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花》吉泽理绪

1、云 雾

　　在阴雨绵绵的梅雨天，只有像紫阳花这般变化多端，才能够存活并且绚烂这个季节。在短短的花期中，变成圣洁的纯白、羞涩的桃红、旖旎的淡蓝和诡秘的草绿。
　　这样善变的花朵，花语却是，冷漠。

　　已经在山门外面候了六个时辰，小秋裹紧了出门前娘亲给的棉衣，望着被云雾遮住的山路，眼见的只有眼前这几节石阶。
　　住在这山上面的人岂不是住在了云上面？她心里疑惑。
　　直到明亮的眼睛被大雾给模糊，小秋难受地闭上眼，回到旁边供路人休憩的小茅屋前，就着仍有些湿润的山石坐下。
　　“姑娘，这灵山的山门半年才开一次，上个月初五已经开过一次了，不到来年三月是不会再开了。不要再等了，请回吧。”
　　小秋回头看向守山门的柳叔，微笑着摇摇头，婉拒了。
　　老柳看她一再坚持，身体这么瘦小，便觉得心疼。但是这样的天气，除了住在山上的那几位，也没有人能够坚持超过一日，这么丁点的小人再过不久应该也会难受得呆不下去了，他就等着她自己走好了。

　　都已经忘了等了多久，小秋的头有些晕，口里也干干的，望望山上也不见人的踪迹。她把手探到食袋里，最后一个馒头已经吃完了。
　　隐约听见一阵玉佩琤琤的清脆声，小秋望向通向山门的碎石道，心中莫名轻轻一荡。
　　只见一个端庄优雅衣着华丽的女子款步走上来，她身上轻盈的布料小秋从没见过，好像天上的晚霞一般绵延。裙子很长，边上有人把裙角拾起来珍宝似的捧在手里，弓着腰跟在身后。
　　小秋看到旁边那个卑躬屈膝的人脚上踏着的靴子，把双脚往裙子里面缩起来，那双已经冻得通红的脚隐住不见，只隐约看见草鞋的带子。

　　女子和她的随从走到茅草屋前边，略有些讶异地看了坐在山石上面的小秋。
　　只是目光轻轻一点，小秋站起来跑到下面的碎石道上，躲到草丛里面不出来。
　　她悄悄从草丛后面望上边的人说话，那个守山门的老翁对这位富家大小姐也是毕恭毕敬的，让小秋觉得心里难受。
　　或许等一下就放他们上山了吧。
　　果不其然，老柳朝那位大小姐行了个礼，到茅屋里面去拿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让小姐服下。小姐便和随从一起走向朦胧的山道了。
　　小秋吸了吸鼻子。
　　果然还是这样，在家里面，在烟树阁，就连在这里，也是这样。
　　雾太大了，眼睛里都是水，小秋揉了揉眼睛，在湿淋淋的草坪上坐下来。她太累了。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过去。

　　睡梦中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东西蹭着自己的脚背，软绵绵，毛茸茸的，舒服极了。
　　小秋乏力地睁开眼睛，意识里奇怪地把手伸到脚边上摸摸是什么，却发现这东西还暖洋洋的带有一股热气，等到她完完全全看清楚是什么，惊喜地叫起来：“好可爱的小兔子！”
　　小秋心里痒痒的，觉得不可思议，看看旁边都还是冷冰冰的雾气，湿气比先前更重了。
　　是梦吧？这荒山野岭的一个人也没有，茅舍的门也虚掩上了。
　　她抿了抿嘴巴，忍不住又摸了摸身边这只雪白的小兔子，长长的耳朵竖起来，透着粉粉的红，光是看着看着眼睛就已经不能移开。
　　不管是不是梦，都已经觉得温暖了不少。小秋身上的棉衣都已经被水雾浸湿了，粘到身上冷冰冰的，她把小兔子抱在怀里面，它热乎乎的，很舒服。
　　“啊，原来在这里啊。”
　　她抬起头，便有一双如红宝石一般剔透漂亮的眼睛映到了眼里。
　　小秋不由得愣了一下，看着这个文秀俊逸的年轻男子，忙不迭站起来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手里面的兔子突然一动，跳到了对面男子的怀里。
　　“诶……”小秋惊讶地伸手过去要，却发现这兔子到了他怀里安分了许多，还把头往他的臂弯里钻。这归顺的样子让她马上觉悟到了兔子和他的关系，连忙把尴尬的双手放下来。
　　“都湿了啊。”
　　她低着头，只看见他的手抚摸着兔子，这双手出奇的漂亮，骨架修长，皮肤莹白。
　　脑海里还是重复出现着那双血红的眼睛，小秋眼底看到他雪白的纱衣边沿滚着一圈金色的边线，眼睛疼痛起来。
　　“去换身衣服吧？”
　　原来他刚才是在说她！她忐忐忑忑地抬起眼睛，再一次看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微微笑了一下，说：“姑娘是要上灵山吗？”
　　心突然间收得紧紧的，她思来想去，终究不知道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有什么意图。他的装扮身份肯定不凡，这就已经让小秋却步。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嗯。”但是，这山门是不会为她这种人打开的。
　　他看着她的时候，就不会把目光移到另一边，此刻，他看到她的脸已经红通通的了，于是说：“我带你上去吧。”
　　小秋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他的微笑淡淡的，就好像，就好像黄昏时候海鸥点破平静的水面。
　　这份平淡让小秋慢慢把警惕放下，不由得信任他，跟他走。
　　那个时候，她还太小，不明白太过平静就会趋近死亡的轨道。
　　如果她没有为了求千年灵芝来到灵山，或许她也不会遇见这样足以改变她一生的笑容。

　　风阵阵把浮云吹散开，隐在雾里的楼阁渐渐清晰。山涧中潺潺的流水带着浮冰，岩石和树梢上的冰雪还未融化，透着凉意。
　　门前的阶雪尚未清扫，雪白雪白，皑皑白雪突然有一块动了一下，藏在里边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哆哆嗦嗦地往桥上跑。
　　桥那边，穿着大棉衣的小秋拿着刚刚洗好的衣服走过来，见到可爱的小兔，开心地笑了。
　　“怎么不进屋里去呀？外面怪冷的呢。”她蹲下来，摸摸兔子圆嘟嘟的脑袋，通红的手埋在雪白的毛皮中，“简公子不陪你玩啊？”
　　看来还真的是，小兔子使劲用脑袋顶小秋的手心发泄自己的不满，暖暖的温度让她冻红的手涨得发痒，可是看到它亮晶晶的红色眼睛，还是忍不住逗它玩，挠它痒痒。
　　来到灵山已经一个月，小秋渐渐适应了山上多雾多雨的天气，现在她就住在右金吾卫将军简牧枫的景江华庭里，每天做着洗衣、劈柴、烧饭这类打杂的工作。
　　和一开始想的不一样，小秋没想到那个在山门前抱着兔子平淡微笑的儒生居然会是传说中的金吾卫，她不懂江湖事，也不关心庙堂人，但还知道一个称为将军的人在灵山有怎样的地位。
　　如果说上灵山的人都是有备而来，那小秋所知道的这点皮毛，就是她唯一的准备。
　　而她也只能知道这些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