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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梅竹马(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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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婴自当日被安亲王带走后,一直养在王府里。因和硕格格的孩子一生下来,便夭折了。王爷将那女婴视为自己的外孙女,并给她取了个名,叫冰雅,意思是月儿。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三岁的小女娃儿,已是伶牙利齿的。真个是众星捧月,不仅王府里每天十几个大人围着她转,整个王府上上下下,竟都怕她。
这一日,皇上召见。她玛法安亲王领着她去到宫里,皇上只问了她几句话,便让人带她下去玩耍。她跑着跳着,把身后那群追着自己跑的太监都甩得远远的,连影子都瞧不见。她方一蹦到座花园里,竟听到有人在那儿哭。那唔咽的声音,与她家附近被她打的哭爹喊娘的狗子、阿牛的声音不同。每每听到那些小孩子呜哇呜哇的哭声,她总觉得特心烦,开始后悔自己揍了他们;可他们越哭,她越烦,越想打人。这回不晓得又是哪个在哭,胆子不小,竟然又跑她面前来哭。
她挪着小身子,往哭声迈去。走近一瞧,竟是个比自己高大的小男孩。顿时觉得好玩,想要戏弄戏弄他。她拿手指在他背后戳了戳,“喂!有人欺负你啊!”
他一回首,不知是哪来的小姑娘,粉嘟嘟的小脸上挂着清澈明亮的杏眼。心道,许是自己的某个没见过的妹妹吧,“他们……不是有心的吧。”他说得小声,渐渐垂下首来。
“那我可不可以跟他们一起欺负你啊?”
他一怔,抬起脸来,茫然地点了点头。
“啪”地一声,她拿手拍他的脑袋,训道,“笨瓜!怎么可以随便让人欺负呢!听着!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由我保护你!谁要敢欺负你,我就替你教训他们!”她一面训斥着,一面用手轻轻擦掉他脸上泪痕。方才她瞧见他哭,总觉着他像是很好欺负的样子,就想着欺负欺负他,把这个新地盘占领下来。哪知他竟似个木头似的,就那么着点头答应了。还真没见过如此笨的人!不禁训斥他,也不再想欺负他。
他轻笑,脸上浮上两颗酒窝。她看得呆了,拿手指戳了戳。
“月儿!不得对八阿哥无礼。”安亲王走过来,拉住她,轻声训斥道。
“皇叔公,吉祥。”八阿哥跪了下来,“不管她的事,是晚辈拖着她说话的。”
安亲王,轻轻颔首,看着他轻笑,转身把带着冰雅离开。
那一年,她三岁,他六岁。
一别三载。
再见面时,正是初春。
本是花骨朵含苞待放,柳芽儿冒着尖儿的时节,她却一个人郁郁寡欢地抱着双腿坐在树下,望着浮萍点点的池塘。
他静静地坐到她身边,也不说话,只陪着她望着一池的浮萍。
从艳阳高照,坐到日头渐渐垂向西山。他突然起身,跑开了。
冰雅瞥向身边的空地,心里莫名地泛起点酸意来。凝睇半饷,拉回视线,把头枕在膝盖上,紧了紧环着双腿的手臂,继续对着那阳光下泛着泪光的池塘发呆。
“怎么有只小□□坐在这儿?”身后,忽然传来个年轻男子细细的嗓音。
冰雅困惑地朝那声音处望去,正对上那男子用调侃的眼神看着自己。
“太子爷吉祥。”她身边的宫女正朝那男子下跪请安。
她侧头打量他,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湖绿色的长袍,外头罩着件银丝绣的短褂。她用求证式地语气问道,“你是太子?”
“正是。”男子颔首,直直地挺了挺身子,仰起头。
她若无其事地转首,仿佛没事人般继续望向那池浮萍,脸又鼓了起来。一鼓一鼓的,像极了夏天池塘里的□□。
他一皱眉,双手在胸前一环,咳嗽一下,状似严厉地粗声问道,“好大的胆子,见到太子爷也不下跪?”
“你若真是太子,就是我表哥了!表哥从来就该是疼表妹的,哪有动不动就叫人跪的?!有那么多人跪你,还嫌不够吗?!”她懒洋洋地说着,下巴枕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他拍手笑道,“好!爷就准你不跪!难得宫里多了个□□妹妹,多稀罕!真要跪,怕就不好玩了。”
她垂下红肿的眼皮,懒懒地回道,“□□的哥哥,还是□□。”
“呀!你承认自己是□□,我可没承认哦!”太子站到冰雅身边,垂首好笑地看着她。
她不再答话。半饷后,太子折过根柳条,她突然道,“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他一愣,噗嗤一下笑出声,继而哈哈大笑起来。他拿柳条惹她,她皱眉把手一挥。柳条又绕了回来,她烦躁地把柳条挥开。反复几次,忽然跳将起来,将他一推。
他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柳条一丢,“大胆!”
这一叫,周围的太监都围了过来。太子一皱眉,挥手拦住众人上前。
冰雅忽然扑到他怀里,又是捶打又是脚踹,哭喊着,“你让我回家,我要回家!玛法,我要回家!……玛法!玛法!……呜呜,我要……玛法!”
他张开双臂,任她发泄。六岁的孩子,拳头如雨点般大,却打得他连连后退。
从没人敢如此大胆地跟他打闹,平日里见到的除了献媚的脸庞,就剩下哭丧着脸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求饶的。那些人任凭他打骂呵斥,也没的什么反应,好似一具具活僵尸。从没人让他觉得他还是活着的,活生生的一个人。第一次他觉得那么痛快,何况他是他娘家的妹妹,又有何好顾忌的?
打得累了,她埋头在他怀里哭泣。
头一回有人这么紧紧地攀着他,如此亲昵地依在他怀里哭泣;头一回有人让他觉得他竟是那么的重要;头一回有人需要他保护,而不仅仅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怀里的人,就像他额娘的铜镜那样精致,又那样的脆弱。他必须好好地、好好地护住,不让任何人伤害到她。他轻轻拍抚地她的背,低声道,“我从小便没了额娘和玛法,你起码见过你玛法。以后表哥替你玛法疼你,好吗?”
怀里渐渐没了动静,鼾声渐起。
他无奈地轻笑,抱起她,提步往东面的绛雪轩走去。
夕阳里,柳条低舞。
须臾,八阿哥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却见柳条下空无一人。他抬起手,呆呆地看向握着的木偶。木偶的线条有些粗,却依稀可辨是一个正挥手要打人的小女孩,圆嘟嘟的脸上,两颗杏仁般的眼睁得提溜圆。
良久后,一叹气,将那木偶往怀里一塞,往来的方向,慢慢踱步回去。
夕阳洒在他的身上,将那背影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