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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睁开眼睛后的那几瞬,我很害怕。
      所处的房间依旧简陋,守在床边的男人熟悉又陌生。
      最可怕的是,我清楚的知道,关在这屋子里的我,是谁。

      ============================================

      我生长于钟灵毓秀的江南。
      家世虽不显赫,却也优渥,作为家中独女,我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细细呵护长大,吃穿用度尽是上佳,衣食住行俱不用愁。
      生活学业从来是顺风顺水,却不料,外出时大意被拐,
      仿若从云端转瞬跌入泥潭,那一刻的绝望,刻骨铭心。

      辗转来到这与世隔绝的偏远山村,重创之下失了记忆,卖作了他人媳妇,像个傻子一般傻呵呵地生活,吃着难以下咽的粗茶淡饭,住着灌风漏雨的破落瓦房,日日与一个山野村夫处在一起,相伴相知,甚至,还逐渐倾心于他。
      多么可笑。

      “媳妇儿。”
      男人在一旁殷殷唤道,我麻木望着窗外,置若罔闻。

      自醒来,几天时间过去,我成天只知沉默看着那方块大小的天地,
      男人也没去下地干活,整天呆在屋里跟前跟后,想来是怕我再次逃掉吧。

      以往我俩在一起,大都是我说,他听。现在我闭嘴沉默了,就演变成我听,他说。
      可他到底是嘴拙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知道一遍遍唤着我。
      就像将我从昏睡中唤醒时一样。

      在山间,记忆全部回归的同一瞬,我也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而行走在纷杂梦境里的我,总能听到这一道声音不停呼唤,一声接着一声,从清越变沙哑,却从没间断过。
      及至后来,隐隐带着颤音,脆弱得可怜。
      让心下不忍的我,殷殷寻找,渐渐靠近,最终得以摆脱黑暗,苏醒过来。

      掀开眼皮,入目的就是关了我大半年的房间,以及男人疲惫却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的脸。
      憔悴又脆弱的模样叫我看得心里微微发疼,却始终没能伸出手去安抚他。

      “媳妇儿……”

      外面阳光大的刺眼,即便我使劲眯着眼还是被晃得两眼发酸,灼人光线叫人忍不住心生避意。
      那些每逢晴天都会在屋里头蹦跶几圈以示开心的日子,遥远的就像是一场梦。

      叫人避之不及的,还远不止是阳光。
      窗外泥地上蹦来蹦去的小雀叽叽喳喳叫着,令人生烦,就如同,在我身边时刻守候着的男人。

      “不要再叫我,我不是你媳妇儿!我不是!”
      在耳边又一次响起他的呼唤时,我终是忍无可忍朝他喝出声。

      心底像是凭空生出了一根刺。
      不动,它哽在那里硌得心慌,一动,又扎得人心头血肉翻飞。

      这样的纠结难受,这样的左右为难,偏偏他还在一旁一遍遍喊着,用他曾经最令我心动的声音,一遍遍提醒着我多么可笑可悲可叹可怜的处境和身份。

      媳妇儿——这曾经在我心里代表了无上亲近,让我听一声都觉得心底能泛出蜜来的称谓。
      现在却只留下满满的讽刺,听来声声刺耳。

      不过是花钱买来的罢了,无足轻重的人,何必玷了那几个字?

      “是我媳妇儿。”
      被我前所未有的暴怒所惊,他身形一顿,却丝毫不见退缩,人反而朝我贴近了些,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携了紧张,带着固执。

      男人个子高大,形容英挺,不识他脾性的人,见他身形面貌就忍不住心生惧意。
      而此刻,他无措的像个孩子,急得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汗,才大着胆子小心握住我的手。

      我一边心疼他的不敢靠近,一边又恨他的逐渐靠近,身体里似凭空生出一团乱麻,将心脏紧紧缠绕,而后无情绞入血肉。
      我狠狠甩开他,拼命摇头,骤生的眼泪大颗大颗随着动作滑落。神色逐渐染上哀戚,声音已然沁入悲凉。

      “不是,我不是……我只是,只是你家买来生孩子的工具……”

      覆在我手上的手指剧烈一抖,男人满面震惊望着我,眸子里带着显见的慌乱,握住我的双手下意识拽紧,嘴巴开开合合几次也只挤出破碎的一句,“你,你都记起来了?”

      我张着嘴无声哭泣着,连点头承认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竟然在渴望,如果没有想起这一切该多好。

      我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傻媳妇,他还是那个值得相伴一生的良人。

      只听到两道压抑呼吸声的空间里,一股力量无声无息揽我入怀,是与替我拭去眼泪的动作完全相反的强势有力。
      “不是,你是我媳妇儿。”

      他贴近我耳边一遍遍说着,声音坚决的像是要将那几句话深深刻入我脑海一般。
      “只是我媳妇儿。”

      成功穿过耳朵钻入脑际的声音,在里面一次又一次翻腾肆虐着,好像下一秒就能将人折磨得发狂。
      我无法忍受地张嘴咬住他禁锢着我的手,狠的就像要咬碎命运的戏弄。
      但最终,我还是放弃了挣扎,伴着他一声声如发誓般的言语,瘫软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哭到绝望。

      一直以为自己长大了,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从容应对各种事情。却从不知,不是自己够强大,只是没有遇到足够为难的事。
      乍然恢复记忆的我,知道了自己的不堪处境,却没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也没办法用以前的心态平心静气面对现在的生活和男人,我没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那之后的日子过得恍惚不已。

      脑袋里比失忆时更空荡,长时间是白茫茫一片,只偶尔有亲人的身影闪过,模糊又遥远。

      我有时会趴在窗户边晒晒太阳,却再没有了力气去吹那流动缓慢的微尘。
      更多的时候则是躺在床上不愿意动弹,对着天花板,望着一片虚无。

      身子仿若被生生掏空一般,无力的厉害,什么都不想去做,不愿去看,不愿去想。
      活得,就像个死人。

      那段时光,在往后的岁月再回忆起来,只是一片带着零星几抹幻影的白幕。
      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每夜半梦半醒之间,那不肯松开半分的□□怀抱,还有一遍遍流连在我脸庞的温暖手掌,以及,那一声声回荡在耳际的:“媳妇儿……”

      ****************

      可能是过了几天,也可能是几年。
      我更感觉是过了一辈子。
      我真正清醒过来时,外面发着小绿芽儿的细枝已经伸进窗内,我抬手轻轻触了触枝头,原来已经是春天了。

      一声细细的吱呀声倏然响起,我缓缓偏过头去看。
      男人端着碗,傻傻愣在门口,清瘦不少的脸上,带着九分呆相,以及,一分飘渺的喜色。

      那呆样叫我看得好笑,而我也确实笑了出来。

      他身子轻微晃了一下,眼睛紧紧看着我这边,人却往桌边走去,将碗筷在桌上放置好,他才慢慢向我走近。

      那步伐小心翼翼的,就像是陷入沙漠绝境的旅人,竭力翻过坡头,乍遇一片绿洲,狂喜之余难免带着些许担忧,只怕面前所有,是一片海市蜃楼。

      他人行至我跟前,伸出手想碰我,却又始终停留在脸颊一厘米之外。
      那极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倒叫我生出,我是一团一碰就会破碎的泡沫的错觉。

      他傻乎乎看着我,我也傻乎乎任他看着,天知道就这样傻对着多久,他居然揉揉眼转身向外走去。

      我在他身后瞪圆了眼。
      这才多久,连话都不稀罕跟我说了?

      这还不算,他居居居然把那碗饭也给一起带了出去!
      我眼睛瞪得更大了,他这连饭都不给我吃了?准备把我饿死怎么的?

      我满心不爽,恶狠狠瞪着那扇门,瞪着瞪着,它就开了……

      男人还是端着碗,他先是低垂着头在门口站了会儿,而后才极小心极小心地抬起头,慢慢向我看过来。
      目光落在我身上的瞬间,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紧张绷直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模样也瞬间变成了全然的欣喜。

      他那样子看着还是很好笑,我没忍住又笑了出来,声音却哽得不成样子。
      “傻瓜……”

      有些道理,说来我们都懂,可是却从没想过,如果那些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们又该如何?

      其实我心里明白,我即便不赶紧想办法逃离这里,也应该尽量和他保持距离少做接触,以免进一步沦陷。
      可理智这东西,从来都是因人而异。
      我贪恋那一份温暖,爱极那一份温柔。为得到那几分缱绻温情,即便理智崩塌的一塌糊涂,我也甘之如饴。

      不知是情到深处自然浓,还是因为差点失去而格外珍惜。
      清醒之后的日子,我和他恨不得变成一个人一般时时刻刻粘在一起。

      有时候是互相靠着聊些琐碎事,有时候会亲亲热热一起分享食物,有时只是搂在一起静静晒着太阳。
      偶尔交汇个眼神,那眼里的柔情叫人暖得心里发烫,即使两人皆瞬间烧红了脸,眼神也还是胶着舍不得放。

      很多时候,我会觉得两人大半天只知道看着对方会显得很傻气。
      傻得让我忍不住发笑,我一笑,他也跟着笑,我一见他笑就更想笑……

      这快乐简单得有些傻,心里却真正满足到不行。
      ……

      那些和他相拥相抱亲密无间的日日夜夜,我不去忆从前,也不去想以后。眼里只有男人溺人的笑容,还有身边,那触手可及的温暖。

      叹只叹,温暖终有一天会消散,就像人与人的分离,是必然。

      又到了晚春季节,日子好像和一年前的某一天重叠。

      我趴在窗边饶有兴致地吹弄浮尘,身旁鲜见的没有男人陪伴的身影。
      追其原因,说来有些丢人。

      话说我头天晚上,梦见自己一头扎进了红果子山,左一口右一口吃的口水直流不亦乐乎,醒来却发现自己抱着男人的胳膊啃得正欢,我恍惚擦掉嘴边的口水,在男人无辜的目光里,没出息地馋哭了。

      一顿猛哭加哀嚎的结果就是,男人一早就上山去了。

      我透过窗望着远方,蔚蓝的天,纯粹漂亮得不可思议。
      不知是不是盯着看太久了,那纯色竟叫人心里莫名有些压抑,我逃避般转过头看向别处。

      山脚下有不少孩子钻来跳去摘果子,这情景叫我不由自主想到正漫山遍野摘果子的男人,想到他那么大一个人和一群小孩子争吃食的画面,我不禁哑然失笑。

      正默默乐着,一声并不轻微的开门声让我的笑容瞬间加深,只当是男人满载而归,我兴奋起身去迎。

      “这么快就回……”
      而猝然撞进眼里的两道熟悉身影,让我那剩下的半截话无声消匿在空气中。

      如果不是强烈的阳光将来人满脸的泪水照的分明,我会以为我又是在做梦。
      “爸爸,妈妈……”

      数不清的孤寂日子里,多少次我在想,如果能再听那熟悉的嗓音亲切唤一声我的小名,能再让我感受一下那慈爱关切的目光,能再在父母怀里撒一次娇,能让我再见他们一面,说一说话……
      有多好。

      猝然分离的害怕,不能相见的难过,这些我都可以假装不计,让我真正不知所措的,是那随着时光愈积愈盛的的想念。
      我好想他们。

      想了太久太久,可临到头,他们穿过梦境,真真实实出现在我面前了,真的一声声殷殷唤着我,也真的一遍遍关切打量我,而我那积聚已久的满腔话语却都化作眼泪夺眶而出,除了哽着嗓子一遍遍回唤着他们,其他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真的,好想他们。

      ***********

      我模糊记得曾经听谁说过那么一句话——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当时听了,便觉得挺有道理,而经历各种事之后更是深以为然。

      只是那时的我尚不知道的是,其实这残忍的道理随时随地围绕在我们身边伺机而动。
      总是让我们来不及欢喜,便要品尝失去的苦涩。

      我得到了和父母团聚的机会,那么相对的,又将会失去什么?
      一切不言而喻。

      在一家人抱头痛哭之后,稍稍平静一些的父母坦言说要马上带我回家。

      那一刻我清楚知道,心底明明白白涌动着的是不舍,但那相较而言稍显微薄的情绪,最终还是无声消散在好似苍老了好十年的父母的殷殷目光中,以及年迈的外婆正苦苦等待我回家的消息里。

      亲情与爱情,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屋外小院子里围了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男女老少,说说笑笑瞪大了眼睛看着热闹。
      尽管我知道男人不可能身在其列,却还是没忍住在院中众人间寻觅了一番。

      目之所及——男人的爹娘从我父母手里接过‘赎金’,他大嫂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唯有男人的大哥不见了身影。

      等我和家人徒步走出村里,绕出山间小路,临上车前几秒,我才恍悟他大哥去了何处。

      “媳妇儿——”
      男人惶急的嘶吼声远远传来,惊得林间的鸟儿唰唰飞远了一大片。
      初长成的嫩叶儿被无情摧离了树枝的怀抱,迅速凋落,甚至来不及纷扬。

      心头狠狠一震,我回过头,水花花一片的眼里,一道模糊身影正拼命朝我奔来。
      生怕再多看一眼就没了勇气离开,我未等眼泪落下以便再看清一次他的模样,就毫不犹豫上了车。

      车子载着我和家人渐渐驶离那片有爱有恨的土地。

      看着他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变越小,一直到消失不见,
      即便哭得撕心裂肺,我也不曾回头。

      ***********

      2014年11月22日雷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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