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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风起(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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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余辉逐渐淡去,梦幻迷离的霞光历经了短短半个小时的炽烈演出,仿佛妖孽魅惑人间的舞娘一般,渐渐掩上疲色,被黑暗笼罩,谢幕离场。
几辆黑色小轿车鱼贯着穿过繁华的流水大道,驶入一个安静的小区。
小区临街对面是几栋高层,小区门口并无宏伟的大门矗立,看着不起眼,掩映在茂盛的凤凰花林下,戒备森严的执勤武警却是让旁人敬而远之,年轻军人站得笔挺,神情肃然,在淡淡的路灯下伴着斜斜长长的倒影,寂静倒也不寂寞。
小区往里是花园洋房,再到深处是独栋别墅,园林景观,绿色设施极其到位,外围还有几层密密的香樟树、梧桐树林遮挡着,护卫着这一片难得的静谧安宁。
车队在接近大道尽头处停下,容家小别墅前院上,接到电话的刘管家,沈清秋都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车子一停下,沈清秋疾步走到第二辆沃尔沃车门前,迫不及待的来开了车门。
他看着后座的中年人,笑着叫了声,“容叔!”
中年人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放入了镜盒当中。他侧头看着笑意盈盈站在车门外的青年,应了声。他旁侧的男秘书极其利索的把座椅上的文件散页收拾好放入了黑色文件夹中,再装入公文包里。
沈清秋手掌挡着车门顶,护着容景城下了车。
“怎么,你阿姨打电话给你了知道我要回来?还是又过来蹭饭的?”容景城看着眼前的清俊青年,笑呵呵的打趣。
沈清秋笑道,“过来看您,顺带蹭饭。”
一行人鱼贯走进大厅,司机拎着行李箱放在了大厅角落里。
刘总管带着两个女佣把心里带上二楼,端茶倒水。
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的容琛摇头晃脑的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抱怨道,“阿秋啊,下次还是你跟着大队伍出发吧,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啊!这五天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这算是出国吗,简直是去乡下劳改的。”
沈清秋笑道,“阿琛,你们是带着国内企业家去资本帝国取经的,当然是要在最短时间内了解最多的新科技,最好能直接把人家成果给拿过来用啊!造福千万百姓,劳苦功高。辛苦辛苦。”
容琛啧啧两声,他当然知道那一行出国考察的人员当中,他的担子算是轻的,他就如同那些企业的董事长总裁一样,定方向做决策,真正跑腿伤脑筋的是手下的人员,他们得无所不用其极地去收集资料辩伪存真,他们得在谈判桌上掰着别扭的德文英文跟鬼子们掐架抠字眼。
他也不过是顺嘴那么一说而已,眼看着老爹已经走进大门去了,好几日没有见到这大哥了,就习惯性地唠叨唠叨几句。
“怎么!”他胳膊一伸,搂住沈清秋肩膀,神秘兮兮道,“我们不在这些日子里,这一方土地有没有什么风吹草动啊我每天被逼着看几万个数字,都憋坏了,来来,说个有趣的事给哥洗洗脑。”
是啊,平日里,白家,李家那些风流债时不时的就会现世一观,他们早已从被惊吓的心理变成迫切期待买门票观看了。
沈清秋脚步一顿,撇眼瞅了容琛一眼,极度心塞,也不知道一会这个弟弟知道这个桃色新闻里容家是主角后他会如何想。
容夫人接过容景城手里的大衣,柔声问道,“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再用晚饭?”
容景城摇头,说道,“不用,十分钟后摆桌吧,让清秋他们早点吃饭了回去休息,还有叫厨房给小李他们都准备晚饭,再开一桌。“
容夫人笑着应了,自去厨房安排。
大厅里,厨房,车库那边顿时人声喧闹,忙开了。
沈清秋、容琛勾肩搭背的走进来,容琛身为容家长子,此时也没有了站样,看到父亲的眼神淡淡的看来,也不似有责备的样子,更是放开了教养去撒欢,搂着沈清秋的肩膀要给他灌输关于丰胸肥臀和清粥小菜的区别。
容景城听着觉得越来越不像话,即使声调放低了,好歹也是在一个大厅里 ,还以为他听不到来着,小心他母亲过来给他几个爆栗。
“咳咳,”他咳了几声。
容琛悻悻然瞅着他父亲,着实不敢挑战父亲的威严,只好闭嘴,沈清秋呵呵笑了两声,摸摸比没小多少的青年的脑袋,青年甩头,恼怒道,“摸狗呢?!”刘管家和男秘书站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
容景城撇过来一眼,这性子太跳脱了,不过转而想想大儿子在外人面前还是很稳重老成的,对外对内有别,算了,反正沈清秋不是外人,随他们去闹了。
沈清秋笑道,“什么哥哥?我可是比你大了呢!摸你一下咋了,我还再摸呢!”说着又闪电般伸手去拍了拍容琛后脑勺。
容夫人从厨房走回来,看到此景,忍不住笑道,“小琛,你又和你大哥闹啊。”
“好了,像什么样子。”容景城站起身,向小厅走去。
容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百年书香世家的底蕴并不仅仅是局限在这一侧后厨用餐之所,一家子几人在桌上谈论着家常琐事,容琛眉飞色舞的讲述所参观的德国工厂机械流水线如何如何的让人惊叹,感慨自己国家何时才有这般的工艺技能以及行业标准,容夫人则是淡淡的说起容府的琐事安排,哪个姻亲家里添了晚辈,谁谁又来容府做客了,求的什么事,她如何应对了。
容景城倾神听了,淡淡颔首。
饭后,一干人散去,容景城又在客厅里看了几分文件,签字让秘书带回去,正好此时,刘景也已经赶到。
容夫人朝着沈清秋看了看,沈清秋点点头,站起来说道,“容叔,有件事要跟您说一下,我们去书房吧!”
容景城点头道,“好,那去书房。”他看着容琛说道,“小琛也一起来。”他以为沈清秋是要跟他说容家二爷公司里的事情,这些事他从来不瞒着容琛,孩子们逐渐长大,他的时间太紧,能挤出来教育孩子的时间也少,总是希望能够手把手的教导他们为人处世,避免上当受骗,少走弯路,这大概是每个父母心底的期望。
沈清秋看着容琛,欲言又止,容夫人却是点点头。
容夫人从未过问容景城公务上的事情,以往,二楼的书房她也很少涉足过,此时是关涉到容景城,是以她也一同走了进去。
容琛在一旁嘀咕,“二叔又收购了哪家企业?还有又想收购哪个公司了?二叔能不能不要胃口这么大,好歹先消化了再说啊……”
刘景和沈清秋虽然同为容景城的得力助手,左膀右臂,但若是有选择的话,几乎所有人都宁愿选择听沈清秋说话。
沈清秋天资聪颖,说话却是慢条斯理,语气柔柔淡淡的,听在旁人耳朵里,就犹如有趣的故事听着音乐节奏一般,等到末了明白过来才恍然大悟,天塌了地陷了。
刘景则是硬邦邦世界末日的作风,脸色沉凝,万年的讨债脸。就连去楼下买一碗焦糖布丁都让人以为他要去砸店闹事一般。所以向来刘景是负责镇场子的,沈清秋是负责谈判顺带气死人的。
此时,沈清秋一看,人到齐了,便娓娓道来。
前几日,事情发生时,容景城、容琛还在出国的飞机上,容夫人压根不信这等上门讹诈的手段,直接让警车过来把人带走,动静不大不小,他们虽然让人压了消息,若是有心,仍旧有人能打听出来。
刘景等人那日从顾家回来,安静等待了几日,又听到顾双艳去派出所状告陆家王家少年谋害人命的信息。
他们也觉得好生奇怪,这女人到底发什么癫痫风?那日还信誓旦旦的要把她儿子栽赃到容先生头上来,这才片刻就消停了?不闹了?
他们是该放心还是该更警惕点?
他们派人跟了顾双艳几天,只见她天天早出晚归,甚至好几日都在赌场过夜,赌资的来源一很是蹊跷,这女人嗜赌,好酒,爱花钱打扮,平日里倒也是收拾得齐整,那日在顾府的发疯好似是他们做梦一般。
他们又塞了小钱让夜总会的一个牛郎去找她说话,甜言蜜语攻势下,聊到家庭,那女人口风却变得很紧——一直坚持说她是单身。
再说到她去派出所告发之事,毕竟涉及人命,有关系到褚城颇有财势的陆家,王家,警局倒是派人去调查了一番,得知的情况是顾家小少爷早已和当日一同出游的小伙伴和好如初,还和王家陆家少爷一起玩耍,交情好得很,把警局气得够呛,还是王家人大度说此前小子们此前出门登高,确实发生了意外,顾夫人身为母亲,见到儿子受伤,心里愤怒想要发泄也是人之常情。此时便不了了之。
沈清秋说到此处,宽大的书房里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容琛惊愕的张大嘴巴,他一直以为那个传说中的李家才会有这等风流韵事,怎么风水轮流转,他爹居然也能和这个扯上关系!
“爹,老爹!”他结结巴巴说道,“你,你出轨了?”
“闭嘴!”众人齐齐朝他怒吼。
容景城缓缓瞅他一眼。
容叔这眼神一步能死十个人啊!沈清秋心想。
容夫人慢慢说道,“那天我只是和警局局长打了电话,让他把消息压了下去,余下的,就是让清秋派人跟着,避免那个女人乱说话,至于其他的还没有做什么,这事我们瞒着你,是不想让你分神,毕竟这次带团出国访问责任重大。再者说,结婚二十多年了,你为人如何我是清楚的,你不会作出这种事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个女人有没有可能是被人用钱财收买,上门泼脏水败坏你的名声的,这才是最要紧的。”
沈清秋看着容夫人欲言又止。
容景城正静静的看着屋里这些他最亲近的亲人的表情,看到了沈清秋的为难。
“你放心,我会派人调查清楚的。”他温声说道,“你先去歇息吧,我和刘景,清秋再商量商量。”
容琛快人快语道,“对啊,妈!这一看就是上门讹诈的!居然还敢讹到我们容家来了,也不看看咱家门是朝那边开的!您不看看二叔家,不也有几个要死要活的哭上门来,还不是被关进去了!”
容夫人笑了笑,站起来说道,“行,你们爷几个再说道说道,也赶紧休息,不值当的事情就不要太费心了!”
房门关上,室内又是安静一片。
“清秋,你想说什么?”容景城淡淡说道。
容琛唰的一眼瞪过去。
有猫腻,什么事情是不能当着他母亲的面说的?!
刘景不安的动了动身子,沈清秋喉结滚动,静默了几秒,说道,“容叔,我们见过那个孩子,他……”
“他他,什么他,你倒是赶紧说啊。”容琛急道。
沈清秋看着容琛,不就是因为他觉得难以启齿,才需要避开容夫人的吗!凭容夫人对他的好,他才是最为难的一个好吗!
“ 先生,也可能是我们先入为主,看左了。”刘景低声道,“我们,我们是觉得,那个孩子和您有几分相似。”
容琛静了一秒,嗷的一声跳起来,手指颤颤,指着刘景说不出话来。
“小琛,坐下!”容景城说道,“爸爸没有做过对不起你妈妈的事。”
沈清秋拽着容琛坐下。
沈清秋眼神闪了闪,说道,“这件事,我们是担心恐怕不是空穴来风,如果不是有人指使,她一个孤身女人,单亲母亲,就算是儿子出事,精神失常,也不会绕大半个褚城来这里闹事。容叔您是清者自清,可是明年就是换届了,我们要防备有人借这件事兴风作浪抹黑容家名声。”
容景城沉吟不语。
容琛气呼呼道,“查!当然要查个彻底!我就不信了,居然还有人敢在容家头上撒野!”他又问道,“这事,除了我妈,小妹和小弟知道吗?”
刘景说道,“那日那女人上门时,被拦在外面,但是二小姐和三少爷都在家中,应该是听到风声了。”
容琛说道,“那两个小子主意大,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可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事来。”
容景城道,“清秋,你怎么看?”
沈清秋说道,“容叔,我想先把那女人查清楚,我已经知道他们两年前是从春夏镇搬出来的,我想派人到春夏镇去查查,只要是她生活过的地方,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他想了想又说,“还有那个孩子,我和老刘那天见了,脾气很暴躁,状似对他母亲所说的事情很不屑,好像是知道他母亲就是在栽赃一样……还有,他说什么,他父亲早就死了。让他母亲不要妄图嫁入豪门之类的。”
容琛嗤笑了一声,“说不定是在演双簧呢!”他冷笑道。
沈清秋不理他,眼神镇定了一下,紧紧盯着容景城轻声问道,“容叔,或许我这样问很无礼,您,有没有……”
容景城与他静静对望了一阵,说道,“如果你是想问我有没有出轨,有没有背叛家庭,我没有。”
容琛狠狠锤了沈清秋一下,“我爸爸当然不会背叛妈妈,咳,你这问的什么话啊!再怀疑爸爸,我真会揍你啊!”
沈清秋垂下头,眼神闪烁,他刚才想问的是,容叔你没有和其他女人有过关系,容叔也是明白他的意思的,可是却避开了,没有直接回答,对于他们这样书香世家的人来说,或许精神出轨比身体出轨更严重,容叔到底是在回避什么?还是说,即使不是这个女人,容叔和其他女人也有过私情?……
沈清秋冷凝了脸色,继续说道,“这种事情越早解决越好,现在看似风平浪静了,可是人们的疑心已经埋下了,冷不防,那个女人被人蛊惑又跑来闹一场或者是闹出更大的动静来,我们伤不起。若是那个小孩真出事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女人来胡说八道,我们连驳斥的凭据都没有底气,世间人又偏爱这种豪门贵族和底层什么恩怨纠缠的事情,唉,都是那些离奇的电视剧害的。”
“那你想怎么样?”容景城问道。
“两手准备,”沈清秋目光闪闪,志在必得道,“派人去深山查她的老底,同时想法子拿到那小子的血样,直接釜底抽薪,做亲子鉴定!”
容琛直接抄起桌角一本《法论》砸过去,气得浑身发颤,低声怒吼道,“你居然真的不相信爸爸?”
沈清秋只是盯着容景城看。
这和相不相信毫无关系,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就算是容叔真的有了外遇,那又如何。沈清秋无动于衷的想着,他要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未雨绸缪,把可能伤害到容叔,伤害到容家的歹意都消灭在风起之时。他留在容景城身边,就是要护着他周全的。就算是容景城杀了人,他也会帮忙埋尸,这岂是一个相信能够概括得了的?
容景城沉吟片刻,神色倦倦,轻声道,“好。”
刘景、沈清秋出了书房,走出容家大门,刘景作势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道,“你还真敢说!你没看大少那模样,都想把你吃了!”
沈清秋抬头望天,此时已经是两更天,银月柔辉漫漫,夜空幽幽蓝蓝,沈清秋脸上浮现着忧色,声调也迷离困惑了,“反正恶人我是当了,但愿是我杞人忧天吧!走吧,还有活要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