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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穿·中 ...

  •   我从龙以豪的西装上衣袋里、抽出手帕擦了擦嘴再塞回去。两个相对而站跳起扭扭舞。

      扭肩摆跨、划水蹭地,你进我退、你升我降,毫无章法全随韵律的随性摇摆。周围都是这样的人,受乐感染脸带欢笑氛围大好。

      乐队见大伙儿参与度高都下了场,可不想现在就放他们回去,索性放弃了编排的曲目,这会儿提前奏起一曲《Cooley’s Reel》。

      苏格兰风笛发散出高亢缥缈的音色,似是从遥远的故乡而来,在这乡村舞乐的伴奏下,人们成对跳起了轮舞。我和龙以豪胳膊挽着胳膊跟随舞众在大圆上绕动,又互为圆心转圈圈,没有一句话却是笑得不能再笑,仿佛我们是两颗星球,合二为一、引力相黏。

      方向改变、时间流逝、周遭变幻,自转或是公转都不能停止,因为我眼中锁住不放的只是龙以豪的笑颜,和他笑眼中映出的我的笑脸。我们变换阵型,我们做着简单的纵队、十字、穿行,我们每一颗星球都在这舞池宇宙中不断被繁星乱眼、又不断被自己的双子星吸回身边。

      紧跟着一曲《The call to dance》到来,几个钢琴音符乍一流泻、我就被这曲俘获,可眼见几位女士退出舞池我也跟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们大概和我有同样的疑惑:这一曲该跳什么呀?龙以豪就拉着我跑到了舞池最中间去。

      几位正在犹豫的男士见状忙给我们让出位来。我隐约要猜到,钢琴吉他架子鼓的协奏就突然停了,小提琴开始急速独奏,踢踢踏踏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龙以豪笑看着我、在我面前踏地晃动双脚不歇。

      是了,这是一首踢踏舞曲。

      可能这个舞会上会跳踢踏舞的人不多,而龙以豪的母亲艾玲娜有着爱尔兰血统,龙以豪自幼时常跟随她往来欧美走亲探朋,是以耳濡目染。

      他穿着适合舞会的黑色皮鞋,他脚尖击戳脚跟跌剁,快速地和地板发生摩擦,碰撞出节奏踢踏作响,就好似堪比乒乓球大小的雨点跃动在大鼓上。

      他弹跳甩臂转向回旋,热烈不吝地调动起全身力量,额上是飞扬无忌的湿发、脸上有肆意张狂的俊采。我对他的五官再熟悉不过,却在他此刻急速的颠簸里,只可见他干净高挺、甩上汗滴的鼻梁,和带笑时皱起、右高左低的刀眉。小恶魔般小火球般,当他转身回来第一眼就是留给我的笑意,又让我觉得,他有着小暖炉般热水袋般的温暖。

      我忍不住就对这样的龙以豪着了迷。可我站在这里干嘛呀!我应该学四周围所有的别人把舞台给他让出来,让他成为这舞池中最受瞩目的唯一。

      当我转身要离开他却拉住我的手,只见他两脚一蹭将皮鞋脱了下来。没有了踢踏的鼓点人们安静地看着我们,我感到有好几个小节全场除了乐曲没有一丁点声音。

      于是人们低讶,随后爆发了掌声。

      我再次从龙以豪身上抽出手帕、塞入他一只鞋中,然后,就着自己的舞鞋将脚穿进了龙以豪的皮鞋里,刚好。这时已有好几位男士递上了他们的手帕,我顾不得看人接过一方快速穿好第二只鞋,就也挑起踢踏舞来——回忆着龙以豪脚上的动作、踩出我能感受到的节拍。

      龙以豪在旁边似是鼓励地低看我的脚,不断点头,然后他脱掉黑西装单穿白衬衣,只着黑袜的脚也在地板上跳跃。在舞曲的最后他拉着我绕场旋转一圈邀请所有人重新回到舞池,在最后的最后我们交叉拉手、后仰着身子转起了圈,快到要被甩出去。

      笑声满溢,踢踏声不绝,我徜徉在这热闹有如太平盛世、天下齐欢的氛围里,如梦似醉,如影还幻,不愿醒来。

      舞曲结束,我终于还是被他牢牢拉住抵过了惯性,我们相视而笑,但也许我的脸上曾有过片刻的慌乱,他收手一拉、我靠向他,我们就都很高兴地拥抱起来。

      接着是《Espresso》,跳弗拉明戈,我看到好几位专为此来的烈焰大红裙,舞池更成了一片自由奔放的海。

      当我感到有些力竭和龙以豪手拉手走回座位,我的身后却响起了《第二华尔兹》。

      我在要坐下的关头被穿着燕尾服的元修齐拦住。他向龙以豪征求同意后对我伸出了右手,我好奇地看向龙以豪,他带着笑把我的手交到了元修齐手上。我抬手扯出并不存在的大裙摆,退步半蹲对元修齐致意。

      然后他牵着我再次回到了舞池。我们在华尔兹悠扬的乐声中摇摆。不断回旋,不断画着圈,诠释着圆舞的真谛。我在他手心里,在他近身边,被他扶着腰,一圈又一圈,落叶般飘舞,轻盈地摇曳,纱裙在飞扬,我的心荡漾。

      我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他高大魁梧,坚毅如墙,他却在我手中有着最为牢厚的存在感,让我不必担心、会经他的身体穿透到未知方向。

      我们搭手迭送,我们手吻着手,像是翻花绳的协作,又像是“你拍一”的契合。我虽没有穿裙撑蓬裙,但却好像能看到自己的大蓬裙,那是一朵富丽堂皇的花,在我们的一呼一吸间盛放,随我们的一步一滑张合,而我们的手就是那不断向上、柔中带韧的藤蔓,源源不断输予它新的生机和营养。

      舞池里还有无数対舞者,我感到我们的脚步是那么地协调,如入无人之境,可以不管他人周遭。

      当他抱起我我轻巧地起跳,被他举起坐上肩,他脚下转向我在满场中央高旋,看四方厅壁圆合成一道道金光,我始终微笑,不因这迷幻炫亮的金煌晕眩。

      又一个托举我被他提腋凌空,他稳似罗盘而我是他盘上指针,水晶灯簇重复地出现重复地消没,我感到天旋地转,我在这一瞬间大脑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仿佛动的不是我们,而是这个舞池,是这整个厅场,这整个星系!我低头看他,他在我眼下望我,我在上,却是他为太阳。

      从下往上照耀着我,无孔不入包裹着我,尽管现在是晚上,是舞池,可我却觉得,我站在太阳底下,承受着他的光芒。不烧不烫不灼,他让我感到,那样柔软,那样安心,那样可靠。

      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我在他针尖,我只是他指向命运的一个点,为了画出自己的星轨,而不顾一切与他相连。

      低沉而厚重,温柔而笨拙,一段拉管长号突入独奏,我们在舞池中换移区域,我看到我的旁边是白归黎和娄倩倩,那个全身通白到头发也是白色的男美人,对我眨眼一笑,一阵令人心慌的电流传来,我还未及多想,下一个转身,我就已经被元修齐遣送出去,我回头看他,他搂住了娄倩倩,而我,到了白归黎手上。

      “阿黎……”我害怕。我近乎求救地喊他,却不能再说下去心中的话。

      我害怕、因他太过美丽,特别是现在,他眼里还魅惑妖娇、流光生华,妖孽一般的目光注视着我,这让我觉得,跟随他的每一个节拍,每一次圆舞,都像是有巨大的离心力快要把我甩出轨道去,是的,是那样出轨的觉察。

      可是。

      这滋味很美好。

      因为这个人是阿黎。

      这滋味于浅骤的惊骇后反扑来巨大的欢愉。

      我在短暂的惊惶后恢复了笑脸,又一次转身看到了元修齐,他也对我笑,微垂的唇角牵平、脸颊的肌肉上扬,然后回过头专心看他的舞伴,用良好的绅士礼仪拉稳她、让她在他手下转圈。我于是也对着白归黎笑。

      我们舒张手臂离远,我们收手回来对望,距离忽远忽近心情却并不因此消长,像荡在秋千上能一次比一次更积攒力量,我的快乐也随着和他之间的距离的改变、愈加高荡,愈加荡高到更为危险的地方。

      如果说,元修齐是太阳,是守护,那么白归黎就像是闯入舞会来带走公主的假面,他可能是个大盗,可能是个小偷,可能还是采花贼,总归路数不正。但对公主,高居殿堂的公主,谨遵礼法的公主,那危险极具诱惑。

      而因为他没有戴面具,那一点不确定的可能都不留给我。我毫无反抗之机,我只有全盘沦陷的份。

      无力反抗,不想反抗,我沉浸在白归黎带领我的旋舞里,从最初的不安到现在的体会到危险的快乐,一步步弥足深陷。

      又一次交换,我却在近旁看不到元修齐,我要被换到谁的手里?

      指尖传来了冰凉而熟悉的触感。我转头看到是他,脸上笑意立刻加大。

      左千君来了,哥哥来了,那意味着我在这个舞会上踏出多少错步,跳出多少错“舞”,都不会被责罚,都会有他帮我挡,都可以不计后果。

      因为我的哥哥,穿着高雅典朴的西服,迈着风度翩翩的脚步,挽着温文尔雅的笑意,装着满腹成车的学识,完美得无懈可击,保有了真正的贵族气质,无论东西方都会承认,却只是我一个人的骑士。

      只因我的喜怒遭遇,而有了裂痕的可能。

      哥哥温暖的笑眼只看我,可不知道是不是转了太多圈,渐渐的,我感到幻视,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哀伤。我惊讶,我想要确认,我靠近他拿眼神询他,可向来读得懂我的、我的哥哥,这一次却把我甩出去了。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怕那悠悠球一样弹力的线收不回来,我会滚得好远,庆幸我被他拉了回来,虚惊一场。我们继续随着一段平缓后高亢回的音乐摇摆,我在心里刚经历了一场离别,还有些不安不解,他单手拉高我的手,我做了几个立在他手下的轴心旋转,看见他眼中加深、扩散到脸上的笑意。

      我马上回笑附和他,试图告诉他我愿意这样以他为依托,在他手心里如此不停地回旋,只为每一个圆满能恰见他的笑脸。

      在舞曲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又一次被交换,完成了人们赋予华尔兹的另一种圆满:让女人回到那个最开始和她跳舞的男人身边去。

      我在元修齐身边,回头望左千君送别我的指尖。苍白瘦弱修长,冰冷温柔有力,他的手是那样地美,多少次那双手为我擦眼泪,从我腿湾穿过抱起我,摸着我的头抚下我的背,以指背沾药以指腹轻推……不知为什么,只那一眼,他手指指尖划出的残影余光,却让我感到,他尽管舍不得,但还是要把我送走。就好像,不是他留不住,而是他不要留。这个手的动作,是这样告诉我的。

      元修齐把我带出舞池休息,他气息平常,我还喘着气晕晕乎乎,看舞池中央他人流光。

      当众人期待的探戈到来,那却是一首极为经典但又极为难跳的《一步之遥》。

      我看见场中出现了一对爱侣,男的黑西服,女的白长裙,跳起阿根廷探戈。

      踢腿扭头,顾盼贴合。

      他们的年纪似乎不太匹配,因为男的看上去比女的大……接近十岁?可他们两个人却很般配。一个儒雅成熟,强势主导,让我想起《乱世佳人》里哄女儿的白瑞德,一个貌虽不及斯嘉丽,但右边脸上一个大酒窝,见之难忘,很有特色。

      当小提琴纤细哀婉的音符独自流出,与那位女士沉敛孤零的气质就正相衬,让人不禁去想,那一定是有什么不与外人说的因由。而当风琴加入,曲调有了缠绵悱恻的变化,那两个人之间就流露出了一种纠缠不休、穷极偏拧的气场。贴腰,勾腿,抚摸,旋转……试探,进退,勾引,追逐……肃着脸,任着心。

      他们的每个动作看起来都是那么地标准刻板、固守在以古老传统纯正的名义、规制的合理范围内,但又在每个动作里、都倾注了强烈噬心的情感,以极致的完成度,使得舞蹈最终呈现出游走在边缘线、只差一步就要状似无意实则蓄意,打翻平衡、突破伦理的危险大胆。

      而那份强烈到噬心的情感,正是可从那位男士的眼神表情动作……整个人身上窥见:在浓到化不开的爱意里,掺一线苦涩,将错爱搅拌。

      《一步之遥》被全新演绎并重赋含义,这一曲没人舍得上前打扰,甚至从大家都被震住的反应来看,也许每个人在某一瞬间都有过这种错觉:他们聚首在此不是为了跳舞,也不是为了围观,而是为了做一场祷告,乞求天地间能留有一片独属于这对男女的时空,免却他们恒要觊觎幸福、偷藏爱恋的苦难。

      这样的舞蹈不应该被鼓掌,不应该用鼓掌去破坏,只需要默默欣赏。我认真看完他们最终成为表演的自我纵情、在男士拥着女士下场后,于心中默默这样想。回头一看我身后这隅席间的人,看来他们也跟我想的一样。等我再看回舞池,却见龙以傲向我走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十四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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