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炜梵

18、开到荼蘼

　　薇薇接到顾倩茹的电话慌忙请了假赶回家，她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安儿正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了一杯红酒，顾倩茹陪伴在侧，低头不语。看见薇薇回来，安儿道：“薇薇，你去帮我买瓶伏特加，红酒太淡了，我不要。”
　　薇薇瞥了顾倩茹一眼，顾倩茹冲她努努嘴、摇摇头。
　　“我陪你喝红酒好不好？我喝不了伏特加。”说着，到厨房取了一只酒杯斟上了酒，坐在安儿身边。
　　安儿不再说话，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良久，顾倩茹道：“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你和老唐的事情？结果，我却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如果早知道，今天这事儿不会闹到这个地步。薇薇，你也不说。”
　　薇薇看了一眼安儿，低了头，什么都没说。
　　顾倩茹面向薇薇继续说：“方才唐太太到公司闹了一场，想来也不是故意要闹大，因为起先没有惊动任何人。估计也是怕闹太大影响老唐。这位唐太太也算是高知女性，从前在大公司工作过，后来孩子要上学，就辞职在家做了全职太太。我听公司里员工在传，说唐太太跟安儿打起来了，我惊得合不拢嘴，赶忙跑去看看怎么回事。薇薇，究竟出了什么事，竟闹成这样？”
　　薇薇依旧不语，紧抿了嘴唇，像是怕人撬开她的嘴。
　　顾倩茹叹了口气，握了握安儿的手，“我大概也猜到七八分。总之，这件事现在有点大，影响不太好，这些天，先在家休息吧，公司那边有任何情况，我及时告诉你。”说着，起身准备走，“我先回去了，看看现在怎么个情况。薇薇，你好好照顾她。”
　　送走了顾倩茹，薇薇仍旧坐在安儿身边，陪着她沉默。
　　已是四月，天还有些微凉，薇薇越过纱幔去关窗，回来时，安儿面前的一杯红酒已经空空，她又接着倒。薇薇没有拦她。
　　“你还记得陈伯伯吗？”安儿的声音低沉，像刚睡醒。
　　薇薇点头，“我记得，他对你极好。”
　　“我这两天脑子里一直是他的样子，还有他老婆……他老婆可真胖……”她突然孩子般地笑了，“从此，我好讨厌胖胖的女人。”
　　她停下来，空气又安静了，薇薇静静地看着她，她喝了一口酒，嘴角边渗出了几滴红色的液体，在她雪白的脸上如血液般惊心。
　　“其实我和你一样，坚持认为感情需要忠贞。猛子出轨时，跟你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人是我。许是小时候父母感情太好，又或者陈伯伯的事情让我印象太深刻，我比任何人都讨厌出轨。”安儿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老唐是我的上司，认识他时，我已经知道他有妻子孩子。那时他派驻北京，因为我们都是上海过去的，交流自然多一些，相处下来，一点点看见他的优点，不自觉就被吸引了。等我察觉不对劲时，已经病入膏肓。”
　　薇薇帮她倒满了酒，继续听她说。
　　“其实，我在北京度过了一段非常艰难的岁月，因为内心总是煎熬。我不想这样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可是显然无能为力。那段时间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薇薇。”安儿的声音黯淡下来。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薇薇眼里噙满了泪，“为什么？”
　　薇薇能想象安儿当时的日子有多糟糕，一个人，眼见着自己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那份懊恼远超过面对自己最厌恶的人十倍百倍！老唐呢？当时在做什么？他搅乱了一池春水，然后呢？
　　安儿看了看薇薇，惨淡地笑，“你那时候跟猛子也一堆的问题，不见得比我好到哪里去，何苦给你添麻烦。后来，我想通了，其实，我就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但我爱他，也只是需要他的爱，我不需要他给我婚姻的承诺，也不需要他给我婚姻般的责任，我就这么享受我和他彼此之间的爱就好了。”
　　薇薇叹了口气，“老唐呢？他当时什么态度？”
　　“他不比我好过。”安儿忆起那段艰难的时光里，她抑郁到厌食，老唐最后跟她说放手，为了护她周全。他说他看着她一点点在他的双手里枯萎，他不要那样的爱，只要她好好的生活着，他愿意不打扰，只在心里留着对她的念想，足矣。
　　后来……后来她想，那就放手吧，各自安好，她不做那个让她自己都唾弃的人。她对他说，我们见最后一面吧！她想有个最美好的结束，彼此都是最美好的模样，多年后想起，依然会觉得上天厚待了他们。那天，她居然难得的轻松，胃口也好了很多。他们不太说话，她一个劲盯着他看，想要记住他所有的表情。他送她到楼下，她说，抱抱我吧！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大方地搂住她。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可安儿觉得，似乎他们已经这样拥抱了一个世纪。他的拥抱强而有力，带着他的体温，还有他胸膛迸出的激昂的心跳声。她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像小时候爸爸身上的味道，她埋着头大口闻，然后，在他的肩头抽泣起来。他抚着她的长发，一言不发，任她把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肩。她说，不管了，不管了！我们在一起，好不好？他答，我不能借着爱的名义伤害你。她说，一想到要和你分开，我的心都碎了，我要和你在一起。如果相处不了，我们再分开，好不好？不要还没开始就戛然结束。他用力抱紧了她，吻着她的发。
　　薇薇举杯在安儿的杯子上碰了一下，打断了安儿的思绪。薇薇道：“你就没想过你们的未来吗？”
　　“未来？”安儿两颊微红，显然微醺了，“计划那么多有什么用？你和猛子的未来，你可曾算对？”
　　是的，她想和猛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现下，却在经历离婚。她努力了，却来不及了。计划得再周祥，依然抵不过突如其来的变化。
　　薇薇不再说什么。两个人喝完了一瓶酒，抵足而眠。半梦半醒间，听见安儿呓语：“你说过如果我以后生了女儿，你一定会用玫瑰花铺满产房和卧房，你说话可还算数？”

　　薇薇不敢再请假，第二天只能去上班，留了安儿在家，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自己照顾自己。好在接下来马上就是周末，又可以陪她了。
　　正要出门，遇见老唐，他的头发有些乱，胡子也乱七八糟的没有了形状，眼神略显疲惫。
　　他问：“安儿还好吗？”
　　薇薇摇摇头。
　　他点点头，就要进去。薇薇带上门，上班去了。
　　安儿还在熟睡，卧室的窗户开了一半，床上的白色纱幔随风摆动，安儿栗色的长卷发散落在白色的枕头上、被子上，卸了妆的脸色有些惨白，脸上有一条若隐若现的泪痕，她侧着身子，一只手攥紧了被子，许是梦见什么恐怖的事情。
　　老唐坐在床边，痴痴地看着她，眼里尽是父爱的光芒。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儿醒了，眼睛转了一圈，看见床边的老唐正微笑着望着她。
　　“你来了？”
　　安儿想要起身，老唐拍拍她，示意她继续躺着。他握着她的手亲了一下，“你还好吗？”
　　安儿摇摇头，声音低低的，“不好。做了一夜胡乱的梦。”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老唐看着她，眼里尽是愧疚，“那晚我回家跟她谈了很久，以为没事了，没曾想她一大早跑去了公司，我醒来已经晚了。”
　　“她肯放你出来了？”
　　“我担心你！”他替她掖了掖被子，又摸了摸她的脸颊，“还疼么？”
　　她摇摇头，“孩子还好吗？有没有影响到他？”
　　“他很好，我们从不当着他的面吵架。”
　　安儿又道：“你们那晚谈了什么？”
　　老唐看了她一眼，又把眼睛低下去，“她始终不肯离婚。”
　　虽然不愿触及离婚这个话题，可安儿晓得，她绕不过去。“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的情况。我知道这段感情不该开始，但是，已然开始了，我便不再去怨天尤人。我很清楚自己要的，不过是你的爱，仅此而已。你像我的父亲、兄长、朋友、老师……不仅仅是恋人，所以我离不开你。有时候也会难过，半夜里听见你离开的关门声，节假日我一人的空荡荡的房间，我们不能一起出国旅行，也不能一起牵手走在上海的大街上……我们的爱情终究只能在黑暗里，见不得阳光。”她顿了顿，“可是老唐，如果叫我逼着你拆散你的家庭，我觉得我做不出来。”
　　老唐看着她，她虽然看起来憔悴，但目光坚定。他搂过她，吻了吻她的额头。
　　她的额头贴着他的脸，凉凉的，她轻声问：“我们接下来会怎样？”
　　他吻着她的眼睛，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肩，像是哄孩子睡觉，没有说话。

　　安儿申请了一周的休假。
　　顾倩茹电话告诉她公司的决定，鉴于安儿和老唐在公司的时间不短，且工作业绩有目共睹，但事件影响颇坏，所以，安儿降一级，老唐被调至广州分公司。所有的手续，等她销假回去上班后再办理。
　　那是她休假的第四天。她挂了电话，给中国区总裁打了个电话，约见面。
　　安儿最后用自己的辞职换来了老唐的安稳。
　　得到消息的当天，顾倩茹就冲到了家里来，薇薇正在和安儿研究菜谱，打算动手做一道酸菜鱼。薇薇正在努力片鱼，安儿打下手。
　　顾倩茹气急败坏地嚷：“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过你的小日子！八年的努力全都毁于一旦！你就不难过吗？”
　　薇薇听得一头雾水。安儿不以为然，继续剥她的蒜，“不然呢？我此刻该哭成孟姜女？房子哭倒了你赔我么？”
　　顾倩茹用手指着安儿，对着薇薇道：“你看她！你看她！你竟然也不劝劝她！这个决定太草率了！”
　　薇薇放下刀，擦了擦手，走到顾倩茹身边，疑惑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辞职了！”顾倩茹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语调夸张，“为了不让老唐去外地，她居然用辞职做交换条件！”
　　薇薇愣了一下，转头看安儿，“顾姐说的……是真的？”
　　安儿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
　　薇薇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大蒜放在一旁，拉住她往客厅走，“来，你来说说，怎么会这样。”

　　安儿蜷在沙发里，抱着一只米白色的泰迪小熊，那是有一年圣诞节，老唐陪她一起亲手缝的。“我在这家公司待了八年了，从毕业就在这里，待腻了，真的！原本我也打算要换一份工作了，只是把我的计划提前了而已。”
　　“你怎么能这么就放弃了呢？你知道我有多看好你！再过几年，也许你会成为公司历史上最年轻的副总裁！”顾倩茹一个劲地摇头。
　　薇薇看着安儿，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张。安儿晓得她在担忧，“放心啦，我说过，我到哪里都能生活得好好的，我能养活我们俩和小宝！”停了一下，她又道：“你别听顾姐的，她就是夸张，我哪里有那么厉害？”
　　“这是你和老唐商量的结果？”顾倩茹问。
　　安儿摇摇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他儿子刚好上小学，他如果去广州，照顾不了家里，太不方便了。公司的决定外发了吗？他知道了吗？”
　　“还没有，只是告诉了HRD，我和她关系很好，她告诉我的。”
　　“那就让他迟些时候再知道吧。”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顾倩茹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吧，我太累了！”
　　老唐几乎是最后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虽然公司发文没有提及以前的决定如何，只说安儿辞职，但他晓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可是，又能怎样？于事无补。安儿的脾气，他是晓得的。

　　后来，安儿果真就做了一个快乐的小主妇，每天在家研究菜谱，侍弄花草，还像模像样地买了一套茶具研习茶艺。老唐偶尔来看她，不如以前勤。不知是否因为这件事的缘故，感觉亏欠了安儿。他不如以前话多，更多的时候是慈爱地看着安儿笑，对安儿百般溺爱。
　　这样过了半月有余。
　　有一日，安儿猛然间想起自己的例假仿佛推迟了有十天了，又想起那次温存，情到深处，老唐在她耳边呓语：“安儿，为我生个孩子。”她心里酥化了，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地跳舞，全然忘了保护措施这件事。
　　该不会？
　　她自己下楼买了一支验孕棒，偷偷放在洗手间的抽屉里。第二天一大早测了一下。
　　两条杠！一条颜色深一些，一条颜色有些淡。
　　她想，是不是弄错了？
　　过了两天又测，还是两条杠，这一回，两条的颜色都非常明显了。
　　她……怀孕了？
　　她——怀孕了！
　　她心里涌出一阵欣喜，这是她和老唐的孩子！会更像老唐一些，还是更像她一些呢？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她和老唐都喜欢女孩，可要是个男孩子，她也是欢喜的。孩子要叫什么名字呢？她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老唐，会开心吗？
　　她给老唐发消息：“我好像怀孕了。”
　　握着手机，等着老唐的回复。一分钟似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老唐回复：“这么说，我要当爸爸了？”然后是一个笑脸。
　　安儿也笑了。
　　老唐的信息又来了：“你好好休息，晚上我来看你。”
　　安儿小声地喊了一句“哟嚯”，兴奋地躺倒在沙发上，忽又觉得那个动作幅度是不是太大了，会不会伤着孩子？她两只手轻轻地抚摸着肚皮，喃喃自语：“对不起啊，宝宝，我不是故意的，有没有弄疼你啊？”
　　安儿自幼丧父，几年前母亲也走了，若不是现下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她在这世上再没有骨肉至亲。她抚摸着肚子，仿佛拥有了全世界。她不管最后和老唐会如何，也不管旁人怎么看她，她抚摸着肚子的那一刻，她决定，这个孩子她要定了！这是她林安安自己的孩子！唯一的亲人！

　　薇薇问她，真的想好了吗？真的下定决心要这个孩子了？
　　安儿仰着头看着薇薇，一脸的坚定：“当然！”
　　“老唐能离婚吗？”
　　“和他离不离婚没关系，这个孩子是我的！”安儿大大地咬了一口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