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温柔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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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做料理的目的很现实——省时间、能吃饱。她既不会细心地削去番茄的外皮，也不会在意“番茄炒蛋应该下盐还是放糖”的争吵，甚至连蛋浆都仍未搅匀。这些细节都不重要，因为家庭料理的重心是“饱”，将番茄炒蛋盖在白米饭上的妈妈如此坚持道。
“诶——太令人失望了吧！以惯常的设定来说，我看见的应该是，失恋的少女梦见从前痴恋心上人的画面，最后呼喊着对方的名字，伸手企图挽留，却无可奈何地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忍不住在半梦半醒时被回忆杀虐出了两行清泪。然而！你的梦境居然只是番茄炒蛋？”
不二奈奈子被那个聒噪的家伙吵醒，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看到陌生男人盘腿坐着，摸着下巴纠结不已：“原本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来安慰一个少女心碎了一地的姑娘，展现我温柔体贴的绅士风度，没想到啊啧啧啧……”
那意味不明的“啧啧啧”惹起了奈奈子心头的一把火。如同平时教训别扭的双胞胎弟弟一样，她冲上去朝着那人欠揍的脸挥出一记铁拳：“真正的绅士不会在未得到许可的情况下，随意窥探少女的心事！”
她甩了甩火辣辣的手，仍觉得不解恨，恼羞成怒地狠瞪一眼依旧盘着腿倒在地上的男人。扫了一圈这四周都是烟雾缭绕的地方，奈奈子抿了抿嘴唇，毫无耐心地转身就走。
一直揉着脸哎哟哟叫苦的人见情况不对，立即放弃过度夸张的苦情戏。他那谄媚的笑声像是见了肉骨头的小狗一样追着少女而来：“不二家的少女，别急着走啊！我可是监管网王世界的穿越大神，来聊一聊嘛~~~”
即便听出话尾音之中的波浪线不怀好意，奈奈子依旧顺着他的声音停下脚步，回过头。说话的声音近在耳旁，对方却还是在原地盘腿倒向右方，挥着小手嚷嚷：“少女，快快快！来帮一帮老人家，扶我一把呗！”
奈奈子面无表情地往回走，将倒地不起的男人扶正，然后抱起手臂上上下下地打量。
在穿越到网王的第十四个年头，不二奈奈子见到了据说负责引导自异世界而来的穿越者的大神——一个习惯盘腿坐着结果双腿发麻，于是正在一边皱着脸按摩小腿一边嘀嘀咕咕埋怨着什么的男人。
这个家伙，一点都不靠谱。综上，奈奈子做出这样的结论，并且再次旋身离去。
“怎么又跑了啊喂！”穿越大神眼见对方去意已决，赶紧亮出王牌，“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个小姑娘的真实身份了吗？”此招一出，果然有成效。看到高傲的少女鼓着脸颊气呼呼地折返，他非常得意：“我可是无所不知、有问必答的穿越大神！但是，每次见面你只能问三个问题！珍惜机会吧，少女！”
懒得吐槽他那奇怪的设定，奈奈子翻了个白眼，注意力又回到她在意的事情上：“她到底是谁？”
“管理员。”穿越大神言简意赅地抛出一个答案，然后故作沉默看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小心眼地扳回一城，“我的职能范围就是引导穿越者、监察这个世界是否由于外来之力而产生异常。你们啊，总是率性而为，给我这个老人家添了不少麻烦。诞生于二次元的我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处理异常点，只能拜托理念相同的穿越者了。”
自从保有三次元的记忆在二次元清醒之后，不二奈奈子一直认为自己正是某部穿越小说的女主角，在众多平凡少女之中脱颖而出，成为男主角心里独一无二的特别存在，挥一挥衣袖便轻易带走男配角的心，最终横扫千军万马救世界于水深火热之中然后称霸天下。
听了这个男人的解释之后，奈奈子不由一愣，艰难地消化此信息：“所以说，她才是被选中的人……而我只是为主角升级提供经验的反派BOSS？”
“少女，我可没说过这么不负责任的话。”穿越大神凑上来，拍了拍瘫软在地的奈奈子的肩，“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之中的主角、他人人生当中的配角。别老是活在别人的故事里，年轻人啊，还是踏踏实实地打你自己的主线剧情，闯出自己的天地。”
他撇了撇嘴，脸上难得有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大彻大悟：“至于所谓的正义与反派……唉，对和错，真与假，这样的判断仅有一个字，但很多时候都是说不清的。当然，在你这种非黑即白的年纪，不理解我的看法也没关系。你坚持你的想法，我贯彻我的意志，谁也别指望说服谁。”
“然而，要是哪一天我们狭路相逢了，就一决高下，向我们各自坚守的东西致敬吧。”
这个在平日里常常表现得吊儿郎当的大神，鲜少地说了一番大哲理，可惜说者有心、听者无意，奈奈子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神色茫然。而所谓的“第三个问题”，也被她以一个简单的请求替换了：“拜托你转告那家伙，明天我和亚久津约好在青学女子网球部一战，请她务必要到场。”
少女忽然站起来，得体又妥当地鞠了一躬。这反差极大的谦逊诚恳态度吓得穿越大神挪动着酸麻的腿急匆匆退后几步。
从梦境里挣扎而醒，奈奈子情绪低落地坐起来。细细地回忆起刚才戏剧性的发展，她下意识地抬起打出铁拳的手揉了揉，发现原本戴在手腕上的琥珀手链由于睡姿不当，被推到小臂上。已经达到弹性极限的手链在皮肤上勒出一圈浅红的印子。奈奈子将手链拉下来，挠了挠发痒的链痕。那一块地方马上显出如同过敏一样的红，又痒又疼。
就像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又痒又疼。理智告诉自己只要不伸手去抓挠，那链痕自然就会慢慢消失，但手指依然不听使唤地继续作死。
那一天的比赛，与其说依靠那个女孩子敏锐的观察力以及准确的预判而取得小小的胜利，倒不如说奈奈子在提出那个请求时就预见到，被选中的主角必定受到胜利之神的眷顾。
在这个世界上，就算努力了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有回报。在少年漫里，倘若努力之花真的结出果实，那么摘下那颗荣耀的人，必定就是主角。奈奈子讨厌所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励志台词，也更讨厌眼前这个能够天真而坚定地起誓“我会努力”的人。
她也努力过。
花费更多的时间去训练旋球，只是因为喜欢那个少年打出外旋发球时嚣张又得意的笑容；装作对网球感兴趣的样子与哥哥聊天，只是想趁此机会打听青学的消息；在姐姐为哥哥的比赛占卜时，故作神秘地预测比赛结果，只是偷偷期待着哥哥发现她神准的预言后，会当作趣事与队友提起自己；成为青学男子网球部的经理，针对每个人的身体情况设计训练计划，只是希望能得到喜欢的人的注意。
幻想着以少年的一句“你挺厉害的嘛”而展开恋爱故事的奈奈子，变成了一个局外人，看着另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看着从前的自己双眼发亮地许诺：“我会努力的。”
“你不妨试试。”然后被无情的现实撞得头破血流，变得愤世嫉俗，指天咒地怨恨着“苍天无眼世道不公”，结果只得到胜利女神的一声长叹：“抱歉，我们选中的人并不是你。”
少女在心里恶毒地咀咒一番后，便跑去公园的草地上，又是跺脚又是踢石块，把剩余的负面情绪发泄得一干二净，才无精打采地回家。她心情不好，连哥哥那句温柔含笑的“小奈欢迎回来”也直接无视，郁闷地坐在玄关处解鞋带。
不二周助见她不搭理自己，只好主动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他托着腮笑眯眯地观察了一会，察觉到妹妹因为自己探究的视线又逐渐火大了，问道：“小奈看起来很烦躁啊。有什么心事需要和哥哥聊一聊吗？”
妹妹却不领情：“有什么好聊的！女孩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自在，要你管！”毫无道理地迁怒之后，她将换下来的鞋子随便一踢，就负气地跑回房间。
看来这一次的麻烦相当棘手呢。不二周助盯着妹妹的背影，若有所思。他伸手拎起那两只沾满草屑泥巴的鞋子，摇摇头，抽出几张湿纸巾，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
裕太和小奈是双胞胎姐弟，性格、爱好总有许多相似之处，连闹情绪的方式也是大同小异。两个小家伙都喜欢跑去公园里，只不过，弟弟会躲在滑梯下小声地哭，妹妹却把怒气都发泄在草地上。都是倔强的人，都是受了委屈又不愿意找哥哥求助的小孩。
女孩子每个月不自在的那几天，却实实在在地坑了不二奈奈子周围的人。
在学校，上课时就仗着在三次元得到的学习知识碾压按部就班成为国中二年级学生的同学，进行社团活动时就把多余的火气和精力施加到网球上。与奈奈子分组练习的搭档苦不堪言，每天都抱怨着“学姐的球威太厉害了”。
在梦里，那个颠覆了她世界观的罪魁祸首也遭受了可怕的惩罚。一人一神做着你问我答的日常任务，常常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由于穿越大神那坑爹的坐姿习惯，他经常因为腿脚不便而被这个女汉子打趴在地。
在家中，事无大小，只要能挑出毛病的，她就能借题发挥闹脾气。就像今天晚上把电视频道轮了一圈，没有看到她喜欢的节目，便将遥控器一丢，使劲地跺着地板跑去露台上生闷气。
从学校回家享受晚餐的不二裕太也尾随其后，溜到她旁边，塞给她一个耳机，然后拨弄着随身听：“姐，你想听什么歌？”
小刺猬立刻张开她的刺：“你那些鬼哭狼嚎的歌，我全都不想听！”
以前揪着一件小事就能吵起来的弟弟却好脾气地耸耸肩，随手选了一首歌。
耳机里传出女子如泣如诉的歌声，仿佛坐在普通的小餐馆里，听一个流浪到此、有缘吃一碗猫饭的女人说起她的人生经历。她的故事就如同清澈的星河自天边缓缓流到人间，似乎能令躁动的情绪安静下来，又已经唤醒了另一种触动他人的想法。
“这是什么歌？”
“迷路的猫。”
简短的对话结束之后，俩姐弟又沉默地站在阳台上，一个抬头对着满天星斗发呆，一个低头摆弄自己心爱的随身听。
“姐。”别扭的少年踌躇一会，忐忑地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姐姐，“你是不是还在为上次我没听你的劝告使用了晴空抽杀而生气？”
被弟弟的问话牵引出与那场比赛相关的不愉快回忆，奈奈子没好气地回答：“想太多了，这一次跟你没关系。”
不二裕太挠挠头，松了一口气之后，又不知该说点什么体贴的话安慰姐姐。他有些着急，只好顺着自己挑起的话头说下去：“听姐和哥哥说过以前学的晴空抽杀对身体发育有害之后，我就试着去改良招式了。现在还没大功告成，但是我一定会把它变成真正对我有用的网球！”
——也许你站在家人的角度，觉得晴空抽杀只是有害无益的招式。但对于不二裕太来说，最起码，对于现在的不二裕太来说，那就是他的网球。
看着弟弟雀跃的表情，她就会想起那个女孩子曾经说过的话，更是怒从心来、口不择言：“裕太，就算你这样努力，今年的都大会四强还是没有圣鲁道夫。下一年也不会有，以后都不会有的。”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被选中的主角是青学，而非圣鲁道夫学院。
少年的脸色一变，握紧了拳头又缓缓地松开，重复数回，才说：“但是我就是想要赢。”
在三次元生活了十八年，来到二次元已达十四年的奈奈子，倒是积攒了不少人生经验，只是不能如同那首《迷路的猫》一样坦率地唱出来。准确来说，其实是望着弟弟那双发亮的眼睛，她狠不下心用过来人的经验之谈打压他。
你坚持你的想法，我贯彻我的意志，谁也别指望说服谁。那个不靠谱的大神，也算是说出一句不错的话来。奈奈子心想。
一周前在喜欢的人手上败得一塌糊涂的奈奈子，原以为离开男子网球部就能眼不见为净，慢慢地整理情绪，投入下一段恋情。可是到了都大会半决赛当天，她还是翘了社团活动，来到比赛地点。
“小奈是来给哥哥加油的吗？”
瞪了一眼哥哥那张迷倒万千少女的温柔笑脸，奈奈子摇头：“才不是。”说着，视线便顺应心里的答案，落在了备受瞩目的青学新星身上。当然，她也看到了与他并肩站着说说笑笑的女孩子。
那就是被他选中的人。奈奈子落寞地垂下眼。
前几天还主动关心自己是否有心事的哥哥，这会却只是沉默不语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被他触碰到的发丝向大脑向心脏传达出一种酸酸甜甜的暖意，暖得她的头皮都发麻了。
“突然好想吃番茄炒蛋盖饭。”奈奈子迎着不二周助疑惑的眼神，吸了吸鼻子，声音里既有哭腔又含着笑意，“酸酸甜甜的番茄和金黄香滑的蛋浆炒熟后盖在热乎乎的米饭上。被美味的汤汁浸泡过的饭，我能一口气吃上三碗。”
“那么，今晚就让姐姐做这道菜吧。”青学的天才少有地皱了皱眉，“但是这道中国菜稍微有些难处理呢。”
曾经在中国生活了十八年的奈奈子被他的话戳到笑点。
不二周助觉得莫名其妙。
奈奈子拉起哥哥的衣袖，擦掉笑出来的眼泪，神清气爽：“哥哥，我啊，前不久失恋了。现在，我还是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不过，将来有一天，我也会去喜欢另一个人的，对吧？”
“嗯，我的小奈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优秀的人。”看见妹妹终于解开心结，不二周助宠爱地替她将被风吹乱的刘海理好，“哥哥之所以会承认那个人很优秀，不是因为对方的能力，不是因为对方的才华，而是即便小奈发脾气的时候，这个人仍然会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一起解决。”
听出哥哥对于前几天她所作所为的含蓄又柔软的抱怨，不二奈奈子吐了吐舌头：“真的会遇到这个人吗？像姐姐、哥哥和裕太那样对我好的人？”
“当然。小奈的预言不是一向都很准确吗？”冰蓝的眼眸盈满温柔的笑意，像是冬去春来之时冰雪消融的湖水，“我的话自然也会实现，因为，我是小女巫奈奈子的哥哥。”
说完这句话之后，少年就被队友拉过去听龙崎老师宣布的比赛出场安排。奈奈子傻呆呆地凝望着哥哥高挑纤瘦的背影，半响，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挡住羞红的脸。
那个被自己通过作弊和谎言堆砌而成的“女巫”身份，竟然在他的寥寥数语之间，变成了一个温柔而美好的愿望。能做到这种程度，或许他才是那个会魔法懂人心的巫师。
作者有话说第57章 温柔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