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绳》朔悦

6、第五章：来历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么……云如陌不断咀嚼回味着这两句诗，眼见一叶轻舟缓缓靠岸。白薇娉身形敏捷，早已翩然站在码头旁，带起香风阵阵。被这幽香呛得不轻的云如陌一面不住地咳着，一面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脚。说不忐忑是假的，加上小舟左右摇晃，险些来个“狗啃泥”。好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只白软的小手很是有力地扶住了她。
　　“咳咳……谢谢师姐。”拉她的那个人露出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五分关心五分幸灾乐祸。手臂猛然灌力，五指紧扣，不费吹灰之力将单薄得像纸一般的云如陌往怀里揽，还没待她“啊”地叫出来，船上最后一个人就已经踏上坚实平坦的地面。
　　“啧啧，还尊斯像云，飘飘的。”曲廷烟一副“师妹不争气吃不胖，让姐姐不能揉捏”的遗憾表情，看得云如陌直咬牙跺脚，恨不得马上修得武学和这个口音奇怪的师姐切磋切磋。但是心中原先的几分担忧、胆怯也因这个小小的插曲消失无踪。
　　要说之前，云如陌还会因紧张失礼而苦恼，但随着师傅一路赏花逗鸟，七折八拐地来到星月楼，真正拜见七秀坊的主人叶芷青时，也严肃端庄，落落大方施了礼，虽然说的一番话与白薇娉所教的大相径庭，却是出自肺腑。叶芷青频频点头，笑不露齿，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若不是知道这江湖上的种种奇趣妙闻，若不是师傅几日来的教导，恐怕很难想到这面前面容姣好，丰韵娉婷的美人是个巾帼女侠。
　　倒是她那个思维跳脱，一刻都闲不住的师姐，打一开始就没把这事儿而看得多么重要。见到叶芷青就立刻化身紫蝶不住围她转着。一面打量，一面还“动手动脚”。扯扯衣袖，戳戳双剑紫烟沉……“姐姐，你好漂亮啊！比我师傅还漂亮！”曲廷烟继续旋转着，也不吝啬赞赏。
　　“你这家伙！见了漂亮姐姐连话都能说清楚了是吗？！！”云如陌惊讶着，忘了这本该是一个多么严肃正经的场面。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叶芷青也不恼，由着她们欢腾，只是轻声提醒她们小心紫烟沉——那对隐约笼罩着金粉光芒的双剑。
　　“看来，你这一趟出去倒是收获颇丰。”目光从两个只有自己一半高的萝卜头移开，她自然要关心一下这位几年都不回坊的弟子。看白薇娉依旧双目清明，全身像是紧绷的弓弦时刻不放松，冲力依旧，叶芷青也稍稍舒口气。然后和她聊起这几年江湖上的腥风血雨。
　　“青莲，你看护着两个小家伙去四处游玩一番吧。让她们也熟悉一下西湖这儿的风土人情。”这位不过桃李年华的坊主素手一招，便有一身着淡蓝色舞装的持剑女子朝她们走来。云曲两人自是无法插嘴她们之间的谈话，这一听可以玩儿也是抖擞了精神。
　　瞧见渐行渐远的三个身影，叶芷青轻轻叹了口气，一双美目似盈盈秋水，半是无奈半是担忧的凝视着白薇娉。“一年前就见你来信说是收了一个徒弟，身份非同小可；如今又是一季蟹肥菊黄时，你身边倒是又多了一个陪伴的人。”
　　“嗯……师姐可听说了稻香村的‘无名大火’？”白薇娉柳眉紧蹙，一脸凝重道。
　　“自然。”
　　“哼，所谓‘无名’，不知因何而起，都是些无稽之谈！朝廷是做什么的？！光知享乐，忘了百姓疾苦吗？这样的朝廷，不要也罢！”叶芷青看着拍案而起的师妹，神色淡淡，自斟一杯雨前龙井细细品味。白薇娉也是一时怒火中烧，旋即平静下来。隔着一层衣袖，感觉到月长石料的冰冷一点点侵入骨血。便是如此，也不见她心中彻底风平浪静。
　　“罢么，我自是知道的。你又何苦与我这月石案过不去。我本觉你行走江湖数年该明些事理的，现在看来，除了为人师长了，其他的，毫无长进。”年轻的坊主深沉细腻，一语戳穿真相。白薇娉也不惊愕，只是朱唇被她咬得更红艳了几分，在深秋明朗的阳光下更显晃眼。
　　“师姐，我只是不明白，若连皇帝都是浑噩无能的，如何宣扬这浩然正气？难不成，这普天下都要被蒙蔽了？！”
　　“将心比心。你认为好的，别人不一定苟同。你看做是正义的，你的对立阵营未尝不把你的作为当做一种‘恶’。记住，遵循本心，做好你认为该当做的，便足以。”叶芷青放下瓷白的杯器，凭栏远望西湖之景，一山高过一山，一峰接连一峰，听远处船家划桨时分开的阵阵水声。
　　“且先不说这个，你与我争辩出个高下又如何。你的立场还是你的立场，我也不会轻易改动初心，又有何意义。倒是你那两个徒弟……委实有趣。”
　　“嗯……”白薇娉略略颔首，便岔开了不愉快的话题，“那个紫瞳紫装的便是大徒弟。四年前在我前往无量山时半途遇到。当时她也是偷偷跟踪我，被我发现时只说无家可归，什么什么动荡的。我自知她是胡诌的借口蒙骗我。听那口音是南疆五毒一带的，后来偶见她召唤灵兽更是笃定。但倘若真的只是个五毒的弟子也便罢了。可她总给我一种神秘感，飘忽不定，让我捉摸不透。以南疆民风的开放以及五毒教令来看，曲廷烟这等能力的弟子完全可以随意进出师门了。真是闯荡江湖，也不至于躲躲藏藏。再便是她的灵兽，在日轮山城时，我也不知是倒霉还是有幸见到了八岐大蛇。我遭重伤，却在昏睡之际见她操控青黄二蛇与那怪物战的不分上下。这等能力，这等灵兽。师姐，你认为她会是普通的五毒弟子么？”
　　听罢，叶芷青笑着摇摇头，“可别妄想让我动用读心术。我刚见她第一面，何尝没试过？只是你那两个徒弟都是单纯的像冰棱一样，你现在所见所听都是她们真实所想。倘若真是有什么来头，你也莫要太过担心。她们啊，对你都是敬爱有加的。不要担心这些，倒是担心担心你如何做个合格的老师吧。”说罢，竟也掩嘴笑起来，大概是看毫无经验、毫无头脑的师妹这次如何收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师姐就知拿我打趣。”白薇娉一拂袖，别过脸去。此时二人都是平常家女儿谈说心事一般，不见江湖上冷峻的表情，女子的一些小动作也是“毫不生疏”。“不过师姐，那二徒弟便是我此番去稻香村的路上救下的。”
　　“哦？说来听听，她的身世又是如何？”
　　白薇娉摇摇头：“这位倒没什么来头，不过田间长起来的小丫头。但有一点，途经忆盈楼时她……”
　　“她怎么？”听到忆盈楼叶芷青难得的面色一凛，急切道“不会是那位……”
　　“的确是，云如陌好像……能感受到琴音的不对。她说感到不舒服，恶心想吐。可这琴音秀坊姐妹都知道，伤害是潜移默化的，常人，纵是我都很难体会到旋律中的杀机啊。”
　　“她竟能！该不会是巧合？”
　　“不，不会。离开高绛婷那里，她便能恢复正常。师姐你看这是何故？”
　　叶芷青在凉亭中不住踱步，即便是天下“三智”之一的她，一时间也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
　　“师姐，难不成她还真是……”
　　“眼下也只有这个说法行得通。可你我都知道，玉歆脉是何等难得，世间练武之人万中难寻其一。真要是被这个女童得到，也不知是上天的眷顾还是惩罚。你且问问她，是否母亲在分娩她时咽气的。若真是，那便八九不离十了。玉歆脉的承载者在出生时，若非他们的母亲也是同一心脉的女子，或是功力大成者，都会因难以承受锥心蚀骨的痛处而出血致死。薇娉，看你是否福分，得了这么一‘才女’徒弟啊。”
　　白薇娉苦涩地笑笑，若真是又该如何？自己并不高超的武艺足够教授云如陌么？倘若到了那一步，云如陌知道自己身负奇能，要求解除师徒关系，自己又能自私地不同意么？当然不能。
　　“师姐，恐怕你是对的。云如陌说过，父母早亡！”见到师妹哭笑不得的表情，叶芷青当然清楚以她的为人此刻心中的难熬，只得拍拍她的肩，轻轻叹声气。又续满一杯茶推到师妹面前，转身离开。也许这时给她留个空间安静的想想才是最好的吧，叶芷青心说。
　　十月的凉风习习，托起亭中人的舞衣，白薇娉望那湖水平静，微波阵阵，几只闲情雅致的野鸟低空掠过。一片祥和之景。可她却忐忑再与云如陌相见，告知她真相后，她们之间的师徒关系是否还能维系。人生在世啊，就是如此。谁知安静和乐下会不会是暗潮涌动，险象环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