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之遥》钟睿

4、1.04.冬至（一）

　　1.

　　2014年12月21日，王海海度过了一个漫长难熬的夜晚。在酒精的作用下，彦歆很快睡着了，王海海为其盖好被子，然后颓然坐进一把椅子里。听着彦歆均匀的呼吸声，他静下心来，开始凝视着彦歆美丽的容颜——这在她清醒时是他绝不敢做的事。
　　过了今晚，他还有这样的机会吗？他一脸痴迷地看着彦歆，慢慢地靠近床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抚摸彦歆乌黑的头发。就在手悬在半空时，彦歆忽然喃喃呓语：“彤彤，彤彤……”她呼唤的是她女儿的名字，他如遭电击，猛地缩回手，暗骂一声“该死”。刚才的痴迷不过是精神错乱的幻觉，是漫漫长夜生出的灰色泡影。他决不能犯下别的罪孽，玷污了他们之间纯洁的友谊。想到此处不宜久留，他便起身蹑足，悄然离开了房间。

　　凌晨三点钟，王海海站在街上，静谧的街道被积雪覆盖，等不来一辆出租车，回家太晚了，去公司上班又为时过早，他无处可去，只好又回到那家酒吧。
　　酒吧里依然没有客人，只有老板和一个服务生在闲聊，王海海鬼使神差地回到了他刚才和彦歆一起坐过的位置，酒吧老板看见了他，亲自迎了出来，并将一瓶打开的白兰地摆在王海海的面前，说道：“这是你们刚才剩下的酒，和您一起的那位女士已经买过单了，所以这瓶酒现在由您处置。”
　　王海海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对老板说道：“能给我一个酒杯吗？”
　　“那是当然。”酒吧老板欣然回答道。随即让服务生给王海海取来一只高脚杯，又补充了一句：“我们这里早上7点钟才打烊。”说完便离开了。
　　王海海说了一声“谢谢”，便开始一个人自斟自酌。两杯酒下肚，让王海海感到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像彦歆那样喝醉，反而越来越清醒，思维也越来越活跃，回想起今夜发生的一切，他遇到的两个女子，两次莫名其妙的际遇，明明才刚过去，却已觉得不够真实。

　　早晨六点半钟，王海海穿上外套，走出酒吧，雪过天晴，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发白，刺骨的寒风拍打在他的脸上，他一阵晕眩，那瓶酒的威力终于显现出来。

　　王海海来到酒店附近的公交站台前，等第一班公交车去上班，公交车迟迟未来，站台下人越来越多。他瑟缩着身子，左顾右盼着，突然，一个人跳到他的面前，一张清秀的脸庞带着微笑，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面前这个人，正是昨天和他相过亲的那个萧娅娅。

　　2.

　　“你怎么在这儿？”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萧娅娅先说道：“我家就在附近，我每天都在这儿等公交车上班，你为什么也在这儿？”
　　“我......”王海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萧娅娅却想起了昨天和王海海分别时的情形，也想起了咖啡厅里的那个女子，于是说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昨晚和那个女孩儿在一起？那是你女朋友吧？她人呢？”
　　王海海一怔：“什么女朋友？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普通朋友？而已吗？”萧娅娅歪着头，审视着王海海，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大的酒气！你喝酒了？”其实，萧娅娅还从王海海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的味道，她一脸嫌恶地转过头，不再看王海海。
　　“呃……喝了一点。”
　　“和你女……和你那个朋友一起喝的吗？”
　　“不，我一个人喝的。”
　　“一个人喝闷酒？呵呵，看你的样子，好像喝了一个通宵吧？你一个人喝酒！她人呢？”
　　“她……一开始是她喝，她喝醉了，我把她送回她住的地方，时间太晚了，我没地方去，一个人又去酒吧喝了酒，就是这样。”
　　萧娅娅听着王海海“又臭又长”的解释，将信将疑地说道：“你说她不是你女朋友，可我总觉得你们的关系不一般，而且，我总觉得那个女孩儿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她有男朋友吗？”
　　“她……她......”王海海不想当着一个和自己相过亲的女孩儿说起他和彦歆的事，于是说道:“我可以不说吗？”
　　“好吧，不说就算了，不过，我能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而且，我估计......她也喜欢你。”
　　“她喜欢我？呵呵！”王海海听到萧娅娅说彦歆喜欢他，他觉得萧娅娅就是信口开河，他冷笑一声，说道：“你开什么玩笑！她结婚了，孩子都好几岁了！”
　　“是吗？难道是我错了？可是，我说的都是有根据的，都是根据我看到的事实作出的科学推论。”
　　“科学推论？什么科学推论？”
　　“你昨天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难道不能说明你喜欢她吗？”
　　“我现在问的是她喜欢我的依据。”王海海避重就轻地说道。
　　“昨天，我看到她不停的看手机，她好像在等一个很重要的电话，或者是和别人约定了时间，那个人迟迟没有露面，那个人不就是你吗？”
　　“这证明不了什么。”
　　“她心事重重，脸上带着忧伤。”
　　“是的，她心情不好，不过，那些应该都和我无关。”
　　萧娅娅却反驳道：“她难过当然和你有关！”
　　“你不了解其中的缘故。”
　　“我确实不了解其中的缘故，但是，她见了你，好像也不怎么高兴，否则也不会借酒消愁了，对吗？那么，她的忧愁就和你有关，虽然最初的忧伤不是你引起的，但是，是你延续了她的忧伤。”
　　“你这是什么科学推论？都是歪理！”王海海不屑地说道。
　　“她喜欢你，你觉得是歪理，那么，我说你喜欢她，你刚才可没反对！”萧娅娅一边说，一边得意地看着王海海，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她？”
　　王海海一脸的难堪，这种问题，他根本回答不了。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自己暗恋彦歆的事，难道要和一个相亲对象承认此事？他看了看前后左右，看了看同样在等候公交车的其他人，又向马路通向的远处望了望，终于，他惶急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因为公交车过来了。

　　3.

　　在公交车上，萧娅娅就坐在王海海的旁边，他不敢说话，更不敢侧目瞧她一眼，他觉得萧娅娅离自己更近了，这么近的距离，她一定又闻到了他身上难闻的酒气，或者，这么近的距离，她一定又猜到了他的心思。公交车缓缓地向前行驶，他仰靠在椅子上，闭起了眼睛，却听到了萧娅娅阴阳怪气的话语。
　　“哼，虚伪，装模作样，骗子！”
　　“你是在说我吗？”王海海睁开眼睛，转过脸问道。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萧娅娅用鄙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我哪里虚伪了？我装什么了？”王海海有些生气了。
　　“你喜欢她，却不敢承认！这不是虚伪？不是装？这是什么？我估计，你很早就喜欢她，却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因为你不敢！”
　　“你怎么知道？”王海海惊讶地看着萧娅娅，面前的这个女孩儿居然看穿了他心里的一切。
　　萧娅娅却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这类人我见多了！”
　　“我们这类人？我们是什么人？”
　　“就是遇到事情就瞻前顾后，畏缩不前，犹犹豫豫还要故作清高，自以为是还要自作聪明的人，其实就是一群傻子。”萧娅娅说罢，一脸挑衅地瞧了王海海一眼。
　　“那么，你肯定被这种傻子伤害过。”王海海不甘示弱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萧娅娅居然语塞了，她的眼神里现出一丝惆怅和怨恨，头转向另一边，再也没有和王海海说一句话。
　　看到萧娅娅生气，王海海有些愧疚，公交车缓慢前行了一段距离后突然停了下来，前面道路拥堵，鸣笛声此起彼伏，离公司还有很远的距离，王海海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不想去公司，不想被老袁问起相亲的事，他头疼得厉害，想回家睡一觉。
　　“到站了，我先下了。”他说着站了起来。萧娅娅并没有和他说话，也没有抬头，那一刻，他们两个人好像又成了陌生人。

　　王海海下了车，车门关闭的那一瞬间，他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已经很久没有人和他说这么多话了。就在刚才那短短的十几分钟里，萧娅娅和他说了很多话，尽管多数是挖苦和责难的话语，有些话他无法接受，但他并不感到生气。他想起昨天他和彦歆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同样说了许多，可是，那些有关往事的话题如同嚼蜡，气氛也很压抑，尤其是那个离婚的话题，让他感到十分沉重。但是，在和萧娅娅聊天的时候，他把那些压抑和低落的情绪都忘在了脑后，一夜的疲倦也一扫而光。他突然觉得，萧娅娅是给他枯燥晦暗的人生带来希望和光明的人。但是，他们终是陌路，那点儿光明和希望，还没到家，就被寒风吹散了。

　　4.

　　回到住处，王海海向公司请了一天假，衣服也没脱就躺在床上。他拿出手机，找到昨天打给他的那个电话号码，他想给彦歆打个电话。可是，看着那个号码，他犹豫了，实在是找不到话题。他又翻出昨天张忆之发给他的短信，张忆之说彦歆有危险，是什么危险？短信里没有说。他闭上眼睛试图思考，可是什么都没想出来就睡着了。他的思绪停留在时间线上的某一点，没有停在现在，也没有回到从前。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他被手机铃声吵醒了，睁开眼的一瞬间，屋子里已是漆黑一片，他居然睡了一整天。

　　他拿起手机，是老袁打来的，他有些忐忑地接了电话，没有听到老袁的声音，只有嘈杂的吵闹声。
　　王海海轻轻地“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女子急促的声音：“是王海海吗？你快点过来！”
　　王海海一愣，问道:“你是谁？”
　　“你别管我是谁，我现在告诉你，你女朋友……哦不……是你的那个朋友出事了。”
　　王海海这才听出来是萧娅娅的声音，也知道萧娅娅说的是彦歆，他急忙问道:“她怎么了？”
　　“她要跳楼，你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