合了起来,起身说,“我有些头晕,去屋里休息了,你俩也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去扫墓呢。”
“好,刘姨晚安。”顾应然礼貌地打招呼。见刘姨进了房间,他坐回闻问身旁,抬头望着天井上头的天空,忍不住感叹,“灵洲的空气很好,夜晚竟然能看到零碎的星星。”
闻问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空,说:“我听安安说过,星星是亲人离开后幻化而成的,他们在远方依然注视和守护着我们。”
顾应然笑了笑,感慨道:“真是个美丽的想象。”
“你不相信么?”闻问转头看着他,他依旧噙着笑保持着望天的姿势。
“我是无神论者。”顾应然的声音淡淡的,甚至还带着笑意,却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相信自然科学和法律规则。”
“哦。”真是一点浪漫的细胞都没有。闻问鼓着脸颊,闷闷出声。
似乎察觉到她的不满,他收回仰望星空的目光,说:“你一定在腹诽我不够浪漫。”
闻问挑了挑眉,问:“难道不是吗?看着这么诗意的画面,竟然说出自然科学和法律规则,真是煞风景。”
“好好,我尽力改正。”顾应然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闻问不再数落他,安静了一会,摩挲着手里的照片,有些怅然道:“明天就要见到她了,虽然只是块墓碑,但总觉得像在做梦,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为什么?”
闻问沉默了很久,再艰难,最终还是开了口:“我母亲留了一封信给我,她说由于我父亲的出轨与背叛,她失去了婚姻,失去了财产,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看得出来,直到她去世,还是恨着父亲的。刚开始我也很恨父亲,毕竟他是我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但此时此刻,我竟然不那么恨他了,以前他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来照顾幼时的我,以后我应该也不会尽到女儿的责任去孝敬老年的他,这么想,似乎也没有谁对不起谁。所以我一点也不想去找他,甚至宁愿不知道他的存在。不知道这样的我在母亲看来会不会太懦弱,她会不会很失望。”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虽然简单粗暴,但却是我一贯坚信的规则。所以面临侵害时,我倾向于报复回来。但当对象是亲人时,似乎就不适用了。血浓于水是无法抹去的客观事实,而仇恨又是件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的事情。当面对亲人时,无论是采取行动报复回来,还是在心中默默仇恨,都是对自己的二次伤害。所以你选择回避和遗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于你的母亲,”他想了想,指了指夜空,说,“放心,她化成星星守护你,一定希望你幸福。比起无休止的仇恨和报复,她应该更愿意看到你健康快乐地生活,结婚生子,幸福终老。”
闻问静静地听着,良久,“嗯”了一声,说:“可是幸福真的不容易,尤其在爱情上。”
“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吗?”他问。
闻问不理会他的调侃,接着说:“你看,我的父亲不爱母亲,婚内出轨,抛弃母亲,他们的婚姻就是场闹剧。刘姨这么温顺贤惠,王叔也时常对她拳脚相加。有时我们以爱情的名义拼命绑住幸福,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作茧自缚。”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郑重地说,“所以,如果你哪天不喜欢我了,请坦白告诉我,我会离开。”
“你可真让人心疼又沮丧。”顾应然皱着眉头,眼神复杂,“怎么办,如果哪天你不喜欢我了,我一定不会轻易离开,我要死缠烂打到你回头为止。”
闻问笑了笑,不置可否。她垂下眼眸,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们走不到最后。当然,这些话她没有告诉他。两人又天南海北地扯了一通,才各自回房睡觉。
第二天一早,刘姨带着她俩步行去扫墓。路有些崎岖不好走,快到目的地的时候,顾应然接到了李歌的电话。
“一个礼拜,不多不少,资料已经传到你邮箱了,你可以准备酬金了。”李歌欢快地邀功。
“你先简单说说。”顾应然放慢脚步,不远不近得跟着闻问。
“你让我查的凌姐不是什么蒯三的小女儿,而是他的外甥女,自幼养在他身边,叫闻凌。她二十岁的时候就嫁了人,她老公你肯定听过。”
“谁?”
“李望京,仙台纳税大户望京集团的掌门人。”
顾应然蓦地停住脚步,停了几秒才稳住心神,不咸不淡地借口:“我怎么记得这位的太太并不是叫闻凌啊!”
“李望京的现任并不是原配,闻凌才是。而且据我调查,李望京应该是靠着闻凌发的家,不过随着蒯三的锒铛入狱,他俩的婚姻也泡了汤,还真是世态炎凉。”
“你找到她的下落了吗?”顾应然的脑袋有些混乱,总觉得有些碎片在不断闪现,却又捉摸不定。他按下心中隐隐的不安,只问罪魁祸首的去向。
“她和李望京离婚后就失了踪,我动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只查到她一年后在灵洲的银行取过2万元巨款。”李歌有些自豪,二十多年前的银行档案,那可不是谁都有本事查到的。
“灵洲?”顾应然眉头皱得更深。
“对,暂时就这么多了,她的行踪我会继续查,不过希望不大,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查一个二十多年前就失踪的人,就算是颇有门道的李歌也犯难了,“对了,我把她照片也传给你了,你可以看一下。”李歌其实有些纳闷,随着调查的展开,他回忆起不久前有个小姑娘让他查过李望京,资料里有闻凌的部分。直觉告诉他,这两担生意有些关系。他曾犹豫是否要告诉顾应然之前的那担生意,但职业操守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
“好,再联系。”顾应然挂断电话,立刻登陆邮箱。灵洲的信号有点差,直到走到墓地,图片文件才堪堪加载完毕。
闻问母亲的墓碑很简单,方方正正的石板,没有花纹,甚至连照片都没有,只是雕刻了一个名字,内嵌的地方用颜料涂满。那鲜艳的色彩勾勒的两个字恰恰就是刚刚李歌说起的“闻凌”。
顾应然不可置信地呆愣当场,他用力握着手机的手已经泛白。最后出现在灵洲、闻凌的闻……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缓缓举起手机,定睛一看,清晰的照片上是李望京和闻凌的婚纱照,虽然打扮不同,但他确定,她就是昨晚那张照片上挺着肚子的女人——闻问的母亲。
察觉到他的异常,闻问走到他身边,问:“是不是所里有事找你?”
顾应然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良久,他开口,声音黯哑:“对,手头的项目出了问题,我得立刻赶回去。”
说着,甚至未等闻问的反应,他便径直走向刘姨,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闻问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口不自觉地发窒,她皱紧了眉头,没有言语。刘姨唤了她好几声,她才木木地回过神来。
“小顾是不是工作上出什么事了?”陪着闻问回家,都已经到她母亲的墓地了,却临时离开,这太反常,似乎只有工作上的重大变故才能解释他突兀反常的做法。
闻问按下心里的异样,安慰刘姨道:“也许吧,放心,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