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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求不得 ...

  •   我是天下第一铸剑师莫上邪最钟爱的徒弟。我也是一名剑客。

      我的剑很冷,我的眉也很冷,我的心更冷。

      我的师父总是在看到我的时候陷入往事沉思,他说:“我年轻的时候,遇到过两个与你很像的人,就仿佛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耀着太阳的光华,但也难以接近。后来,他们碰到了一个女孩,那是他们生命中唯一的火种,是唯一让他们脱离孤独苦海的舟筏。她实在是太美好太纯真了,于是其中一个人对:我要走了。他向女孩表白之后便携着女孩的手归隐山林了。”

      “那另一个呢?”师父讲到这里总少不了一番沉默,抬头望着南边湛蓝的天空。我不得不每每提醒他,“那剩下一人怎么样了呀?”

      “他?”师父略有些嘲讽地一笑,挥一挥手,“他一直在犹豫,他害怕自己一旦敞开胸怀便会被熔化得体无完肤甚至失去自己。一个把自己困在冰窖里不肯出去的人,最后也只能冷死了。”

      其实,我很了然,那个剩下的剑客便是师父。每年三月,都会有一对夫妇到剑林与师父叙旧。他们走后,师父便会大醉三场昏沉数日,嘴里念的,是那少妇的名字——“素馨,素馨”。我想,至少在呼唤“素馨”的那一刻,师父是后悔的。可惜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明白得太晚,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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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三月末,大地又绿、花团锦簇之时,还会有一个人到剑林看望师父,她是剑池的主人,也是铸剑山庄第二的铸剑师——挽月。

      剑林与剑池其实只是铸剑山庄的两处院落,只寥寥数墙之隔,但若不到时日,她绝不会来。

      挽月常对我笑,尤其是在铸剑山庄里剑林之外的地方,那笑似乎只是出于一位杰出的铸剑师对一个才华横溢、前途无限的后辈的欣赏和关怀。我似乎从不认真打量这个美貌的女子,但那一抹笑总是让我那一颗坚硬的心安宁愉悦。尽管如此,我的表情,却从来都不会有丝毫的变化。

      她每每看见我冷冰冰的一张面孔,竟然总是要发愣,半晌才又是无奈又是眷恋地说:“你呀你,真与上邪当年…”我听了这话总是会莫名烦躁恼火,拂袖离去,才柔软下来的眼神里又闪烁起刀剑的冷芒。

      但每当师父出现,挽月就会瞬间换上一副孤傲的神情。她从来不开口与师父说话,一见到他便立刻动手,凌厉的剑光大盛——那是她去年一整年的心血:觅铁、熔炼、浇铸、淬火…她挽起剑来就像在舞一场惊世绝艳的诀别,用尽力气与热情。

      我总是忍不住在这个女子佯装强大的时候心痛,也许是因为作为一个男人,总是对眉眼凄美哀婉的女子有一种柔情——我的心,还是不够冷。

      可惜师父素来并不喜欢这样繁华复杂的招式,有一次他竟然一边应付挽月的进攻,一边撕下衣襟蒙住双眼。他的霜寂是上古神兵,总是能在三百招内将挽月的剑击出豁口,但惟有那一次,挽月没有像往常一样掷剑而去,而是既愤怒又委屈地仰天长啸一声,发了狠般用剑气挑开师父的蒙眼布,伤痕累累的剑一个反转就要没入师父的胸口。

      ——师父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让剑刺入他的血肉。他左足一踮,便斜去了四五丈,用惊神指力去迎剑。肉身与剑身相遇的那一刹那,只听得乒乒数声,然后冷光破裂,四散而落。摄魂夺目的剑芒吸引了师父的注意力,自然,他没有看见对面的女子眼角一闪而过的泪光。

      剑,碎了。作为天下第一的铸剑师,痴心武学的师父自然也有着独步天下的剑术。更重要的是,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一柄剑,只一眼他就能清楚地知道这柄剑的弱点,所以妄图用剑击倒师父的人,最后总都败得很惨。何况即便挽月铸剑、用剑的本事再厉害,一年铸一把剑便来与师父比试,也根本来不及精进武功,遑论让剑饮血、与剑磨合、炼出剑魂、人剑合一。

      挽月的剑,在师父眼中,虽然可以称得上好剑,却终究算不得名剑。师父不能明白,像挽月这样一位聪明的铸剑师怎么就不知道想要对付霜寂这样的上古神兵,只有十年磨一剑才有胜出可能的道理,所以干脆击碎剑身想要逼她更加沉心炼剑。

      但是剑碎,是对铸剑师的一种羞辱,不是所有铸剑师,都能理解师父的用心。记忆里,挽月第一次对着师父艰难地开口。她瘫倒在一棵碧竹边,满脸的疲惫落寞,“我累了,我终究是比不过你的。这样的赌约…”她咬了咬牙,似乎想用力站起来,最后还是身子不稳,重重地靠在竹子上,碧竹轻抖,洒出一片瑟瑟的乐声。她闭上桃花般灼人的一双眼,长吁一口气道:“不公平。”

      师父皱皱眉,却还是只淡淡回应:“那是因为你的剑还不够好。”挽月突然睁眼,凄凉一笑,竟有一种绝致的美丽,她似乎是真心疑惑:“你的心怎么就能这么冷呢?已经那么多年了啊!”语气里,有一种质问苍天的隐忍愤怒。

      师父的右手垂在身侧,突然握紧了拳,又一点一点地松开。他的面容无波,转身背对着挽月。我想了想,刚要过去扶起挽月,她却已经自己撑在竹子上站起来了,最后情绪万千地看了一眼师父,转身的时候也是那么决绝。

      我不着痕迹地收回迈出的步子。“她大约不会再来了罢。”师父动也不动地站了很久之后突然自言自语起来,这口吻里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解脱。

      之后的那一年的春天,挽月没有来。剑池的弟子送来一封信,薄薄的一张纸,师父看了很久。这一年里,我走遍了铸剑山庄,也没有再遇见她。

      但是再下一年春天,她还是又来了,我看着她寂寂的背影,心里紧得厉害。

      她总也以为她的剑还不够硬、不够冷,甚至不惜跋山涉水去昆仑雪山寻找万年寒石铁。虽然我晚他们八年出生,并不十分了解这二人之间的过往恩怨,但我明白,只有火焰能够融化冰雪,只有太阳可以普照万物使天地焕发生机。她故意作出这样坚强的姿态,剥离生命中的“暖”去迎合师父,也终究比不上师父念念不忘的素馨一点都不会武功——却有着和日光一样温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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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三月的时候,那对风雨无阻前来看望师父的夫妇没有来。南方飞来一只信鸽,于是师父把刚挖出来要招待故人的竹叶青分给了我们一众师兄弟。

      师父平素其实与我们甚少接触,只有每年春天,我们能多见他几面,大多数的时间里,他都一个人呆在自己的院子里铸剑练功。说来也真是奇怪,师父每年虽然铸剑无数,但一年只留下最好的一柄,其余的莫不是交给铸剑山庄的藏剑阁便是交付于各武林门派或是官府朝廷。这样的习惯在我入剑林前就已存在,算下来那些锋寒入骨,可以吹毛断发的剑也已经十一柄了,挂在密室的墙上,却束之高阁从来不用。即便如我,不仅是莫上邪最欣赏的弟子,而且已经是暗许的剑林继承人,问起这些剑来,也会被斥责。

      挽月也直到五月中旬花事将尽才走进剑林。铸剑山庄的格局,是剑谷、剑壁、剑林、剑池分立四方,一南一北,一西一东都暗合风水。师父虽然不说,但我也能从他偶尔东望的恍惚中隐约明白他的不安与期盼。可当挽月真的出现,他却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漠。

      后来我常常问自己,如果他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便表明自己的心迹,那么后来会不会就是不一样的结局。不过他没有,他习惯站在原地太久了,甚至忘记了如何前行。他并不知晓,两个人冲破重重阻碍走到一起的过程,如果变成了一个人停在原地等待另一个人的到来,那么一旦付出的那个人止步或者转身,二人便再无羁绊纠缠可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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