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半截香

2、第二章

　　4.
　　明珠酒店的事情之后，蒋云美同“绑匪们”达成了一种默契，他们和平共处，从不谈及任何敏感话题。

　　蒋云美暗地里观察着他们，发现这群人其实很有些事情要做，每天都忙忙碌碌的，有时候早出晚归，有时候半夜便突然出门去。

　　她估计着，这些人或许确实与革命有些关系，但是她同时又不愿意相信父兄已经投靠了日本人，因此内心矛盾非常，既不开口要走，也不说要留下去。

　　5.
　　“蒋姑娘，好香的味儿，今天吃什么？”

　　“土豆丝，呐，拿碗去排队，告诉后边的人，再晚回来可就没的吃了。”她拿长柄勺敲了敲锅沿，作严肃状。

　　本想和她套近乎打饭的男人，哦，也就是那个她醒来时见到的那个被贺新骂作“蠢货”的手下，他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摸了摸脑袋，灰溜溜的排到队伍的末尾去了。

　　这是蒋云美在“绑匪窝子”里住的第二十五天，也是她负责这里伙食的第十五天。

　　也许是女人在操持家务上，生来就比男人顺手些。那天她再忍不了一成不变的干咸菜，尝试着弄了一些，却发现自己从未下过厨，居然在这方面还有些灵性，便把事情接了过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今天开饭怎么这么早？”
　　大家快吃完的时候，贺新才回来，一脸糟心模样。

　　“哈哈哈，蒋姑娘说饭已经没了，今天您要饿肚子了头儿！”
　　“蠢货”手下名叫二虎，天生就是撩拨贺新怒气的一把好手。

　　他伸腿将二虎绊住，胳膊一别，直接将人翻倒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再叫你笑！恩？”

　　众人岂会放过这等好事，当即放下碗筷，在旁边煽起风，点起火来。

　　“二虎，饿肚子的头儿你不能招惹啊！你咋又忘了？”

　　“头儿，这熊玩意儿刚可是吃了四碗饭，把您的份儿给吃了，不罚不行啊！”

　　平时都是枪林弹雨里来去，日子过得紧张，好不容易能有所消遣，两个人都较上了劲，打闹，也打闹得很有章法，一招一式都看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

　　最后，这场较量以贺新的胜利而告终。

　　大家一边嘲笑二虎一边散去，贺新又恢复了一脸严肃，他朝一旁的蒋云美点了点头，准备走人。

　　“哎，等等！”她转身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大碗饭来，递给他。

　　这是她专门给贺新留的。刚才大家排队的时候她就留意了，这人不在。
　　贺新其实有些惊讶，但他惯于克制表情，只是又朝蒋云美点头，道了声谢便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蒋云美在他身边站着，有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直到贺新吃完了饭，她才犹豫着说道：“贺队长……我想问一下，我爹他……还有我哥，他们……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蒋小姐，你是不是想家了？”贺新将她的话听完，这样问道。

　　她没有料到会突然遭遇这样的问题，这句话一下子砸进她的心里，好像一直忍着不哭的孩子突然进了母亲的怀抱，再也忍不住了。

　　在这里生活了近一个月，别人对她都不错，好到蒋云美自己都觉得，有想家的想法，简直是自己的错。

　　可是她确实是想家了，每天晚上，她都就着月光想念家里昏黄的台灯，她打开一本书悠闲的靠在床头，然后母亲会送进来一杯牛奶，两个人聊几句天。她还想念家里柔软的沙发，聚在一起玩笑的朋友，慈爱的父亲……她的大哥。

　　望着她低垂的眉目。

　　贺新开始反省，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她太不好了，她毕竟才十九岁，又是被娇生惯养出来的大小姐，能这样安安分分的待在这儿已经不容易，再要求她为革命承受很多本不应该她承受的事情，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舒缓下语气，温言道：“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层，本来想近期送你回家，但是怕没有办法保障你的安全，毕竟你的大哥……”
　　他话锋一转，又说道：“令尊现在还好，我前几天见过他，身体还硬朗。

　　我们的计划是送消息到他那里，让他来接你。只是现在还在想办法，因为他身边目前都是你大哥的人，消息被截住了。”

　　贺新没有理由骗自己，蒋云美心一沉。

　　“你要是想早点回去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行，我可以送……”不知怎么回事儿，贺新突然冲动的开口。

　　“不必了，决不能再让您以身犯险。”蒋云美忍泪笑道：“我的事情不打紧。”

　　她朝贺新屈膝，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

　　打小她就不喜欢这种繁文缛节，做起来总有些别扭，只是此时发自内心，每一个细节都妥帖合度。
　　“还望阁下以正事为要，也当云美为国略尽了一份绵薄之力。”

　　6.
　　她努力克制自己所有的不良情绪，然后尽量告诉自己，事情本该如此。

　　渐渐地，她便发现，原来世界上真的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也没有适应不了的逆境。她开始习惯这样的大院儿生活。

　　7.
　　有一阵子，整个院子的人都闲了下来，仿佛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连贺新也不再往出跑，一群人聚在一起，压力却越来越大，于是干脆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练枪。

　　从明珠酒店逃出来的那天，蒋云美便见识过贺新的枪法，那时她只觉那富有节奏感的枪声是稳住自己的一块石头，现在却越来越开始能够欣赏这种危险的武器。

　　她小时是被当作男孩儿来养的，骨子里便藏有一份对危险的渴望。

　　平时没有接触到便还好，但如今孤身在外，身边俱是些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革命“危险分子”，她骨子里头的那东西也像是被勾引了，忍不住的想要冒头出来看看。

　　贺新见她盯着自己枪的模样实在太过渴望，便忍笑招手让她过来试试。

　　“……手往上，虎口和轴线对准……侧身站……这样……”贺新站在她身后，头低着和她说话，灼热的气息就在她耳边。

　　蒋云美的心怦怦直跳，觉得自己实在太紧张了。

　　“行了，自己看瞄准了没有，瞄准了的话，就可以……”

　　“砰！”

　　对面的木牌被蒋云美打了个稀烂。

　　“不错呀！”贺新惊讶的低头看了徒弟一眼，没有想到她在这方面居然还有些天赋。

　　蒋云美得意地朝他笑了笑。

　　看她难得笑得灿烂，贺新愣住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拿过另一支略大些的枪给她：“试试这个，要注意后坐力。”

　　蒋云美顺从的接过，她的心脏还是跳得厉害，怎么也摆脱不了的紧张。

　　“哟，头儿教得不错嘛！”路过的一位仁兄调侃。

　　“是云美有天分。”贺新随口道。

　　话音一落，两人都意识到了什么，呼吸一滞，蒋云美突然抬头，目光相接，正撞进彼此的眼睛。

　　怦、怦、怦

　　8.

　　人的情感是种很奇怪的东西。

　　有时越是压力大，越是容易使人生出澎湃的情感，好像是执迷不悟的，某种与命运的对抗，尽管知是要分离，却仍是疯狂的、不顾一切的相爱。

　　贺新与蒋云美即是如此。

　　荒烟蔓草之地，野火燎原。

　　9.
　　“唉，有人照顾就是好啊！不管多会儿回来都有饭吃！”二虎看见贺新又一次晚归而有饭可吃，不由的感叹，引来唏嘘声一片。

　　“是呀，头儿，我们什么时候也能过上您这日子啊？”旁边有人羡慕的说道。

　　贺新本是懒得理他们，听这话，也忍不住翘起一边嘴角冲他们道：“滚一边儿去，现在做什么白日梦，打跑了日本鬼子，有你们享受的。”

　　蒋云美看着这帮男人插科打诨，只是微笑，默不作声。

　　“嘿呀，等打了胜仗，老子就家去，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得是皇帝老儿才有的日子嘛！”

　　听到这儿，贺新禁不住抬头看了蒋云美一眼，发现她也在看自己，便有点儿别扭的清了声嗓子，低下头继续吃饭。

　　蒋云美还是笑，贺新的那一眼她读懂了，他的意思是：等打了胜仗，我们也一起回家去。

　　吃完饭，两人一起收拾东西。

　　“上面有命令下来，过段时间，这里估计是要散了。”

　　蒋云美忽然有点失落，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陡然失去，还有些舍不得。

　　“那你呢？”

　　“组织上还是要我做这里的情报工作，我会呆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只是要把你安顿好。”

　　蒋云美抬头看他，贺新的面容仍是以往一般坚毅，只是从不经意间流露出不舍来。

　　“给你爹的信估计会在近几天送到，所以……”他不再说下去，然而离别近在咫尺，即使不伸手触摸，也能让人感受得到苦痛。

　　“为了不让这里的人暴露，也不给你带来嫌疑，所以你到时候还要装作被绑架了，你能行吗？”

　　蒋云美皱了皱眉，勉强答道：“应该能行吧。”

　　贺新不再说话。

　　“喂，”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想要活跃一下气氛，“你是不是敲了我家很多钱？”

　　没有理她，贺新仍是副正在沉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老神在在的开口：“你说的也是，这嫁妆也算是很丰厚了。”

　　她脸红了。

　　他的吻轻轻落在她唇上，留下一句话：“姑娘，打完仗就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