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空袖流风

2、下篇

　　在张焘混沌黑暗的梦境中，有个声音明明很陌生，却又让自己感觉无比的熟悉。娓娓道来三句话，在耳边缭绕不去：
　　我只会为你做三件事。
　　我只为你做了三件事。
　　我只能为你做三件事。

　　“公子，公子！”书童焦急的声音将张焘从混沌的梦魇中唤醒，“昨夜好大的雨，公子你竟然在这桃树下睡着了？让我片寻不着！”
　　小书童一边扶起他的公子，一边欲将手中的外衣给他的公子披上，却惊奇道：“咦？没想到这桃树光有花未生叶也能挡下昨夜那么大的雨？”
　　张焘梦中初醒，本来神智就还未清明，此时听小书童这一说，更是怔怔的看了看自己片衫未湿，又迷茫的看着四周几株春霏未尽的花木被大雨打的凄落凋零，再抬头疑惑的看看头顶上的这株桃树的纷繁如故，脑中混成一团。
　　正发愣，只见宋元远远的跑来，拉起他就要走，一边粗略的交代道：“我给你备了马车，东西就别收拾了，车上放了足够的盘缠，缺什么置什么。”
　　“宋兄，你这是？。。。。。”张焘被拉着走十来步，才想起要问。
　　“你知道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了么？”宋元一脸火急火燎却偏要反问他。
　　张焘迟疑了片刻：“一场大雨？。。。。。”
　　宋元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此生有此友也算是自己倒霉了。
　　“昨儿个裴王府纳了舞榭歌台的花魁为妾，谁知道那花魁是八年前谢家那件事的余孽，也就是乱臣遗子谢玉欢，他杀了裴王府的小王爷，重伤逃了。你近日来和花魁走得近，难免会波及到你身上，快些离开吧。”
　　“诶？”张焘听得目瞪口呆，“乱臣遗子？。。。。。。”
　　忽然一个声音微乎其微地飘过耳边，轻得像风在低吟。
　　“快走，我只能为你做三件事。。。。。”

　　一道惊雷破空而下，劈开了古灵寺边一株五百年的桃木，那桃木张焘熟悉，他刚刚还在那棵树下醒来。
　　书童被吓得跌坐在路边，宋元也傻在一旁。
　　桃树倒在地上，花瓣洒了一地。张焘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口处的位置有些酸胀，牵连着指尖都疼痛不已。走近去摸着焦黑的桃木，粗糙的树皮冒着青烟，还有些烫手，意想不到自己脸上会有泪珠滚落。
　　谢玉欢的话袅袅浮起在耳边：
　　“君爱桃花不忍折枝，桃木爱君自折其枝。”
　　张焘看这断落的桃木，似是遭白蚁啃食过，空洞无芯。

　　三月春正盛，山间野道边，有一株桃花灼灼撩人。一个僧衣和尚拿着柴刀欲修桃枝，却被路过的蓝衣少年急忙叫住：
　　“大师为何要伤这桃枝？”
　　和尚转身一行礼，谦和道：“施主有所不知，这桃树种下已五年，过于枝繁花茂便不结果，成不了果木，只能成花木。”
　　“这桃木花团锦簇的十分美艳，成不了果木作棵花木又何妨？”少年明目皓齿巧言道，“佛家讲求世事随缘，便让这桃木随缘不好么？”
　　“是。。。。。。贫僧倒不如施主透彻了。”和尚放下柴刀，却有不舍。
　　蓝衣少年一见不远处的荒野孤寺，心中自是明了，掏出身上的所有银两放到和尚手中，言道：
　　“这些香油钱，权当请大师帮我顾树好了，是花是果，任其随缘。”
　　和尚这才欢喜谢过，提着柴刀走了。
　　蓝衣少年仰头看着矮矮的花枝随风轻摇，似在向他道谢，于是露出白牙大笑，轻抱着纤细的桃干自言自语道：
　　“谢就不必啦，你再长大些，若愿结果，便落给我吃，若愿开花，一定要艳过群芳。”话锋一转，“不过我乐意吃桃些，你要是只开花，可得再为我做些什么才成哦。”
　　风似乎大了些，吹得花瓣瑟瑟飘落，少年闭上了乌黑的大眼睛，柔声道：“别怕，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不会让他们再伤你的。”
　　那夜无风也无雨，但在树下躺了一夜的少年还是有些无精打采，面色苍白。他的家仆天明时才哭哭啼啼的寻来，将他带走，从此，再也不见。
　　晨光熹微，粉色的花枝在微风中轻摇，飘出一句比风还轻的话：
　　我只会为你做三件事。

　　沧海桑田，金乌轮转。
　　相传五百年的古灵寺旁有株五百年的桃木，只开花不结果，但那花团锦簇，花期绵长，艳绝无双，引得无数才俊善信游赏参拜。
　　“张兄你素来爱桃花，想来这古树定是要来看的，但是日日来也未免太过了吧？”宋元一脸无奈道，“早知今日，当初便不该带你来。”
　　张焘小心翼翼的舀起一勺水浇在树根上，笑道：“宋兄此言差矣，我与此木有缘，必会相见，你带我来只是顺水卖了个人情，岂不大好？”
　　宋元以扇扶额，摇头叹道：“唉，痴人。。。。。”

　　飘渺的梦境中，一个声音低低叙述：
　　我只为你做了三件事，
　　一件，花早开了一日，替你引了一段缘；
　　两件，花自折了一枝，为你挽了一个人；
　　三件，花多开了一夜，帮你挡了一夜雨。
　　我只能为你做三件事，
　　早开一日逆了天意，自折一枝动了天劫，多开一夜误了天时。
　　被罚修为尽毁，白蚁蚀心，天闪劫终。
　　可我，不悔。。。。。。
　　梦中少年面色苍白，却笑得如沐春风。
　　“谢君赠吾五百年随缘桃花开。。。。。”

　　张焘梦醒早已泪布满面，独自坐在空寂的茅草房中，一抹晨光从不蔽风雨的窗棂上漏进来，落在他身上，竟然有些灼烧的感觉。
　　五百年的时光何其冗长，前世之缘，不过玩笑而已，何必较真至此。。。。。

　　君爱桃花不忍折枝，桃木爱君自折其枝。

　　细细的收起枕边那截桃木，小心裹入怀中，开门种下桃木，片布山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