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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10.

      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也没有用,分别的到来总是那么的猝不及防,像是划在两人身上的一道口子,血咕噜咕噜的流出来,怎么也止不住得要痛。

      那天贺新早早的便回来了,他面无表情的部署完工作,把蒋云美带进自己的房间。

      “还记得我教过你用枪么?”他把自己随身的手枪放在她手上,“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蒋云美握着这把犹带他体温的枪,问道:“怎么回事儿?不是说我爹来接我吗?”

      “你爹带的人里混进了你哥的手下,不能轻信。”

      大哥想要趁乱杀了她,蒋云美的手心一片冰凉,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我让二虎跟着你,到楼上最高的位置去,躲起来,等看见下面局势清楚之后再露面,明白吗?”

      蒋云美没有回答,抚摸着那支枪,这是贺新从不离身的配枪,连其中的凶厉与温柔都是一脉相承。

      “好了。”他忽然伸手制止她的动作,“我当时还有一课没有教给你,枪是凶器,有去无回,绝不会让你快乐。但是出手,就不要后悔。”

      11.
      蒋云美随二虎躲藏在二楼的顶上,这是附近最高的位置,可以纵览全局。

      “哎,我说这也忒坑了吧,他们在底下逍遥快活,把我一个人撇这儿。”蒋家的车队开进来的时候,二虎这般叹气道。

      这位汉子显然将那种你死我活的战场当成了一种享受,并为此而感到万分遗憾。

      蒋云美转头看了他一眼。

      “哎呀,妹子,我不是说你,你不要往心里去哈!”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抱怨似乎有些针对蒋云美的意思。“你是我们老大……的那个嘛,保护你当然是应该的,应该的。”

      果然“一种米养百种人”,蒋云美可算深刻的了解了这句至理名言。
      她没有搭话,屏息望着院子里。

      “云美?”蒋昌国率先下车来,叫着爱女的名字。

      之前贺新告诉蒋云美说,她的父亲身体还好,叫她不要担心。可现在见了,蒋昌国那衰老的样子,就像是扎在她眼睛里的一根针,一下子就刺得她留下泪来。
      父亲的身体确实还好,只是……老得太快了。

      她在这里过的一段日子,虽然前期想家,但因为后来有贺新的关系,那感情就不怎么浓烈了。

      到现在,她才发觉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蒋昌国两鬓的发已全白,脊背佝偻,走起路来都不像从前虎虎生风……

      “先交钱!”有人喊了一嗓子。

      蒋昌国一挥手,身后的人便拎着一大包银元走上前来,放在院子中央,然而那人还没来得及撒手,枪声突起!

      气氛陡然一变。

      蒋云美听清了,枪声是由蒋家那边先发出来的。

      贺新马上带着人开始了反击!

      蒋家老爷子商人出身,没经过这种阵仗,一时根本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被人推着躲在车后。

      蒋云美向天祈祷,希望贺新有记得叫人不要伤害她爹。

      楼下的战局比她想象的要更加惨烈,蒋行渠这次没有来,便放开了胆子派人来。他算盘打得响,别说蒋云美了,这次要是连蒋家老爷子也能一同栽进去的话,蒋家的家业就全都归他了,倒是笔好买卖。

      蒋云美不知不觉的伸手握住了贺新给她的枪。

      楼下的枪声此起彼伏,她死死地盯着战局,却一直没有发现贺新在哪儿。不过他还没有受伤,她听得出来,因为枪声中始终有一个是属于他的,稳定的、富有节奏感的单声。

      那声音再一次在她最慌乱的时刻,成为了她的精神支柱,告诉她,他还在。

      楼下的人都杀红了眼,二虎在楼上气得直跳脚,恨不得直接跳下楼去和兄弟们在一起。
      “贺新那个王八羔子,看我回头不扒了他的皮!”他这样骂道。

      蒋云美不禁苦笑,她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想这场仗打起来,她还想着有一天,能带着贺新去见自己的父亲,告诉那从不服老的老头子,女儿大了,女儿已经有爱的人了,你以后就好好歇着吧,让我……

      父亲受伤了!

      蒋云美再忍不住了,跳起来往楼下冲去,她的血液呼得燃烧起来,在风中被助长了万丈之高。

      “不行!你不能下去!”

      二虎这时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他扯着她的手臂,说什么也不放手。

      “放开我!”蒋云美另一只手狠狠地掰他的手指,却怎么也弄不动。

      “不行,头儿说了,绝对不能让你这时候下楼!蒋姑娘啊!你想想,你这时候下去顶什么?不要给头儿添麻烦了!”

      “他懂什么?你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开枪了啊!”蒋云美现在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她握着枪,手指不住的发抖,但是动作一丝差错也没有。

      贺新、贺新……贺新他懂什么?!她父亲受伤了啊!她怎么能这样看着不管呢!

      “不。你打死我,我也不放。”二虎斩钉截铁的摇摇头,眼神里透出无比的坚定。

      楼下又是一阵混乱的枪声,她再也忍不住了!

      “砰!”

      12.
      如果时间有来处,那她绝对会挡住它的枪口,如能不悔……怎能不悔?!
      13.
      大上海的夜,永远是令人迷醉的,迷醉……而且沉闷的。

      蒋云美恹恹地穿上为舞会准备的长裙,发现自己从归来之后,已经不再对这样的事情抱有期待。

      “大哥去哪儿了?这次舞会他去么?”

      “少爷还在明珠酒楼,稍后也会到场。”女佣答道。

      她回来后便装作全心全意相信大哥的模样,还和他好一阵亲热,说自己就知道他不会抛下她的。而蒋行渠居然也就恬不知耻的默认了,还做出一副很想念她的模样,真是叫人恶心!

      蒋云美暗自发誓,她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只是现在父亲的身体还没有好全,不能轻举妄动。

      “蒋小姐喜欢这支曲子吗?”身旁的男人彬彬有礼的问道。

      “不喜欢。”她无聊的四顾,十分唐突的否决了眼前男人邀请共舞的暗示。

      “那蒋小姐喜欢什么曲子?”男人坚持不懈得问。

      “什么都不……”她突然看到舞厅一角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转身对身边的男人展颜一笑“我改主意了,这支曲子真美,要跳舞吗?”

      这位坚持不懈的“勇士”显然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这支舞的前半段,他一直不停得踩蒋云美的脚,弄得她恨不得甩手而去,只是她还要坚持一下……就一下……马上就要换舞伴了。

      “好久不见。”终于等来了想见的人,她笑得很开心。

      然而贺新的表情比冰还要冷,他低头瞥了她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我不知道你这么想见我。”

      “我当然想见你,你什么时候开始抛头露面的?我不知道你还可以出现在这种场合,难道不会暴露么?”

      “我有特殊任务。”他冷淡的答道。

      蒋云美被他这样的态度弄得很尴尬:“我知道你因为二虎的事情生我的气……我真的很后悔,只是当时我实在是……而且我当时手里有数,不会把他……”

      舞曲接近尾声,贺新在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这让蒋云美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死命的拽住他的衣袖,然而终究还是徒劳,贺新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人群中,看不见了。
      “你太渴望危险了,这会害死你的。蒋小姐,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14.

      黑影出现的时候,蒋云美正独自一人走在昏暗的街上。

      一只陌生而有力的手将她的嘴和鼻子一同捂住,任她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贺新给她的枪被她藏在手包里,可是包掉了,她现在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唔!”她知道这是谁派来的人,蒋行渠终于还是先行了一步,把她扼死了。

      她想叫人,可是发不出声,贺新也不在……也是,他对她说了那样的话之后,怎么可能还在她身边呢?

      蒋云美放弃了挣扎,觉得自己这一生过得就像是一个笑话。

      民族危难关头,她没有献身革命,挺身而出;最爱自己的父亲,为了自己而受伤;自己爱的哥哥,居然是个骗子!而贺新……他那样一个人,又怎样会回头呢?

      只是没想到,刚才那就是最后一面了……幸亏是最后一面了。

      “拿上你的枪,快点儿跑!”一支武器被塞进她的手里,新鲜空气争先恐后的涌进她的肺里,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没有时间思考,她本能的跟着贺新跑进窄巷深处,身后突然有人叫道:“杀人啦杀人啦!杀人犯跑啦!”

      蒋行渠居然是这么打算的!他的目标根本不在蒋云美,而是贺新!

      然而来不及思怵更多,蒋云美拉着贺新拐进更窄的一条巷子:“跟着我,这儿我比你熟。”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又出现,也没有问他当时为什么要说那么一句“不再见面”的话,好像……好像事情本该如此,贺新,本该就站在蒋云美身后,没有为什么。

      15.
      经历了一场大战,两人终于在蒋家的地下室找到了片刻的藏身之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蒋云美只能如此指望了。

      她条理清晰的向心腹女佣安排了事情,怎样应付蒋行渠、怎样连夜出城、怎样找到人接应……那时候,她就像是被贺新的灵魂附身了一样,这些本来很复杂很困难的事情,便这样的了然于胸了。

      因为她不能倒下……假使有一天他不在了,她也能代替他活下去。

      安排完毕,她坐到房间的角落里,将贺新的头放在自己膝上,他脸上仍有血迹,双眼紧闭,眉头深锁,像是在承受着某种莫大的痛苦。

      这是他第二次帮她挡枪子了,第一次的时候,他们彼此还不怎么熟,没有认识多长时间……好吧,到现在也没有多长时间。

      命运催得太厉害了,弄得他们只能将毕生的爱凝聚在这短短的数个月里,只能奋力的相爱,每分每秒都无比珍惜。

      她怜惜的望着他,轻声念起自己儿时学过的一首诗来:“志未酬,志未酬,问君之志几时酬?志亦无尽量,酬亦无尽时……”

      贺新加入她,他的声音喑哑沧桑,仿佛喉咙里夹着血,每一句都费尽了力气:“……众生苦恼不断如乱丝,吾之悲悯不断如乱丝。登高山复有高山,出瀛海更有瀛海……

      ……吁嗟乎,男儿志兮天下事,但有进兮不有止,言志已本息便无志……”

      一室寂然,唯心跳如擂鼓声声。

      过了半响,有人前来敲门,这是暗号,意思是:车已经备好了。

      贺新该走了。

      “你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

      他探起手,闭着眼睛摩挲她的脸,据说触觉和嗅觉都要比视觉更加长久。他更要将她深深的刻进脑子里,以免日后生死之际,无可凭依;以免日后客死他乡,魂无所归。
      他没有问她要不要一起走,就像是她也没有问他能不能留下来。

      也好,那也可以装作那个答案可以是肯定的,而免去两人泪眼婆娑的相望,无可奈何的分手。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志未酬!志未酬!问君之志几时酬?

      待君归来时,斟酒千杯为英候!

      尾声
      后来再听到有关于贺新的消息,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那时战争已经濒临尾声,所有人的神经都已经绷到了极限,无法再撑下去。我当时在一所部队医院做副院长,父亲去世后我就在那里工作了,做了很多年,驾轻就熟。

      例行查房时,在院子里,我听到有人提起他的名字。

      说话的是一个右腿截肢的男人,他拄着拐,裤管空荡荡的飘在风里。然而他并不伤及现状,只是说他是贺新同一部队的战友,刚从战场上退下来,被迫留在这里。

      “你没有见到他真是太可惜了,”那人摇了摇头,“部队刚刚开拔,开赴到石家庄去了。”

      我同他笑着,什么都没有说。

      他身上有种和贺新相似的气质,这些男人做着他们应该做的事,喝酒、拼命、或是与命运来场豪赌。我看着他们在那里谈笑自如,举重若轻之间,好像胜利遥遥在望,而并不见硝烟与风尘淬炼的痕迹。

      他们有着相似的面孔,而我透过他看到了过去。

      我的十九岁,在那个破旧的小院子里,贺新的手下有几个会跳舞的年轻人。

      一天晚饭后,大家聚在一起玩乐,他们跳起来,后来我也加入。

      那是一种少数民族的舞蹈,有很长的一段都会在原地旋转。

      我在重重人群之后看见他,贺新向来不参加这种活动。他只是在一旁坐着,我看见他微微笑着,很放松,眼角有笑起来的纹路。

      我觉得很高兴,所以转得更快,世界都因此模糊了颜色。

      只剩下那双眼睛,它危险而沉默,并且,永不老去。

      END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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