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之遥》钟睿

64、4.14.筵冷

　　1.

　　王海海不曾想到，他和萧娅娅的分别竟然会如此的猝不及防。当萧娅娅向他告别时，他的心里满是哀伤和恐惧。去年冬天，他们在一个大雪漫天的夜晚相遇，萧娅娅温暖的笑容，像一束永恒的光辉，照亮了他灰暗的世界。她身上那股青春的巨大魅力迷住了他，让他沉溺在某个从未有过的甜美梦境中不愿醒来。但是，太遗憾了，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也没来得及说，她和他就这样匆匆别过，留给他的，只有长夜恹恹，欢意甚寥。

　　夜里，他独坐在书桌前，翻看着萧娅娅送给他的复习资料，牛皮纸包的书皮里，书页微微泛黄，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片温暖柔和的色调，但纸张干净整洁，散发着淡雅的笔墨清香，字里行间写满了隽秀工整的注解，记录着书的原主人曾默默无闻的付出和坚持不懈的努力。那是何等的令人着迷！何等的洒脱浪漫！他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萧娅娅送给他这本书的真正用意，就是要告诉他，这是她书写的人生经历，当然，也可以书写在王海海未曾经历的将来。
　　他合上书，心中涌起无限的惆怅，萧娅娅给他传递的不是具体的知识，而是她这些年达成目的的种种心绪，就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记初心，也不要半途而废自食其言。理解到这一点，他的心就如同针刺般的疼痛，整个人跌倒在床上，任由两行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

　　2.

　　第二天，当王海海醒来，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从容，好像昨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他按时吃饭准点上班，见到老板和同事还开了几句玩笑，随后便按部就班地投入一天的工作，还是一如既往的扫码和搬运，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但是，晚上回到家，一个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瞬间慌了手脚，他几乎同时收到了彦歆和萧娅娅发来的短信，彦歆问他今天在忙什么，萧娅娅则问他明天有没有空。他看着两条短信，一时间错愕不已。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其实许多事都还没得到解决，尤其是彦歆那边，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思忖良久，他决定先给萧娅娅回信息，但也只回了一个‘有’字。不一会儿，萧娅娅又发来短信，问他明天可不可以一起吃个饭，他没问缘由，只回了两个字：可以。于是，他们约定明天中午在花园小区附近的一家粤菜餐厅见面。
　　和萧娅娅的约会定下来之后，王海海又在纠结，该怎么回复彦歆的短信。上次和彦歆见面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谈话的内容依然让他心有余悸，再和彦歆深聊下去，不知道会毁了谁的前程，他决定不回彦歆的信息，从而避免和彦歆见面，当然，不是永远不见面，而是在情形没有明朗之前，暂时不要见面。

　　第二天，为了和萧娅娅约会，王海海特意请了一天假，中午十一点多，他如约来到那家粤菜餐厅，站在餐厅门口，他心潮起伏，感慨不已，萧娅娅前天就已经和他告了别，今天居然还会约他吃饭，这般际遇是何等离奇！那些在他心里压抑得几乎要死去的感情竟然有了复苏的迹象，尽管经历了一次次疾风暴雨般的摧残，他不但没有心灰意冷，心中那朵无名之花反而大放异彩，想到这等赏心乐事，他的脸上居然满是向往。

　　可是，当他走进餐厅，按照萧娅娅给他发来的包间号推门进入，当他看到包间里的那个等候他的人时，他大为惊骇，一种难以言说的羞愧和难堪，瞬间袭上心头。
　　坐在包间里的人不是萧娅娅，而是彦歆，她今天穿了一件雪白的长裙，头发拢在脑后，盘了一个圆形的发髻，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正看着推门闯入的王海海，她面色平静，但看到王海海一脸茫然的滑稽模样，她有些忍俊不禁，最后，她收敛了笑容，说道：“别愣着了，过来坐吧！”
　　王海海在就近的位置坐下，耳边传来嗡嗡嘤嘤的异响，他竭力排除心中的杂念，小心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没告诉我你也会来……”
　　彦歆明知故问：“你说的她……是谁？”
　　王海海脸红了，昨夜的事情有些难以启齿。这时候，一个服务生恰巧走了进来，询问他们人是否已经到齐？现在要不要点菜？王海海抬起头，一脸慌乱的看着彦歆。彦歆说道：“你的那个她给我发短信，说她不来了，点菜吧！”
　　王海海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就是一个圈套，但他不确定谁是这个圈套的设计者！他藏在桌下的手开始哆嗦起来，没有去接菜谱，他对服务生说道：“让对面那位女士先点吧！

　　彦歆没有再说什么，她接过菜谱，只随意地点了四个菜，等服务生出去之后，彦歆这才说道：“你没想到是我吧？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昨天，我把我和你的那个赌约告诉了娅娅，她觉得好玩儿，也要跟我打赌，赌我和她同时给你发短信，看看你会先给谁回信息，你给谁回信息，谁就负责请客吃饭……呵呵，所以，这顿饭是娅娅请我们吃的。”彦歆说着，笑了，王海海却神情冷峻，脸色愈发难看。
　　彦歆接着说道：“其实就是一个玩笑，这能证明什么呢？我不知道这能证明什么，娅娅也不知道，也许，你也不知道。很遗憾，今天她没来，但是，我不能不来，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谈一次心，不管有多说不出口，今天也要说。”她又顿了顿，继续说道：“看到我，你是不是很为难？其实，我也为难，娅娅昨天更为难，但是，总有人要勉为其难吧！她昨天打赌输了，脸色和你现在的差不多，我知道她为什么不来，你肯定也知道，毕竟，她是你的朋友。”
　　听彦歆说了那么多，王海海只低声说了一句：“真的对不起！”

　　3.

　　“其实，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不应该给你出这么大一个难题。有时候，我也在反思，去年或许就不该联系你。十年没见，我们还有什么交情？可我偏要找你，还说了那些苦衷，最后又打了那个赌。我真是不长记性！”彦歆娓娓说罢，就看着王海海。
　　又说到赌约，王海海便感到一阵窒息，他急忙解释道：“其实，我昨天是这么想的，我是打算……怎么说呢？我觉得事情有些太快了，我想等一等，等一等再见你，没错，我昨天就是这么想的。”
　　彦歆打断王海海的话，说道：“可我不想等了，我昨天和江奕通过电话了，我们决定离婚，而且是发过毒誓的，谁反悔谁不得好死。呵呵，他也许明天就会来青城，也说不定今天就会来。总之，快了，也就一两天吧，我和他就彻底了结了，感谢老天爷，总算是结束了。”她释然一笑，继续喃喃低语：“我终于要摆脱他了，摆脱这场不幸的婚姻，再也不用担心他会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从今往后，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你说的……是真的？”
　　“是的，是真的，现在，我们来说说那个赌约吧！我这人说话算话愿赌服输，等我和江奕的手续一办完，我就可以和你结婚……我可不是在逼你，主动权在你手里，你可以选择接受，也可以选择拒绝，我绝无二话。”
　　王海海心中一阵酸楚，沉吟良久，他开口说道：“对不起，原本我是想的，可是，我怕我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让你再受委屈。”
　　“你会做对不起我的事吗？”
　　“万一呢？我这个人，既没有钱，也没有像样的工作，没有房子……几乎一无所有，你家里决不会同意的。”
　　“我的事情一直都是我说了算，别人做不了我的主。”
　　“可是，毕竟是要生活的，我现在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那不是问题，我有钱，在青城这座城市生活，足够了。”
　　“但我觉得还是太仓促了，我们之间还需要一些时间，感情这种东西，是需要时间考验的。”
　　彦歆摇了摇头，说道：“你不需要时间的考验，而且，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时间太宝贵了，我希望这件事可以尽快解决，最好就是现在。”
　　“可是……”
　　“可是什么？”彦歆突然激动起来，高声说道：“你还没有等够吗？萧娅娅告诉我说，这十年来你一直在等我，我信了，我一直都觉得很内疚。从前我们一起上学，一直都是你帮助我，照顾我。我就在想，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想办法偿还你报答你，可是，我该用什么报答你呢？就我自己吧！”
　　“你怎么能信她的呢？”王海海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羞红着脸，想起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萧娅娅，实在是有些啼笑皆非。
　　彦歆继续说道：“为什么不相信？娅娅这个人，光明磊落，坦诚待人，我很喜欢她。说来也怪，我总觉得她比我更了解你，她也应该比我更适合你，如果不是她已经有了男朋友，我倒是希望你和她在一起。呵呵，今天我为什么要来见你？其实都是她撺掇我的，她让我主动和你把话挑明，不要再拖下去了。”
　　“这是她说的？”
　　彦歆没有回答，她的话说得够清楚够明白了，她一脸戏谑地望着王海海，顿时觉得萧娅娅对王海海的评价是那么的准确深刻。可惜，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她觉得这很好笑，又觉得自己很可怜，她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王海海却突然开口了，他嗫嚅道：“对不起，我不能那么做，我……没办法取代他在你心里的位置，我让你失望了。”
　　“谁要求你取代他了？你是你，他是他！”
　　“可是……”
　　“别说了！”彦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4.

　　包间里出奇的安静，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都沉默着，思索着，僵持着，也恐惧着。王海海脑子里一片茫然，彦歆的脸上一片漠然。包间的门被一个服务生推开了，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察觉到气氛异样，便默不作声地上完菜，匆匆退了出去。

　　包间的门又重新关上了，依然没人说话，也没人动筷子，一盅冒着热气的广府靓汤渐渐冷了下去，终于，王海海开口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说道：“我想，我可以和江奕谈谈，可以帮你劝劝他，其实，你并不想离婚，我说的对吗？你对他始终是有感情的，你肯定还会……”
　　“够了，你的话是不是有点扯远了？别再和我提他。”彦歆生气的说道。
　　“但我也不能成为你新的痛苦，你也不该用你的幸福下赌注。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就是想用我来折磨你自己，用这种方法让自己忘掉过去。你不让我提江奕，可是，你却有意无意地说了他很多次。你一直都说快了，你们快结束了，可你并不想事情发展得那么快，你怕那一天真的到来，我说的不对吗？”
　　“你可真有意思！你以为你是谁？”彦歆被王海海的话说中了，她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就是个木头，你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知道，你是真傻，绝不是装傻。你以为江奕会像你一样？你还想劝我们不离婚，你先搞清楚自己的状况再说吧！而且，我实话告诉你，婚是我要离的，我根本没有要等他回心转意的意思，你想太多了，现在，你可以走了，滚吧！快滚吧！”

　　王海海感到万分的难堪，他缓缓地站起身，看着彦歆，彦歆则是一脸厌恶地转头看向别处。他心中猛然一惊，如梦方醒，他看得出来，彦歆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难过和失望，她压根儿就不喜欢他，也一直对他不感兴趣。他淡淡地笑了，心里一点儿都不怨恨彦歆，只是感到一阵凄荒。
　　“再见，多保重！”王海海背过身去，低声哀叹了一句，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说完，便走出了餐厅包间。

　　彦歆依然一个人默默地坐着，生着闷气，就在这时，她那个阴魂不散的丈夫又打来了电话，她颤抖着手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原来是江奕乘坐的飞机，刚刚在青城的机场降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