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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四章 出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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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百折巷弄中兜兜转转,最后在一户大院门口停下。一个腹部略有凸起的少妇从马车里走出,后面还跟着一个秀美的小姑娘,若有有心人细瞧,便能认出这两位就是堂堂太子妃和皇孙女?
走进大厅,叶家几人已经等待在此。“微臣参见太子妃,参见公主。”
“娘——”叶语柔抱住了母亲,渐渐哽咽。
谢清岚微摇了摇头,眼中几分黯然。“几位难得相聚,还请慢聊,本宫也不打扰几位了。本宫已命人在西厢备下客房,几位若是困乏了,就到客房安歇吧。”说着,转身而去。
叶宁还在犹疑,永安公主平日虽然一副看尽红尘淡然的样子,但也保持着皇家固有的礼仪,今日却丢了一屋子的人独自离开,颇为无礼。叶语柔抽泣片刻后说出的情况确让他惊呆了。他不由庆幸太子妃的安然无恙,也感叹皇家的无情。他想了片刻,请侍女通传求见,毕竟一来他有事相托,二来永安公主将太子妃带出皇宫又请他前来,想来她也必有打算。
小婢禀告后,方带着他走向书房。
公主府虽是秩同亲王府邸,但是府内却并不华丽,甚至不如京中某些富绅家中精致。窗格灰尘覆盖,给这昏暗的夜晚就加了几分阴沉;中庭树木似乎也许久没有修剪,枝杈肆意妄为地生长着,枯黄的树叶落了一地也没有人打扫。想来是因为永安公主常年不在府里,底下人便多有懈怠。
叶宁倒有几分同情,谢清岚初回宫时,宫中盛传她并非真正的公主,有人道她是一个长相与公主有几分相似而被齐王误会并借故贪慕虚荣的女子;有人云她是庆王的棋子,因为长相与公主相似而故意让自幼与永安公主交好的齐王发现;甚至有人言她是齐王看上的女人,接她入宫,不过掩人耳目,毕竟他二人是多么亲密的兄妹啊。然而宗正卿以公主幼年手印相比对,印证是公主无疑,但流言只是少了些许,直到那年她加封宁国永安公主后,这样传言才真正少了,只是因为她一直云英未嫁,可说她早已和人私定终身之类的蜚短流长反是铺天盖地,最后还是容贞嫔杀一儆百,打死了几个诬蔑公主清誉的宫人,这才有了表面的平静。但是,连容贞嫔在内,始终没人知道谢清岚不嫁的原因。而她依然故我地与太子交好。
“公主,此事万万不可。”闻人慕渊似乎在劝阻着什么。
而谢清岚却断然否决。“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请大人稍候。”小婢轻轻叩门,“公主,叶大人已到。”
屋内的人没有言语,闻人慕渊却已打开书房的门,退出屋外,摆手道:“叶大人,请进。”
屋内,茶盏被打翻在地,锦芸正忙着收拾,谢清岚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阴晴不定。
“微臣见过公主,多谢公主带太子妃出宫。”叶宁欲跪。
谢清岚心头暗骂其做作,但也不得不抬手虚扶一把:“本宫不敢当。叶大人,贵妃娘娘拼死救本宫一命,让本宫带嫂嫂出宫,本宫怎能弃嫂嫂而独存;何况语柔嫂嫂是哥哥的妻子,大家是一家人,本宫哪能不救啊。”谢清岚的话语似乎尽是落寞。
叶宁见此,自然想到了某些传闻。
谢清岚无意纠缠。“叶大人,还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吧。估计这京城要保不住了!”她早有计划,只等叶宁点头,好带叶语柔离开;否则她得陪叶语柔等死,她可不愿。
“公主的意思是?”叶宁不明。
“京城城破,恐怕只是时间问题了。其实,本宫倒是想去蜀国之都锦城,蜀国倚据天险安于一隅,无论如何战火如何蔓延,短期之内都不会有所危险,而且锦城以商业闻名,做点小本买卖也能活得下去。只是锦城毕竟非我大梁之地,此番前去,安危难测;而且以嫂嫂现在的身体,想来还是去比较近的夷陵安顿一下,反正战火还没有蔓延至那里。”
在她的心中,大梁逆臣作乱,若是能立即平乱,那倒还好,可是,如今五个月过去,非但没有平定,反愈来愈烈,甚至直逼京城,那么且不说这些乱军,大梁以北的北狄早就不甘臣服而几度袭城;而南方周国更是虎视眈眈;至于蜀国凭借天险,虽怕替人做嫁衣而不敢冒进,但也时有冒犯。所以只怕整个中州都会因此而变,是故她用的是战火一词,而不是叛乱、作乱、造反等词。
她想得太清楚,真的想得太清楚——
依然记得那日他眼中的歉意与怜惜,最后化作千叮咛万嘱咐——为了叶语柔——她真的想弃叶语柔的安全于不顾,可她如何为之。夷陵早有她安排的部署,自然能照应叶语柔,至于她,另有地方要去,新愁旧怨终须算个清清楚楚。
“公主此主意甚好,不过夷陵地处关口,何时会有战乱我们也不得而知。而锦城虽为他国国都,但只要不外露身份,倒也无妨。老臣想,不如直接取道前往锦城,何况太子妃生产尚有三月,目前胎相也稳,应该能顺利到达锦城。”看着谢清岚犹豫的神情,叶宁直接说明:“如果公主是因为安全问题而犹豫不决的话,那么老臣愿意让府中侍卫保护公主和太子妃一道前去。”
叶宁早知道谢清岚因为与某人的约定,必定会保护叶语柔的安全。想当年戾王谋反,眼前这位公主闻讯后,乔装入宫,直斥围困离宫的将士,最后还不惜以身为皇上挡刀。他如何相信这样智勇双全不忘孝义的女子如何是那些养在深宫或不知天高地厚或只知争宠夺嫡的女子能比拟的呢,她又怎会在外没有一番作为呢,更不消说她身后的那些江湖人士,将叶语柔交给她自然是不错的决定。
谢清岚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却还真有些不明白了。“那大人你——”
“老朽已老,经不起动弹了。”谢清岚还想再劝他几句,却见他猛地跪在地上:“请公主务必护太子妃母女安全。”
谢清岚心中微叹一声:老狐狸啊老狐狸,你就这样把叶语柔交给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要保护她?为什么?为什么要我保护她?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个都要我保护她?为什么?
虽然心中怨恨酸楚不断,但她面色不改,口中答道。“放心,叶大人,我在此发誓,有我谢清岚一天,我必保嫂嫂母女安全。”
“多谢公主!”叶宁硬是磕了一个响头。尚书令虽是正二品,但在大梁朝内却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虽然左光禄大夫刁培、右光禄大夫李明也是正二品,但世人提起后两人,却远逊他一筹。
“公主,这是当年……很对不起。”叶宁在被谢清岚扶起之时悄然将一物塞入她的手中。
谢清岚略一顿,这就算是向我请罪向我致歉吗,将这个归还与我就可以了吗?一切的事都已注定……可是,叶宁你……她已猜到叶宁的下场,所以只是轻声道:“一切都过去了。”
“还有,公主,老臣认为,现在京城和宫内都一样一片混乱,如果可以还是尽早……”
“嗯,这个本宫明白。”谢清岚点点头,京城这个地方,是我噩梦的根源,我自然要尽快离开。
“老臣还有些钱物,希望公主收下,全当公主和语柔母子的盘缠。”
谢清岚礼貌地道声谢,让锦芸收下包袱,心中不断腹诽。
“时候不早,老臣告退。”
叶宁见她点头挥手,正欲退出去,却又闻她轻声道:“活比死艰难。”语气中一丝哀叹,一点惆怅。叶宁心中也一时复杂难言,不由停住脚步,而她又轻轻一喝:“叶大人,你已经丧失信心了吗?”
叶宁看着她垂下眉,眼中黯然,不由一颤,信心——
对大梁朝廷的信心?四十年前入仕,本是想为大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官场从不曾想他起初想象的那般简单,那些年官场的沉浮教会他真正的为官之道,而直至他教导的齐王被立为太子,其孙女叶语柔成为太子妃,他才稳坐尚书令一职。虽不曾作恶多端,但因他而死的人,也不曾少过。
对大梁君主的信心?谢煜,为皇子时便是行事畏首畏脚,偏又生性多疑。图谋皇位时,为拉拢武将,便纳将门女子为妃;待成为皇帝后,却又怕武将功高盖主拥兵自重,看薛氏陈氏两族便是最好例子。
对几位皇子的信心?边疆传来消息,太子失踪,生死不明,想来已不再人世。大皇子嘉玮,幼年发烧,治疗时已迟,后来烧虽退却得了痴呆症;成年后又恋上一名戏子,最后弃王位而去。六皇子宁王谢嘉珲,虽然才思敏捷,行事得体,但身体却比眼前这位公主还孱弱几分,恐也难交大任。七皇子谢嘉祥,年方十三,若是再过几年必也是栋梁之材,但其表舅李言宜投降叛军,将来他若为皇,必有非议。
这大梁朝……
谢清岚却抬起眼来,看着他,一字一顿:“太子无恙。”话出口,叶宁震惊。太子下落不明一事,本就隐秘,她如何知晓?虽说这位公主有着亲王一般地位,但终究是女儿身,除去府中数百侍卫,再无一兵一卒。再说大梁关禁极严,非各郡府手令,不得擅自出入关卡,纵然是公主府家丁也不例外。不曾派人前往北疆的她是如何得到消息的?更不要说太子无恙的情况,她如何知道,如何确信?是那些江湖人士?她究竟有多少的能耐?
“不知公主……”
谢清岚却不再看他:“大梁虽有弊病,但仍是泱泱大国,福泽万民,今有忠臣殉国也是应该。”谁是忠臣,谁是奸臣,是忠臣是否就该殉国,是奸臣就愿眼见国将亡而无动于衷。可她这轻轻的一句话,将断送多少的性命。
“时候不早,本宫乏了,锦芸替本宫送叶大人回去休息吧!”谢清岚微扬声,眼中也不同于之前的黯然,却是犀利如刃。
叶宁从书房出来,便觉身上发凉,原来冷汗早已湿透里衣。她不过是一个女子,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他有何可惧?也曾面临生死考验,也曾遭逢万千变故,他从不曾这般如芒在背,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