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小白眼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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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刀无命”的神话破灭了，被那个令黑白两道都不寒而栗的西风所破。
此事的真相当然鲜为人知。世人只知道，天下第一杀手在行刺庄王之夜离奇失踪，不免惊叹：不愧是庄王！先前从未有过收到玄猫信还能活命的猎物。
雪千寻只觉心惊。好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何其殊，竟能驱使逍遥神教的大祭司西风亲自出手！
当今华鼎帝国乃何氏父子开辟的新王朝，那个战功赫赫尤胜皇兄的何其殊，曾以雷霆手段夷灭了帝国最显赫的武阀世家，史称“天诛令”。从那以后，皇家与江湖势力断绝联纵。没想到，何其殊却与逍遥神教紧密相关，这究竟是他个人密谋，还是代表皇家而为？
而况，逍遥神教绝非寻常门派。它于三年前横空出世，仅用一年便在江湖上异军突起。逍遥神教作风诡谲残暴，不仅令□□匪类闻风丧胆，更被名门正派强烈谴责，是夹立黑白之间的孤门独道。
西风正是那个逍遥神教之中，地位仅次于教主的人。
雪千寻第一次听闻“西风”之名，来自春江院客人的风言风语，逍遥神教能有今日之煞名，多半要拜她所赐。人们说，西风是个玉面魔王，她那惊艳凡尘的风姿，只是暴虐的伪装。雪千寻初始只当这些又是醉鬼的胡言，直到半年前，她在凌波湖撞见轰动武林的“高野决战”。
那一日，高野帮十大恶煞围堵西风一人，声称复仇。雪千寻亲眼目睹，一个世外仙姝般的女子，是怎样飘逸地将一个个活人碾作血红暴雨。
西风她——果真是个魔王。
因此和许多人一样，雪千寻不免更加好奇：凌驾于魔王之上、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名为“辰怒”的逍遥神教教主，又是何方神圣？
“嚓”地一声轻响，雪千寻手中的书卷不慎脱落。关于那位隐秘之主，她不可能不想到一个人，尽管这实在有违她所愿。
“想什么出了神？”一袭紫袍破风而入，伸手将那快要落地的书卷截住。
雪千寻接过书卷，展出礼貌的微笑：“庄王殿下，昨夜可被扰了清梦？”
庄王何其殊皱眉：“这七天可谓满城风雨，唯独你天崩地裂也纹丝不动。你就没有想过，本王也会成为刀下亡魂？”
雪千寻道：“玄猫信素来等同于鬼煞的索命符。有人却是凌驾于鬼煞之上。”
何其殊大笑：“你这是嘲讽本王。我又不是大魔王，凌驾什么鬼煞？”
雪千寻：“我倒是好奇，能破解三刀无命的，该是怎样厉害的人？”
“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物，说了你能认识？”何其殊说着，抬手去刮她的鼻尖，雪千寻下意识地向后一退，让何其殊刮了个空。
何其殊的手尴尬地顿住，却见雪千寻直率地看着自己，不由苦笑着叹口气。
“怎么？”雪千寻不解。
“总觉得你像个永远也养不熟的小白眼狼，一碰就有被咬一口的危险。”
雪千寻不爱听，流露出烦躁之色。
“你看看，冤枉你了吗？上回本王揉你脑袋，你也是这样目露凶光。幸亏你没长獠牙，否则不得天天呲着？”
雪千寻把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心平气和：“我是担心你把我发型抓乱。”
何其殊看不下去：“别装了。你还是严肃的时候更显惊艳。”
雪千寻从善如流地解放嘴角。
何其殊一笑，想拍拍雪千寻的肩膀，不料又被她轻盈地闪避了。闪避之后不仅毫无怯色，还一脸坦荡，教人无法责难。
“呃，雪千寻……”何其殊沉吟，“你可知自己是什么身份？”言下之意，雪千寻是他庄王专属之人，别说是摸一下头发和刮一下鼻尖，甚至于更多，她不都应该百依百顺吗？
雪千寻神色一凛，默不作声。
见她那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何其殊想，许是自己语气太生硬了，便笑了笑：“别怕。本王不强人所难。”
“庄王殿下，”雪千寻忽然郑重其事，“倘若没有您的庇护，我在这里很难好过。您于我有恩，我愿为您两肋插刀，赴汤蹈火……”
“慢着。”何其殊打断她，“你这都是从哪学的？不是告诉过你，少听那帮客人胡说。本王用得着你赴什么汤，蹈什么火？”
“我还你钱。”
“本王缺钱？”
“……”雪千寻又是一副头脑燃烧的表情。
何其殊微微含笑，温语：“从前你天真懵懂，本王只当你是个半大孩子。可你现在都长这么高了，怎么还是什么都不懂？”
雪千寻盯着何其殊，目光清澈得无处惹尘埃，倒把一个以风流闻名的庄王盯得无所适从了。
何其殊想要捏捏她的脸颊，刚抬起手，还是放下了，弹嗽一声，道：“瞧，你乖巧的样子多好。人啊，不可太狂傲，尤其狂傲得成了习惯，说不定就要送了命。”
“谁狂傲得送了命？”雪千寻听出他意有所指。
“三刀。”
雪千寻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还有疑团不明：西风是在哪里杀的三刀？她为何身负重伤却飞到琼玉园？抑或是，她追杀三刀至琼玉园？
何其殊面有得色，兀自冷哼：“三刀若不是狂妄地送什么玄猫信，本王也不会留那个人在府中。只不过那人出手实在是……”他神色微变，话音止住。
雪千寻明了：西风并非每天守在庄王府。
想到西风，雪千寻心绪缭乱，不知她伤势怎样了。
“千寻，累了？”察觉到雪千寻神色有变，何其殊温声询问。
雪千寻：“不累。殿下今日想听什么？”
何其殊出身皇家贵胄，历览繁华、别具只眼，对丝竹乐律苛求尤甚。对于雪千寻的琴，他是由衷的激赏。每次来琼玉园必定听琴谈乐，倘若新得了佳谱，也会第一时间送过来。但这一次，他却摆了摆手。
“不了，本王公务在身，这就走。”
雪千寻欣然送客。
何其殊走到门口，忽然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对了，有件事想问你。”
“嗯？”对她一个深藏青楼的琴师，有什么可问？
“昨晚你可去过琼玉园荷塘？”
雪千寻不知他是否问过春江院的老板锦瑟，认为不宜隐瞒：“去过。”
“大冬天，荷塘有什么好看？又那么偏僻。”何其殊随口。
“难得昕京又下雪，雪中残荷，别有一番美。”雪千寻波澜不惊。
“可曾看见别的什么？”
“看见一人。”雪千寻毫不犹豫。
“谁呢？”何其殊悠然。
“看不清。我身边没带人，不敢走近。悄悄跑了。”
何其殊轻呼一口气：“跑得好。你安然无恙便好。”
雪千寻问：“您知道那个人是谁？为何闯入琼玉园？”
“我何以知晓？方才听锦瑟说，在荷塘边发现了血迹。许是江湖人的纷争。哼，竟打到琼玉园来了。虽说你爱僻静，但往后再去园子里，定要带上几个丫鬟。不，最好有锦瑟陪着。”
雪千寻把微笑撑到何其殊离开，随即马不停蹄地径奔锦瑟的屋子。
锦瑟住在春江院西楼的顶层。早晨时光，客人不多，这位老板十分宽待手下的姑娘，常常由着她们贪睡，从不督促营业。而她自己更是闲云野鹤一般。春江院至今还没关张大吉，只能说这金字招牌尚够挥霍。
雪千寻前来兴师问罪的时候，锦瑟刚沏了一盏茶，正半卧榻上，一边轻摇手中的青瓷盏，一边抚弄膝上皮毛如雪的小银狐，慵懒地眯起眼睛，漫不经心：“这忆海潮回茶，我只沏了一盏，没有你的份儿。”说完，噙着茶盏陶醉地泯了一口。
作为帝都头一号销金之所的主人，锦瑟是过于年轻了，墨发如云，腮若桃花，丹朱唇角隐约上挑，是个无论何时都面带笑容的女子。
锦瑟并非帝都昕京人氏。去年春半，她翩然立于春江院的大门口，肩上伏着一只通体银白的小狐。雪千寻倚栏瞥望，她似有觉察，侧扬脸庞回看过来，烟眸流转清浅一笑，霎时恍若万树桃花盛开般灼灼夺目。
当时的青楼老板热切地迎出，老泪纵横，说锦瑟是他的侄女，也是自己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这回可算骨血团圆了。
一句话令全院的姑娘惊奇了好一阵。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不详病情，才过几天，一向健壮的前老板暴病身亡，年轻的锦瑟自然接手了这家春江院。
——十分特别的遗产。
雪千寻义愤填膺地看着锦瑟那副慵懒模样，上前一把夺过茶盏，按在桌上：“多嘴的锦瑟，你向何其殊讨了多少赏？”
锦瑟笑道：“爆了多少消息，就拿了多少宝贝。”说着一努嘴，“你去那桃木盒里数一数就知道了。也罢，分你一半，快快拿去，别来闹我了。”说着，兀自逗小狐狸玩。
雪千寻随手将那桃木盒打落：“谁稀罕你的宠物！”
桃木盒应声落地，裂开，从中跳出两条通体碧绿的毒蛇。
锦瑟亲切地向它们招手：“小千小寻快过来，你们姐姐又发怒了，当心给踩死啦。”
两条青蛇哧溜溜爬到床下，顺着锦瑟纤长的手指，一直游到她肩膀上去，瞪着四只圆溜溜的眼珠，看雪千寻。
雪千寻走到锦瑟面前，恶狠狠道：“我还要掐死你的小雪呢！”
一壁说着，伸手拎起锦瑟怀中的小狐狸。那小狐狸不知死活，兴高采烈地腻在雪千寻的怀里，呜呜低鸣。
锦瑟十分惶恐：“使不得！小雪最是我的心肝宝贝，你若不解气，掐死我也不准伤害它。”说着，笑嘻嘻地伸来脖子。锦瑟身上隐有异香，独特而好闻，雪千寻盛怒之下都忍不住嗅了一鼻子。
“这可是你说的？”雪千寻挑了锦瑟的下巴，做出狰狞之色。
锦瑟笑道：“你个没良心的，昨天是谁把那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狼崽子救回来？你自己在园子里乱跑，顽皮地弄了一身血，披风也没了，手炉也丢了，躲在冷清清的芙蕖轩不敢出来。若不是我英雄救美，你可不就冻死在那儿了？”
雪千寻捏了锦瑟的脸颊，恨恨道：“你怎么又叫我小狼崽子？就是你把这诨号张扬出去的。”
“牙尖嘴利，目露凶光，你不是小狼崽子是什么？啊哟啊哟，快住手，小狼崽子真是心狠手辣！怕了怕了。”锦瑟很快从宁死不屈变成服软求饶。
雪千寻以为捏疼了她，赶紧松手，轻叹一口气，转身走向门口，不忘丢下一句威胁：“你以后若是再敢多嘴……”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身后忽然传来沉冷的一句，截断她的话。雪千寻回头，看见锦瑟罕见的严肃面孔。
锦瑟缓缓道：“何其殊的喜怒宠辱深不可测，你当谨慎恭敬才是。”
“不消你提醒，我有自知之明。”雪千寻听到何其殊三个字就火大。
“有自知之明的，你就把‘假意逢迎’、‘虚与委蛇’这些勤勉练好。别动辄目露凶光，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恶向胆边生了。”
雪千寻早不耐烦：“放心吧，你刚才没瞧见我发挥有多好。”
锦瑟慈祥微笑：“孺子可教，再接再厉。何其殊既能把你捧在掌心，也能把你踩在脚下。毕竟你只是个小狼崽子，獠牙还嫩得很呢。”
雪千寻冷脸：“就算我落魄，也不耽搁春江院的红火，你大可不必杞人忧天。”
锦瑟笑道：“你别嘴硬，我问你：何其殊送你的七颗南海夜明珠哪里去了？”
“轻而易举得来的横财，自然是随手挥霍了。”
“是呢，雪姑娘好大手笔，颗颗价值连城的珠子，一股脑都许给另一个男人。”锦瑟妖娆的笑容却令人悚然。
雪千寻顿时变色：“锦瑟！你编瞎话也着点边际。”
“不着边际的人是你吧？雪千寻，你怎么跟那个人扯上关系？”
“锦瑟定是疯了，胡言乱语起来。”雪千寻并不恋战，摔了帘子，扬长而去。
锦瑟忽从榻上跃起，也看不清她如何动作，眨眼就拦在雪千寻前面。那抹独特幽香随着锦瑟的话音迎面飘来。“急什么？莫不是心虚？”
“疯丫头，谁要听你的疯言疯语？”
“疯言没有，警言倒是有一句，你听了，可得稳住——” 锦瑟浅浅黠笑，一字一顿，“那杀手三刀的雇主，可不就是你么，小白眼狼？”
雪千寻脸色瞬变，旋即挤出笑来：“你怎么不去喜来茶馆当说书先生？”
锦瑟开始说书：“闲话少续，言归正传：三刀用他引以为傲的杀戮技艺，好不容易杀掉的，不过是庄王用作替身的囚犯。他兴高采烈地跑去琼玉园向委托人复命，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跟踪的一天。”
雪千寻心里想：那个跟踪三刀的人定是西风。
“在琼玉园的外墙角，第一杀手的刀遇上玉面魔王的绡。可惜大魔王出手真没轻重，可惜了一张活口，更可惜了那三颗夜明珠的订金。”
雪千寻心神一震：锦瑟居然连订金是三颗夜明珠都知道！
“所幸有人偏财运气好。”锦瑟扬眸浅笑，好整以暇地玩味雪千寻瞬息万变的表情。
“你找到了那三颗夜明珠？”
锦瑟唇角一挑，露出两颗邪恶又好看的小虎牙：“你想要，那可不成，谁捡着了归谁！锦瑟贪财，千寻了解。”
雪千寻冷嗔：“那你可好生留着，别叫人盯上了，落得人为财死。”
锦瑟叫屈：“好你个没心没肺的小狼崽子，我冒死藏了这三颗珠子，你当是为谁？”
“你天天给何其殊通风报信，还能为谁？”
“不错，我是为他做事。”锦瑟笑得潋滟，“对不住，瞒你良久。小狼崽子天天在鼓里磨爪子，我捧着鼓沿儿瞧热闹。”
“定是给他报了不少消息吧？”
锦瑟轻轻戳了雪千寻的额头：“那还有你的活头？”
雪千寻脸色微变，语气缓和：“那你自己不想活了？”
锦瑟顽劣一笑：“我是坏人，贪人钱财，却不给人消灾。”
雪千寻：“那你可多保重。”说完，推开锦瑟的手，抬脚欲走。
“等等，”锦瑟再次飘到雪千寻面前，不怀好意地笑，“我是个爱听故事的人，你告诉我杀庄王的原因，我就帮你保密。”
“可惜，我不爱讲故事。”
“不巧，我擅长拷问。”锦瑟笑意盈盈。
雪千寻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目露凶光，十分恶向胆边生地道：“因为怨恨。怨恨令人不择手段，更令人铤而走险。我恨他。”
“可是他待你那么好。”锦瑟眨着一双单纯得诡异的美目。
“他待我好个鬼！”雪千寻咬牙切齿，“是谁把我困在这破地方？是谁害我不得自由身？是谁姬妾成群也不救我出去？”
“难难难道雪姑娘是在吃醋？！”锦瑟这一惊诧非同小可。
“不、错！”雪千寻邪气地一笑：“毕竟我也是个女人嘛。”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锦瑟大为唏嘘：“好邪恶的小狼崽子！这都学了些什么鬼话？我差点就相信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