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梦中呓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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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千寻倦极而眠，一梦沉酣。
竟是难得的美梦，她回到了年少时候，又见到故人身影。她欢喜不已，遍遍呼唤一个名字“……”，直至那人回眸转身，向她温煦一笑——
“西风！”雪千寻脱口惊呼，梦中的容颜使她瞬间清醒。
雪千寻开始怀疑自己害了癔症，难为情地以手掩面，却发现双颊滚烫。她忙起更衣，朝东窗静坐。
窗格透进深蓝色的天光，树影颤动，簌簌轻响。屋内寂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脸上终于不烫了，人也沉静下来。直到这时，雪千寻方才想起小雪。这只小狐平时异常警觉，锦瑟借走了丹墨，特意把小雪换给她作伴。怎么这半天小雪都悄无动静？
雪千寻找遍房间也没有小雪的影子，最后发现外间窗户的插栓松开了。她怀疑小家伙跑去外面，立即出门寻找。庭院雪地里有些凌乱的脚印，还有零落的红，似是血迹。雪千寻顿时提起心来，顺着脚印一路飞奔，一直追到叠石园。此处湖石林立、曲径幽深，雪千寻正要发愁，不料刚绕过两座假山，就在一株梅树下发现了小雪。它正悠哉地舔着前爪，听到动静耳朵一抖，旋即轻快地跳到她怀里。
原来是跑出来淘气了。雪千寻松了一口气，心里默道。
雪千寻正准备返回映雪阁，忽听几重假山后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咳嗽，紧接着便是锦瑟的话音：“先别惊动他。”
雪千寻想起上次听到锦瑟与人私语时的尴尬，心说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她这次也不敢听，正蹑手蹑脚地转着身，锦瑟的笑语清晰地灌入耳朵：“好在这次密信你也截住了。真不得了，上面明白写着：雇凶杀庄王者，琴师雪千寻。不止如此，他还想继续追查小狼崽子的身世。料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被何其殊捧在手心的人，为什么反要置其于死地。”
雪千寻惊得凝住了。
接着是一个清冷的声音：“这回你打算如何回禀何其殊？他已经再无耐心，扇子都快拍烂了。”
这一次比上回听得真切，雪千寻终于发现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居然是……
“西风，你这又打的什么哑谜？”锦瑟问。
“每当何其殊心动杀念，便会下意识地以扇击掌。你竟没见过？”
雪千寻总觉得对何其殊这个动作有印象。
锦瑟道：“那也不能一杀了之。密信我再伪造一份给何其殊。”
“你当初是自告奋勇入主春江院的，那个前老板，你等不及半月便杀了。可你监视此人快两年，一份有价值的情报都没交代给何其殊，他已经另派人手同查此案。再这样下去，他该怀疑你的真正目的了。”
锦瑟道：“杀了固然省事，可我留着还有用。至于何其殊那边，我相信你有办法帮我。只需再拖延几日。”
“所以锦瑟，你到底为了什么？”西风似乎轻叹了一声。
锦瑟明媚笑道：“为了我们的友谊。西风，你何时真正归来？”
西风却有几分黯然：“你说，如果注定会离开，是不是……不回来的好？”
“是的。”锦瑟郑重其事，接着狡黠一笑，“然而，从你那晚现身见她开始，就已经回来了。所以，绝不能再离开。你也听到了，人家做梦都在唤你名字。”
雪千寻险些当场昏厥，恨不能找个石缝钻进去。
西风则稳重多了，并没打算找什么石缝钻，而是二话不说踩着金雕飞走了。
直至东方既白，四面无声，雪千寻还缩在假山洞中装石头，祈祷那两个人不曾发现她来过这里。小银狐早待不住了，终于挣开束缚逃窜出去。雪千寻只得去追小雪，天蒙蒙亮时，一人一狐冻得瑟瑟发抖地回到映雪阁。
整个白天，雪千寻都没再踏出房门，更不敢去见锦瑟。锦瑟竟也没来找她，只是换了一个丫鬟过来侍奉。或许她还要再借丹墨几日。
雪千寻弹了半天的琴，思索至午后，终于福至心灵，豁然开朗：
她买凶杀何之事，怕是瞒不住多久了。锦瑟为了帮她洗脱嫌疑，自己反倒引祸上身。当雪千寻拜托何其殊向楚太医转呈锦瑟的医案时，何其殊曾意味复杂地用折扇击了两下掌心。而万一何其殊发现她就是三刀的雇主，她必然更无生路。雪千寻并不后悔雇凶之举，唯独懊恼因此连累锦瑟。
再说那半路杀出来的假三刀唐非，行事张扬跳脱，生怕引不起谁的注意。势必也对三刀的雇主有追查动机。
至于西风……雪千寻唯独不敢深想西风。许是自己思念故人思到魔怔了，竟把西风当做故人的替身。可万一西风正是那个人呢？雪千寻连忙止住思绪，再想就真的魔怔了。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解决掉何其殊这个麻烦。
雪千寻全神贯注地思索，指下的琴声也随思绪而动。忽然，小银狐吱咪一声从琴桌上栽落在地。雪千寻回过神来，发现侍奉一旁的丫鬟不知何时也伏案昏迷。雪千寻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弹奏了楚怀川所赠的琴谱。这本琴谱她昨日为锦瑟弹时还是恬淡清和的治愈之象，怎么现在竟迸发出伤人的戾气来？
她不禁想到锦瑟的叮嘱：“御音之道，仁可疗愈，暴可杀人。”初听这句话还不得其意，此时此刻，雪千寻忽然切实地领悟了何为御音。她尝试着以疗愈之象重弹此曲，果然小银狐和丫鬟都悠悠转醒。
雪千寻无暇再做虚想，重拾琴谱钻研起来。一眨眼就到了晚上，丫鬟小心翼翼地问她饭菜还要不要加热，已经端过来两回了。雪千寻说不必，匆匆吃下几口冷饭，又一头扎进研究中去。
次日清晨，雪千寻一睁眼便弹坐而起，惊得旁边的丫鬟一哆嗦。丫鬟素闻这位琴师性情孤傲、脾气很坏，如今算是亲眼目睹，以后她还要再加一句“举止古怪、书呆琴痴”。
雪千寻用了一上午的功，终于舍得放下琴和书，披上斗篷，卷了琴一言不发地出门了。
西楼顶层。
锦瑟的房门敞开着，廊间空无一人。雪千寻唤了一声“丹墨”，无人应答。她边叫“锦瑟”，边向屋里去，不料，锦瑟屋内竟有一人，正凝神观赏墙上的一副山水——那是雪千寻上个月送给锦瑟的。那人听到雪千寻的声音，悠悠转过脸来，带着柔和温煦的眸光。
这个回眸，让雪千寻一下子想起昨日凌晨的梦，险些把琴和心脏一起掉在地上。
“西风，你、你怎么在这？”雪千寻突然舌头打结。
“你找锦瑟？她出去接人了。”西风的声音清冽淡远，她看到雪千寻抱着琴，又问，“听说你的琴声能疗愈？”
“大概有、有一点儿用。锦瑟病了，我、我试了一试。”雪千寻很想理顺舌头，无奈舌不争气。
“我知道。”西风神色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她说，你为她熬的药、奏的琴，都很受用。”
“你是来探望锦瑟的么？”
“……嗯。”西风顿了一下，声音变轻，“可以也为我抚一曲么？”她问得很诚恳，甚至有几分楚楚可怜，“我的伤还没好，虚弱得很。你的琴声能帮我治伤么？”
“我这就为你弹琴！”雪千寻有求必应，忙搬过琴桌，抖抖索索地把琴摆好。
西风便捡了离雪千寻最近的椅子坐下，娴静温雅地望着她抖。
雪千寻却不敢看西风，凝神静气，心意只在瑶琴。当素白玉指落在七弦之上，那颤抖奇迹般地消失了。琴弦是她指尖的延伸，当第一个音符如山间清泉徐徐流淌，她便只是心无旁骛的的琴师。
这一曲，仿佛演奏经年，又仿佛一瞬之间。琴音终了，雪千寻抬眼望向西风，不料她就那样端坐着睡着了。长睫静静低垂，呼吸轻柔，她整个人都好像冰雪雕琢的一般干净。
这个人是八百年没睡过觉吗？
雪千寻不禁莞尔，准备再弹一曲。她刚触到琴弦，一只柔腻微凉的手轻轻搭住了她的腕。
“谢谢你。我不能再睡了。”
西风这么快就醒了。
“你好些么？”雪千寻问。
“嗯。”西风唇角微扬，弯出好看的弧线。她看到雪千寻的指尖有破痕，“你近日十分用功。”
雪千寻连忙谦虚：“哪里，只是不敢懈怠罢了。”
西风鼻息一漾，似乎笑了一下，温声：“你求成心切，只是别熬太晚。”
“我是太急躁了。”雪千寻汗颜，忽然心里一激灵，“你怎知我熬夜？”
“我……猜的。”西风波澜不惊。
正在这时，廊间传来脚步声。
西风轻车熟路地迎了出去：“小伊姐姐、锦瑟，此间还有一位客人。”
原来锦瑟去接的人，就是楚御医信中提到的爱徒伊心慈。她今日专为送药而来，同时帮锦瑟诊病。她是真正的医师，并且是楚御医最偏爱的关门弟子。
雪千寻是前两日才初次听到伊心慈这个名字，只知她是楚御医的得意门生，医术高超，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年轻。伊心慈形容颇为娇小俏丽，而言谈稳重温婉，应是比她们年长几岁。雪千寻便随西风的叫法，上前见礼：“小伊姐姐，在下雪千寻。我不知锦瑟有客，打扰了。”说完便要走，却被锦瑟拦回来。
伊心慈见雪千寻在场，不易察觉地愣了一下，又见锦瑟不让雪千寻回避，便上前礼貌地寒暄：“雪姑娘，幸会。恩师赞你天赋过人、聪慧绝顶，方才听到你的疗愈琴音，果然不负恩师慧眼。”
雪千寻道：“不敢承楚御医谬赞，老先生没怪我班门弄斧就是了。”
伊心慈抿唇微笑，不再客套，转身对锦瑟道：“恩师说，这药够你缓过今年，可惜无法根治。”顿了顿，又道，“去年你发病，我依了你没跟师父讲。据我诊断，像是一种寒毒。可师父却没提，许是我错了。”
雪千寻不由默然一惊，去年锦瑟也曾发病么？她竟全无印象。仔细一想，锦瑟似乎从来到春江院之日起，便时常与她玩笑，甚至捉弄她，只是当时的自己鲜少回应。
锦瑟收药道谢。
伊心慈拖过锦瑟的手腕，开始为她诊脉。片刻过后，面露喜色：“难以置信！你今年竟比去年好转太多。我甚至怀疑带来的药还有没有必要。”她不可思议地望着雪千寻，眼中满是钦佩。
锦瑟也十分惊异，道：“我只觉这回好转得快，还当是错觉。莫非小狼崽子当真天医下凡，神乎其技？”
伊心慈道：“雪姑娘开的药方中规中矩。想必是那登峰造极的琴音之故。”
雪千寻如坠五里雾中，头摇得像拨浪鼓：“定是锦瑟骨骼清奇、体魄异常。我的琴声绝无可能有此奇效。”
见雪千寻谦虚得如此发自肺腑，伊心慈对她的激赏之情更甚。
西风蓦地轻笑，替雪千寻挡下没来由的过誉：“雪千寻全无内功，她虽技艺登峰造极，单凭御音之道绝无可能到达此等奇效。”
雪千寻喜道：“你懂琴。”
西风眼眸含笑：“来日或可与你合奏一曲。”
伊心慈不擅音律，转向锦瑟：“你精通玉笛，觉得呢？”
锦瑟思忖道：“西风说的没错，雪千寻全无内功，达不到高境界的御音。可我确是在那日听琴入眠后大为好转。”
雪千寻道：“你那日上午便昏睡不醒，我是午后才为你抚琴。说起来，最让我不解的是，你那天香得很，而你却身在香中不自知。”
锦瑟听到最后一句，忽然怔住了。
显然西风和伊心慈早知锦瑟佩戴奇香。
伊心慈道：“原来解药在那香囊中？”
西风玩笑道：“许是那奇香有灵，发现主人虚弱，便会现身救主。”
雪千寻却发现锦瑟仍在出神，这很不像她平常的模样，便轻轻拍了拍她，温声道：“锦瑟，我希望你以后再也不生病了。”
锦瑟回过神来，向她浅浅一笑：“承你吉言，说不定今年就是最后一次发作。”
伊心慈喜道：“你们两个都不省心。现在总算快好了一个，虽然并非我之功劳。”
锦瑟道：“此言差矣，去年幸亏小伊姐姐救我小命。锦瑟可是没齿难忘。”
西风道：“我也全靠小伊姐姐。”
伊心慈却对西风面露严色：“可是你为什么不好好睡觉？毒才刚拔净，就抓不到你人影了。”
西风果真没睡觉？雪千寻在心里疑问。她自己不睡还劝别人莫熬夜。
锦瑟悠悠道：“她忙着飞来掠去，哪有时间多睡？”
西风傲然淡声：“只是不必多睡罢了。”
锦瑟却笑：“不睡也好，免得梦中呓语，把秘密都吐露出去。”
雪千寻突然烧红了脸颊，夹起琴来夺路便走：“我有急事，告辞。”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梦中呓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