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心》念珠姑娘

1、君生我已老

　　湖边，微风习习将薄雾吹去了一层，依稀亮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形。一袭白衣，落在湖边的礁石之上，如是一阵相思雾，迷惑了凡人的双眼。只见她白玉般的皮肤在月光下剔透出女子的细腻，一张薄唇未抹红香略略苍白，额前少许刘海，一枚瓷白额坠刻着她悲伤且难忘的过去。她的双眸紧闭，无声无息地能将世间的美比下。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白色的靴子在草间穿梭，惊动了地间的精灵。精灵抬头探看，瞧见一个玉般的少年，正走向湖边。他亦是一身白袍，似是天神下凡偷香般小心翼翼地走近她的身旁。悄无声息地弯下腰去仔细瞧那女子的面庞。骨节分明的手忍不住撩起了她的额坠。只见她一双褐眸早已微带浅笑地瞧他。
　　他嘴角微勾，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师父真美。”
　　一场温梦醒来，落月看着手中的额坠许久，她知道，自己还是想他的。青仙曾在落月知道慕越已有了相好时开导过她。他那命格子里写好的东西，你非神非仙，改变不了。既然他命里与你无姻缘那一说，便就随它去吧。你好歹做了他那十七年的师父，总比起再不能见面来得好。落月回头想了想，很久才反应过来，无姻缘之说。
　　“一拜天地。”一身红袍的司仪站在高堂上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顿时喧闹非常的大堂里静了下来。今日是这钰城里慕越将军的大喜日子，慕越将军与武樑国云和公主成亲的大喜日子。大堂里挤满了人，连着府门口，也是站满了人，人人翘首以盼那拜堂的时刻。人山人海里，她一身白袍站在最不显眼的地方，却看的到那红毯满地的高台，且看得一清二楚。脸色惨白如她，要是被人看见了，定会被认作女鬼。
　　“你后悔吗？”慕璟行站在她的身旁，为她挡住旁人的目光。他知道，她今日只是想来，想来见他最后一面。
　　还记得那时阿母曾讲过关于她的事。她骑白虎从深山中来，来时碧玉年华，清秀过人。离开时本应是过而立之年的她，容貌却无一丝变化，但令人害怕的是，她的青丝化为了雪发。也就是在那个夜里，她离开了，那时慕越不过十七岁，追了出去，半路摔下了马，满身是伤，大夫说他摔断了三根肋骨和左手。可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甚至眼睛都没有红过一次。慕璟行那时已记事，只记得慕越伤好了些就又去山里找他的师父。璟行想，那日夜里她离开，慕越一定是看到了。阿母曾经苦心劝慕越，即便将他的师父不是凡人，不会有凡命的事搬出来，慕越仍是执意要去找，慕璟行记得那时慕越只是对着那破旧的宅子，说，我只想问问她，为什么不要我。
　　现下慕越到了而立之年，也是在找了她十个年头后，不再找了。不是因为他不想找了，放弃了。而是因为她回来了。即便她不承认自己是落月，慕越却坚信着，即便她没有本该已经不惑之年的容貌，而仍是碧玉年华的年轻。慕璟行亲眼目睹过慕越的疯狂和执着。他有些明白慕越为什么会坚持十年了，如果她没有回来，慕璟行知道慕越还会找下去等下去，哪怕是到他自己已是垂暮之时。慕璟行在这次她准备离去的时候，带她来到了这府上，让她看他最后一眼。
　　只因为在他拦下落月的时候，那惨白冰冷的月光下，他看到了她那双眸子里的悲凉。他很想告诉她，慕越对她，是那种不能言说的感情，如果她再离开，慕越会疯的。可是当他要开口的时候，落月先说话了，她说，她不是凡人，天人五衰，天人都会老去，那么哪怕是吃了魔豆交出了命源的她，也会有老去的时候。每醒三个月便会再睡去十五年，醒来次数越多，睡去的时间便越来越长，时来往复，她已经不知道，自己下次还能不能醒来。她说，慕越是她的一切，但她不能掺拌他的命数。那时落月的泪没有落到地上便化成了灰烬。另慕璟行怔在原地。
　　“不后悔。”她叹了口气，笑了起来。红绸之诺，将许白头人，虽然那个和他白头的人，不是自己。她这一生，即便再长，也已了无牵挂了。在那数次长眠里，总是梦啊，梦的总是他。如果自己再也醒不过来，倒是算件好事。在梦里，自己不会无奈地离开。她不后悔，来这里亲眼看着他娶了别人。
　　“一拜天地。”司仪见新郎站在那里，却一动不动。倒是头一回见到，成亲了仍是这么冷静的新郎，不愧是将军。司仪只能轻咳一声，再来一遍。
　　“慕越将军。”一旁凤冠霞帔之下，她的容颜难以看清。慕越仿佛回过神来般，站到了司仪的右边，只那么一眼，他看过人群，就知道她没来，没来。心里症结了那么久，终究不敢对她说，不敢真的说出口。今天，本只是想逼她出现，逼她承认，可是他算错了，她没来，终究没来。他低着头，苦笑着。这一拜天地，拜掉了他那十五年的思念，败掉了他这辈子只有一颗的心。他想，要是她有那么一丝喜欢自己，来了，那么他就会撕下这一身耀眼的红袍，带着她走，什么都阻挡不了。只要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