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亦山》休菲孰能

13、考试

　　73、
　　苏筱云和俞俪一起进学校去看考场了。
　　刚才我们遇见，她和我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免不了担心，但还是尽量让自己不要有太多顾虑。我只是陪她的朋友走走而已，我想她应该不至于生气。
　　“我们走吧。”我对姚亦淑说。
　　“没关系吗？”她的眼神流露出几分关心。
　　“没关系。”我笑笑说，“我们今天去的地方，很近。”
　　学校门口的马路对面，有几户土坯墙的民房。穿过其间的一条很短的巷子，就有一条通向山坡下的小路。路口有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树荫交盖，一片阴凉。从小路下去，就是县城东边的田野。
　　田野里分布着一块块的农田，大部分栽种着谷子、玉米和高粱，也有一些土豆或者蔬菜。不同的农作物高矮交错，呈现出的绿色也各不相同。蚂蚱在田埂上欢跳，蝴蝶在野花间飞舞，空气中流动着一种浓烈粗糙的味道，就像是植物发育的气息。
　　田间的小道崎岖不平，但是一点都不影响我们轻快的步伐。我带着姚亦淑一路穿过田地，踩着石头跳过一条小河，到达了一片小树林的边上。
　　“树林那边不远，就又是公路了。”我停下脚步说，“我们不要往前走了，可以在这里歇一下。”
　　“我不累。”她笑着说，“这里感觉就和我们镇上一样，放假的时候，我经常跟我妈去地里帮忙。我们家有两块地，今年种的都是玉米。”
　　我也一点都不累，但还是从附近找了两块看上去比较干净的石头过来。
　　“要不要坐一下？”我问她。
　　“你坐吧，我喜欢站着。”
　　我把两块石头摆在树下，自己随便坐了一块。她就在我旁边的另一棵白杨树下站着，明亮灼热的阳光铺洒下来，把她的影子轻轻地覆盖在了我的身上。
　　“我自己也有一块地的，在农村，现在是我奶奶在耕种。”我说，“我小时候挺喜欢跟着爷爷奶奶去地里，他们在地里忙活，我就在边上玩。捉蚂蚱，数蚂蚁，丢土坷垃什么的，一个人玩的可开心了。长大了就不想去了，初中有次回去，拿铁锹去翻了一小块地，磨了满手的水泡，在那之后就更不想去了。”
　　我说着不由自主地揉了揉手掌，仿佛那上面还留着记忆里的疼痛。姚亦淑看着我笑了一下，稍稍靠住了身旁的杨树。
　　“我发现，你挺喜欢回忆小时候的。”她说。
　　“是啊，小时候有趣的事情多，所以印象深刻。现在回忆小时候，等再过些年，就回忆现在。”
　　“那你以后会想起今天吗？”她突然这样问。
　　“应该会吧。高考前一天的下午，算是一个很容易让人记住的时间。”
　　她微微一笑，看着小树林里边的草地说：“你今天带我来的这里。好像是谈恋爱才来的地方。”
　　“我们平时上体育课，也经常来这里的。”我急忙站起身来解释。
　　“呵呵，我和你开玩笑的。”她像小姑娘一般地笑着。
　　我和姚亦淑很早就回去了。我们在学校门口道别，她回宿舍，我回家。回家路上，太阳仍旧高悬在西边的天空，像极了一面普照世人的镜子。

　　74、
　　七月七日，高考第一天。
　　上午的语文发挥正常，只是感觉作文给的篇幅太短，最后有些草草结尾。下午的数学是我的弱项，填空题填一半空一半，解答题解半天答不全，能不能及格只能看选择题的运气了。
　　数学考试结束，我慢悠悠地跟在人群后面往外走，刚走出教学楼，就看见了苏筱云。
　　她穿着一件浅绿色的短袖衬衫，白色的纺绸裤子，单手叉腰站在楼前的空地上，那气势有点像是外校来的监考老师。
　　我径直朝她走了过去，她拿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上下打量，真就像是怀疑我在作弊一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问她。
　　“等你啊。”她用一种不太耐烦的腔调说，“怎么？你没出去走走？”
　　我听出来一些讽刺的意味，但是并不想就此和她辩解什么。
　　“我准备回去复习一下，应付明天的考试。”我说。
　　“切！”她不屑地说，“临时抱佛脚的事，你认为有用？”
　　“可能还是有点用吧？”我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想笑。
　　她给了我个白眼，说：“我不管了，我反正想出去走走。你要是愿意呢，就跟着，要是不愿意，就自己回家吧。”
　　她说完扭头就走，我只好跟着追了上去。
　　“你想去哪里？”我追到她旁边问。
　　她稍稍看了我一眼，没有理我，脚步一点不停，直接朝校门口走去。
　　我快步跟在她的身边，速度几乎和小跑一样。
　　走出校门，过马路时，我已经知道她要去哪里了。

　　75、
　　田野里的景色与昨天一般无二。
　　苏筱云仍是一声不吭，飞快地走着，所过之处的田间小路上，很有一点尘土飞扬的意思。我跟随着她穿过农田跨过小河，来到了昨天的那片小树林。
　　两块石头也还摆在树下，一瞬间让我有种穿越式的恍惚。苏筱云径自朝石头走了过去，拿出一张纸巾，展开来铺在上面，然后慢慢坐下。她选的恰好是我昨天没坐过的那一块石头，这简直让我有点害怕，怀疑她昨天是不是跟踪了我们。
　　我在她的面前站下，她又拿了一张纸巾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风，眼睛看着我的腿，就跟看旁边的树一样。
　　“累了吧？走那么快。”我心疼她说。
　　“累了。谁让你在后面追我？你要是不追，我就不走那么快了。”
　　“我也有点累了。”我笑着说，“能在你旁边坐一下吗？”
　　她把纸巾往另外一块石头上一丢，说：“想坐就直接坐吧，还非要问一下，我又管不了你。”
　　“你不要这样子，搞得自己心情不好。”我看着她的样子劝她说。
　　我把落在旁边的纸巾捡起，直接坐在了石头上。她看着我坐下，然后把脸扭去了一边。
　　我们沉默着坐了好一阵子。后来有位扛锄头戴草帽的老大爷经过，他从远处就盯着我们看，一路走来一路看，直到走过了还回头看了两次。我也一直盯着他看，就像挑衅一般。他最后回头那次我还以为他要冲过来抡锄头打我，结果没有，我最终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了一块玉米地后面。
　　“哈哈哈……”
　　老大爷的身影刚一不见，苏筱云就大笑了起来，边笑边用手推我。
　　“你在做什么啊？”她弯下腰笑着说，“你真够无聊的。”
　　我也看着她笑，“我以为你能一下午都不理我呢。”我说。
　　“好啦，不逗你了。”她止住笑，用手指揉揉鼻头，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我认认真真地问你一个问题，你也要认认真真地回答我。”她说。
　　“好，你随便问。”
　　她侧着脑袋，思索着说，“昨天你是不是故意想气我？”
　　“没有啊，怎么会呢？”
　　“那你觉得，我有时候是不是在故意惹你生气？”
　　“也没有，你在说什么啊？我没有生过气。”我笑着说。
　　“我是想说……”她像是下了一点决心说，“比如那次关峻辰抱我，还比如我收生日礼物那天，你真的都没有生气？”
　　“我确实有一点介意，但并不是生气。”
　　“我知道你不是生气。”她低着头小声说，“昨天看见你和亦淑在一起时，我才知道。那种感觉确实不是生气，而是一种别的情绪。我觉得我之前，在你面前做错了一些事。我不应该当着你的面，和其他人表现的那么好。我和关峻辰因为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所以保留了不少关系亲密的习惯。我并不是故意在你眼前做给你看的，只是没有意识到照顾你的感受。对不起……”

　　76、
　　树荫似乎挪开了一些，夕阳的余晖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苏筱云稍稍皱着眉头看着我，些许愧疚中又显得那么乖巧。我不只想对她说没关系，更想对她大声说许多许多的谢谢。谢谢她用几句话就解开了我一桩心事，谢谢她终于能更理解我一些，谢谢她能那么可爱，让我喜欢着她。
　　天色渐渐变暗，一弯银白的月亮早早地挂在了西边的天幕上，今晚是上弦月，样子就像是一个嘴角上翘的微笑的嘴巴。
　　我们离开树林，开始慢慢地往回走。田野间有些微微弱弱的光，有些朦朦胧胧的雾，有许多小小的昆虫在轻轻地飞舞。
　　“我再问你……”苏筱云小声说，“你第一次看见我坐关峻辰的摩托车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有那种感觉了？”
　　“应该是的。”我有些不好意思。
　　“那说明，你要比我早好多。”
　　“什么早好多？”
　　“喜欢啊。你喜欢我比我喜欢你要早好多。”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呵呵，是啊。”
　　“我再问你，你觉得关峻辰这个人怎么样？”
　　“还行。”
　　“那以后我和他还做好朋友，也可以吧？”
　　“当然可以了。”我说，“不过摩托车还是尽量少坐。”
　　“知道啦！我本来就是拿他当司机的。让那么帅气的一个男生给我当司机，别人看了要羡慕死。”
　　“你这是虚荣吧？”我小心翼翼地说。
　　“可能是有一点吧，但是，哪个女孩没有一点虚荣心呢？”她停下脚步，看着我说，“我希望你以后心里面有什么想法，都能直接告诉我。我也希望我们以后能像现在这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好！我答应你！”
　　我们面对面站在田埂上，身旁是一片静立如林的玉米地，疏密不一的玉米秆之间，隐约透过一些光亮。还有一种微弱的声响，仿佛是苞叶里的玉米粒在一颗一颗地爆裂。
　　“你想知道，我过生日时候许了什么愿望吗？”苏筱云低声问。
　　“想，你愿意告诉我吗？”
　　“第一个是给爸爸妈妈的，第二个是给我自己的。”她掰着指头说，“第三个……”
　　“是什么？”我迫不及待地问。
　　“等考完试再告诉你……”

　　77、
　　七月八日，高考第二天。
　　上午的文科综合，感觉非常顺利，除了一两道问答题之外，其他题目似乎都像提前看过了答案一样。下午的英语就又难了许多，除了阅读理解之外，其他题目又都是一半的不确定和另一半的不知道。
　　英语考试，我提早几分钟交了卷，跑到楼下苏筱云的考场去找她。赶过去的时候，她们的监考老师刚好开始收卷子，我看见她还在座位上收拾文具，就站在门口等着她出来。
　　她走出来的时候，微微皱着眉头。瞅了一眼站在门边的我，又是没说话，就直接往外走。
　　“感觉没事吧？”我跟着她问。我知道英语是她擅长的科目，可是她现在的这副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走到教学楼的拐角，她停下来看着我，拧着眉头，用一种委屈又带点哭腔的声音对我说：“我把机读卡涂错了……”
　　“什么？！涂错了？”我当时就急坏了，“怎么回事？怎么会涂错了呢？后来发现没有？要不要我们回去找找老师？”
　　她默默地看着我，稍稍咬着嘴唇，然后眉头缓缓地缓缓地放松下来。
　　“哈哈哈……”她大笑了起来，“我骗你的。”
　　我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就想一下子抱住她咬上几口。
　　“着急了吗？生气了吗？”她把脸凑近过来，顽皮地笑着。
　　“生气了。”我故意绷着脸说，“罚你陪我去个地方。”
　　“好吧，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她乖乖的说。
　　我们从学校出来，走了一条小路，去了新华书店所在的那条街。我们说着这两天的考试情况，把刚考完的英语试题中记忆深刻的题目说出来对答案。我让她先说她的选项，然后说个和她一样的。
　　拐过书店旁边的街角，刚走几步，苏筱云的步子就慢了下来。
　　“我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了！”她笑着说，“你不会是想带我去卧轨吧？”
　　“你又乱说话，不是说好听我的吗？”
　　她笑着冲我吐了下舌头，然后默默地跟在了我的身旁。

　　78、
　　还是那一段路基很高的铁路。
　　上去的小路很陡，苏筱云让我走在前面，然后在后面用手推着我。我有一次试图回身拉住她的手，但是被她避开了。
　　天气晴朗，钢轨表面泛着明亮的金属光泽，从某个角度看过去，会觉得很刺眼。苏筱云在我旁边站定，和我一起望向对面的田野。
　　“我好想大喊两声啊……”她大声说着，一边用双手拢在嘴边，做出一副要喊话的样子，但是发出的还是很低的“啊啊”声。
　　“考试结束，轻松了吧？”我笑着说，“想喊就大声喊出来。”
　　她得到了我的鼓励，瞅了一下铁路边上，犹豫一番后，终于张大嘴巴喊了一声“啊！”
　　声音虽然够尖利，但是既短又缺乏力度。
　　“你这样喊，别人听到以为这里有坏人呢！”我取笑她说。
　　“就是有坏人，你就是坏人！”她伸手拍了我一下，“本来就不想喊，非要让我喊，要喊你来，我不喊了。”
　　“我如果喊，那边人家院子里的狗估计要扑出来咬我。”我说。
　　“你试一下嘛，试一下……”她推着我的肩膀，开始怂恿我。
　　“啊——”
　　我大喊一声，虽然没用足全力，但是比她刚才喊的那一声要嘹亮多了。我刚一喊完，铁路下面真的就有只狗叫了起来。
　　苏筱云开始的样子是被我突然的一嗓子吓了一跳，随后一听到狗叫，她就大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在我的肩上。
　　“别笑了，你笑这么大声，那边听得更清楚。”我自己强忍住笑，劝她说。
　　“哈哈哈……”她笑得脸颊发红，眼角的几道鱼尾纹也更明显起来。
　　“别笑了，笑得都不好看了。”我说。
　　她这才止住了笑，站直身子，用手指抹了抹眼角。
　　“考完试就觉得我不好看了？”她看着我说，“是不是想马上就要远走高飞了，所以开始嫌弃我了？”
　　“没有。”
　　“真的没有吗？”她盯着我的眼睛问。
　　“真的没有。”
　　“敢不敢接受一下考验？”
　　“什么考验？”
　　“呜……呜……”远处传来一阵高亢的火车汽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