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之遥》钟睿

5、1.05.冬至（二）

　　1.

　　几乎是一整天，彦歆都感觉到天旋地转，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酒醒之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她感到头痛欲裂，于是从床头柜上的药瓶里，倒出一粒镇痛药服下，然后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正准备去卫生间，她的手机响了，给她打来电话的，正是她殷切期盼了一整天的张忆之。

　　“忆之，你见到彤彤了吗？”一接通电话，彦歆就迫不及待的问起女儿的情况。
　　电话那边传来张忆之的一声重重的叹息：“唉！真对不起，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见到彤彤。我去过你家，你家里没人，我又给江奕打了电话，他没有告诉我孩子在哪儿，他只告诉我，孩子的肺炎已经痊愈了。彦歆，既然孩子没什么大碍，我想你多少也心安一些了吧！”
　　彦歆喃喃地说道：“她没事就好，可是，她会在哪儿呢？和谁在一块儿？”
　　“这个……我也不知道。”
　　“难道是和那个夏如雪……一定是的！”想到女儿很有可能和丈夫的情人在一起，彦歆顿时心如刀绞，全身不住地颤抖起来，像个即将发病的精神病人。
　　“彦歆，你先冷静，我们一起想个办法。”张忆之在电话里极力安抚着彦歆。
　　“你让我怎么冷静？我的女儿即将和一个……一个继母在一起生活！”彦歆的声线陡然升高，愈发激动起来：“换作是你，你能冷静吗？”
　　“你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什么意见？”
　　“你先回深圳，我们一起想办法，一起面对，毕竟我是一个局外人，我没有办法替你和江奕谈这件事……”
　　“不不不！我不想再回那个地方了，我……我害怕。”
　　“你怕什么？你又没做错什么！”
　　“可是，我就是害怕，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明明就是他的问题，他出轨在先，可是，感到心虚和慌张的却是我！不敢面对，不敢与其交锋的也是我！唉！我太软弱太没用了。”彦歆绝望地说道。
　　“可是，躲得了一时，能躲得了一世吗？昨天我和江奕聊了你们的事情，很奇怪，有关夏如雪的事，他避而不谈，他也不承认对不起你，也不感到惭愧，他说他不想离婚，他说离婚的事是你先提出来的，他尊重你的选择……”
　　“呸，真虚伪！他倒是会颠倒黑白，是我要拆散这个家吗？”
　　“所以，你要成全他吗？他之所以要和你离婚，也许就是要和夏如雪结婚，你说你看到他们出现在医院，难道……难道是夏如雪怀孕了？他和你分居了半年，如果真是那样，这个时候，夏如雪怕是快要生了吧……”
　　听完张忆之的话，彦歆差点儿晕厥过去，她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抓起了身边的那瓶镇痛药，嘴里喃喃地说道：“他想让我去死吗？”
　　“彦歆，你别胡说！”
　　彦歆已经拧开了药瓶的瓶盖，将剩下的药片都倒在掌心里，只有三片了，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电话里传来张忆之一遍又一遍的呼唤，过了半天，她才倏地睁开，然后愤恨地说道：“放心吧，我是不会放弃女儿的，我要和他争到底。”

　　2.

　　和张忆之通完电话，房间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声音，都湮没在这片可怕的寂静里。过了多时，她又睡着了，这一次，她一直睡到了下午5点钟才醒过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手机屏幕发出微光，彦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有一个未接来电，居然是江奕打来的。
　　看到江奕打来的电话，一种强烈的预感袭上心头，江奕可能要和她摊牌了。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离婚究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过去十年的婚姻生活中，所有的东西，所有的经历，信任和怀疑，幸福和不幸，都要结束了。

　　临近黄昏，阴冷的空气开始在空荡的房间里弥漫，她又把那件紫红色格子大衣披在身上，她起身拉开了窗帘，一天的大好时光已然一去不回，一抹残阳透出昏黄的微光，渲染着青城冬天的荒凉。当夜幕降临，她的心也坠落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城市里的一个又一个窗户被点亮了，街道上，一个又一个黑暗的角落也被街灯照亮，过往行人的头顶上都折射出温暖的光芒。那些星星点点的亮光在他眼前不断地放大，像跳动的精灵。
　　看着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一个奇异的想法在心中无法遏制地疯长起来，她想要融入那片光，成为光的一部分。一只无形的手好像在拽着她，后面也有一双手在推她，还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窃窃低语：“去啊，大胆地去啊，去追那些光！”
　　她打开一扇窗，寒风像一记耳光抽在脸上。她艰难地爬上了窗台，一只脚从打开的窗口跨了出去，一瞬间，她的身体，她的思绪，她的感情……都被那股凛冽的寒风给冻结了。
　　她呆呆地坐在窗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冰冷的世界，不多时，那些星星点点的光都向着她的方向汇聚而来，无数手电的光柱，手机的闪光灯，都投向了她……在一瞬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她发现自己不是坐在酒店的窗户上，而是坐在家里的那张柔软的小床上，她居然回家了，回到了她父母的身边，父母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她躺在她小时候睡过的小床上，身上盖着浅粉色的被子，母亲用手抚摸着她的额头，目光里带着无限的柔情，并在她耳边哼唱了一首关于星星的歌谣。她笑了，并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她又要睡着了……

　　3.

　　在酒店的楼下，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在众多注视着彦歆的目光之中，有一个人的目光热情而又急切，这个人就是萧娅娅，她正是被看热闹的人群裹挟而来的。

　　这天晚上，老袁突然请她吃饭，地点就在青城西街的一家火锅餐厅。她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没有见过这位表哥了，今天突然约她吃饭，她料到这一定和昨天相亲的事有关，为了表达自己对那件事的不满和抗议，她故意迟到了一个多小时。
　　来到餐厅，她看到等候多时的老袁，老袁一脸的焦躁和不耐，冷冷地瞧着萧娅娅，嗔道：“我等你快两个小时了，你怎么才来？”
　　萧娅娅坐下，不以为然地说道：“去了一趟书店，你找我什么事，直说吧！”
　　老袁看着萧娅娅，脸色缓和了下来，说道：“小妹，我想问问你，昨天的事怎么样了？你觉的那个王海海怎么样？”
　　萧娅娅眼珠一转，没有回答，反问道：“他是怎么告诉你的？”
　　“那小子今天没来上班，我没见到他人！”

　　萧娅娅冷笑一声，一脸的不屑，老袁便明白了，表妹根本没看上王海海，心中不免有些遗憾，他看到萧娅娅手边放着一本英国小说，于是说道：“娅娅，你不会是看上那个书店老板了吧？”
　　萧娅娅抬起头，看了老袁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
　　老袁微微一笑，说道：“你都去那家书店几年了！我会看不出？不过我要提醒你，那个书店老板有古怪！”
　　“有什么古怪的？”
　　“在中国，开着一家英文书店，难道还不古怪？”
　　“我不觉得！我唯一觉得的，是你这思想太封闭了，现在都提倡走出国门与世界接轨……”
　　“那个人也有问题，你不觉得他和你之前那个……就是跑到澳洲那个人，你不觉得他们一样吗？”老袁打断了萧娅娅的话。
　　萧娅娅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说道：“你今天请我吃饭，就是想挖苦我吧？”
　　“我怎么会挖苦你呢？我只是怕你重蹈覆辙！这个书店老板，和你那个跑到澳洲的前夫，都不是什么好人！”
　　萧娅娅白了老袁一眼，说道：“好吧，我可以答应你，我以后不去那家书店了。不过，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别把你那些不三不四的同事介绍给我了，好吗？”

　　4.

　　正说话间，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鸣笛声，她下意识地扭头望向窗外，看到好几辆消防车从马路上呼啸而过，紧接着是警车，而后是救护车，她还没回过神来，就有行人从她面前跑了过去，一开始是几个人，后来，变成了十几个，再后来，从她面前跑过去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奔向了相同的方向，用手指着的也是那个方向，脸上带着惊恐、好奇和兴奋的表情。萧娅娅一下子被这莫名其妙的人群吸引了，那些烦心事都抛之脑后，她提起外套，起身走出餐厅，完全不管还在低头吃饭的老袁。她知道，外面一定有热闹看了，而她，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人。

　　萧娅娅跟着奔跑的人群，来到‘青城之星’酒店的楼下，就在这栋酒店17楼，一个房间的窗户大开着，一个穿着紫红色格子大衣的女子披散着头发坐在窗沿上，她的两条腿伸出窗外，在半空中晃动着，她的鞋早被甩掉了，两只脚裸露在外，冻得通红。一群人仰头看着那个女子，那个女子也同样仰着头，她望着的是另外一个虚空的方向。谁也不知道她是谁，既看不清她的样貌，也辨不出她眼神里的悲喜，她到底经历过怎样的变故，才会如此的想不开。
　　在人群中，萧娅娅一眼就认出了那身复古的装扮，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怎么是她？”
　　“你认识？”老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萧娅娅的身后，把萧娅娅也吓了一跳。
　　萧娅娅回头看了一眼老袁，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认识。不过真巧，那个女子的朋友我倒是认识，而且你也认识！”
　　“谁？”
　　“就是那个王海海啊！”
　　老袁惊道：“你怎么知道她是王海海的朋友？”
　　“我亲眼所见，他们的关系可不一般！”
　　老袁追问:“他们什么关系？”
　　“昨天晚上他们就在一起，你说什么关系？”
　　“这……我怎么不知道！”
　　萧娅娅轻蔑地说道：“这种事他会到处和别人说吗？”
　　老袁一拍脑门儿，自责道：“怎么会有这种事！都怪我没调查清楚。”
　　萧娅娅没理会老袁，她一直望着楼上的女子，突然，她回头对老袁大喊一声：“你快给那个王海海打电话，就说他女朋友要跳楼。”

　　萧娅娅话音刚落，楼上那个女子的身体就出现了一阵剧烈的晃动，接着，她的整个身体开始向窗外倾斜，萧娅娅惊得捂住嘴巴，生怕心脏从嘴里跳出来，她看着那紫红色的身影在窗口一晃，就在坠落的一瞬间，却猛地被几只强有力的手臂拦腰截住，拖回了那片光亮之中。
　　是刚刚赶到的消防队员救了她，那女子的危险解除了，围观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萧娅娅也长吁了一口气。
　　不多时，消防队员和医生合力将那个女子用担架抬出了酒店，她已经昏迷，手脚有不同程度的冻伤，他们现在要把她送到医院去。一个医生冲着围观的人群大喊：“有谁认识她？有谁能联系到她的家属？”萧娅娅急忙从人群里挤了过来，她对那个医生说道:“让我陪她去吧，我认识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