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词中有誓两心知（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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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酿蜜虽然浅淡，后劲却极重。妙明饮了两杯，便觉得气闷，自己提了个玻璃绣球小灯笼出来透气。此时秋气正凉，皓月当空，妙明因想着水边的月亮必定更美，便拨花分草，行到紫霁南薰殿后的溶碧池畔。
紫禁城中的草木，按照五行之色所种，南方五行属白，故而南薰殿周围多种槐花，眼下秋意已浓，槐花如堆雪碎玉，在地上落了有一寸许厚，槐树荫荫，多半已经结了垂累的果实。此时池中月光粼粼，水波一动，便似是一双带笑的眼睛一闪，满池晶莹。
妙明俯身将琉璃灯轻轻挂在槐树枝上，便去解树下的小舟。忽听身后一人说道：“当心石头上的青苔，看跌倒了。”
妙明冷不防的惊了一跳，抬头却见胤禛轻袍缓带而来，玉色纱衫罩在玄色九龙盘天蟒服之外，如一层淡淡的月光。她抚着胸口拍了拍，笑道：“吓了我一跳。你倒是眼尖，怎知道我出来了？”
胤禛微笑湛湛的看着她，可是这微笑里，又有一丝笃定的意思在，缓缓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心事是滚烫的花汁酒，满满的倾在棠苞玉杯里，熏红了妙明的脸颊。在他湛湛微笑的注视之下，要让他知道了。
胤禛帮将蚱蜢舟推到水中，拉着妙明的手跳上舟来，小舟摇摆晃荡，搅碎一池星光，盈盈如泪。两人嬉笑着挽着手找平衡，空气里满是甜如滴蜜的槐花香，那香气浓郁的在月光之下如一层轻雾。渐渐的，船飘得越来越远，挂在树上的琉璃灯笼看着像一粒萤火，船也平稳下来了，可是他的手却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两个人并肩坐在舟上，妙明觉得自己是一块冻玉，除了脸上的一点热，浑身都是冰冷的，晚风如水，也只是滑过玉的表面，没有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耳中才听到水声欸乃，木浆悠悠。她轻轻侧转过头去，脸颊被月光浸得透透的，两片微红的颊影，看着胤禛的双眼，自己的影子，被水声搅乱，被月光揉碎，投映在他眼中。忽然远处不知哪里的花阴里蓦地传出一缕笛声，如丝如缕，空空旷旷，一发觉得天地皆清。
“时间过得真快。”他忽然感慨，声音在桨声中如梦“记得第一次见你，你才七岁罢？现在还记得我们在香雪海的时候，你掉了眼泪又擦掉，倔强的像个男孩子。后来……胤祹就来把你带走了。”
妙明想起往事，也不由得笑了，叹道：“彼时刚平噶尔丹之乱，胤裪总觉得皇上把他送到科尔沁，是当了质子，以子换兵，所以回到紫禁城里，难免心中委屈。”
胤禛像是在品味着什么略带苦涩的东西，笑容有点萧瑟了，这两个人的船上，忽然有了三个人的影子。可是他还是点头道：“你和胤裪自幼亲厚，不同别人，自然是要护着他的。”
这话在妙明心里过了一过，觉得味道有些不对，可究竟是什么，又说不出来。自从胤祐受伤之后，胤裪的性情比从前益发乖张不羁，醉酒、行猎、猜枚、眠花，无所不至，见了妙明也总是自远着。妙明心里想着，一阵难受，忽然觉得眼前的良辰美景也褪色了。沉默是太浓稠的分量，让人禁受不起，她长长的叹了一声，向胤禛道：“四哥哥，咱们回去罢，我口渴了。”
胤禛顿了一顿，转过头来看她的眼神有一点不舍，带着商量的口吻，迟疑问道：“那我给你拿荷叶杯盛水喝，好不好？（1）”
妙明极少见他用这样恳切的语气说话，也就不忍心就此离开，遂微笑道：“这里哪里去寻荷叶杯？”
胤禛将小舟划到池南源头水波最清处，笑道：“其实宫里人皆不知道，这里的水味最甘甜，不逊于玉泉山水。我小时候常陪荃母妃来此处汲水泡茶。”此时莲花已凋，玉白的莲瓣如泪水打湿了的丝绢垂在依旧碧绿的荷叶上。片片荷叶皆有银盘大小，绿肥莹亮，露珠滚动，胤禛摘了一片荷叶，在水中淘洗了两次，在汩汩的泉眼处抄了一盏清水，递给妙明，笑道：“人造不若天成，玉雕金杯，哪里有这不加矫饰的荷叶杯清透？你尝尝。”
妙明接过荷叶，见澈如清霜的水中，落着叠叠的月影，清冽之气扑鼻，低头啜了一口，满颊荷香。
胤禛笑问道：“好喝么？”
妙明笑着点点头，又喝了两口，将荷叶递给胤禛。胤禛接过来，见荷叶中还有半盏水，便仰头喝尽了。
妙明见了，心里一震。胤禛回首问道：“怎么了？”
妙明脸上的红晕，如杏花天影，一双明眸如水，道：“没……没什么，只是我小时候我阿玛也是会这样喝我喝过的水。”
胤禛笑道：“好啊，我不过比你大几岁，就真的老得像你阿玛了么？”
杏花晕又深了一层，妙明却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胤禛喝完水，将那荷叶折了折，揣进怀中，笑道：“若是扔到池中，只怕被促狭的游鱼衔走，还是我留着罢。”
妙明不禁羞红了脸，伸手道：“那不成，你还给我。”
胤禛袖手摇头，笑着道：“你想要，就自己拿。”
妙明见那荷叶别在他胸口，便轻轻捶了他一下，道：“荷叶在你心口，叫我怎么拿？”
胤禛忽然俯身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我都是你的，有什么不能？”
像是很大的风在耳边吹过，一瞬间除了风声一切都沉默。那风声是他，回环天地，无所不在。妙明试着挣了一下，胤禛却拥得更紧了。妙明便就让他拥抱着，侧脸轻柔的靠在他的胸前，他的呼吸，像是草原的起伏那么有力，绵延不绝，让她迷了路。她能听到他崩崩不止的心跳声，像是沙场上的战鼓。那可不是她的战鼓声么？紫禁城是一场永远不消弭的战争，她接受了他，就是接受了这一战的永恒的战书。为了他，永世不得安生。
胤禛轻轻的，轻轻的吻着她的头发，轻柔得不让她发现。良久，低声吟道：“绝代佳人难得，倾国，花下见无期。一双愁黛远山眉，不忍更思惟。（2）”吟过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尽是欢喜之意。妙明离着他又稍微坐近了一点，几缕秀发清香如蕊丝，吹拂到他的面上。胤禛把她稍微离开一点，深看着，问道：“你是真的么？”
妙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音清越，如碎冰玉。“我不是真的，我是雪堆的，太阳出来了，一阵风就散了。”
明明是玩笑话，听着却异样的刺心，胤禛又紧紧把她拥住，左手抵住她的嘴唇，道：“不许胡说。”
妙明伸了伸舌头，收起玩笑的神色，道：“四哥哥，以后无论我们身在何处，都如在这溶碧池中。你眼中只有我，我眼中也只有你。好么？”
胤禛心中一震，促促的问道：“你肯？”
妙明倚在他的心口，点了点头，立时听到他的心有力而快速的跳动。两人相拥坐了一会儿，晚风渐凉，胤禛觉得妙明衣衫甚是单薄，便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道：“不早了，我们回去罢。”迟疑着，低头在她唇角轻轻一吻。
小舟摆荡，荷风徐徐，满塘清香，岸边槐花如雪，花影斑驳，他们两个好像是在迷路在桃园里的世间人，远远的看着紫禁城里的满城灯火，映得琉璃黄的房檐灿然如金，将暗紫色的夜空都匀上淡淡的黄晕，那里有无数的人，无数的心机，无数的送往迎来——可是都与他们无关了。一时间两人都安静了下来，要待开口，又似乎多一字都是多余。他们两个坐在这被荷香环绕的小舟里，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想不到过去，也不必想未来。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词中有誓两心知（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