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天空》苍苍横翠

14、梦里乡土

　　乡土一别经年，无数离愁别恨在春花秋月的交替中日积月累，却躲避着，逃离着，始终不敢踏上回乡的路。乡土说远并不远，说近也不近，可回去了又怎样？一切都已如漠漠山风，滔滔逝水，无可寻矣！热切的回归没有目的地，无尽的思念也没有可以停驻的地方。漂泊的灵魂只有在异乡独自承受“君问归期未有期”的无奈，和月满西楼时临风长叹“乡关何处”的凄惶。

　　当乡土侵入梦境，午夜梦回总是无端地落泪。其实也没有感到多么悲伤，只是细细一想梦中的山水，熟悉的家园，众多和蔼可亲的笑容和千顷连绵起伏的麦田，泪已悄然滑落。离乡的喜悦早已被重重叠叠的旧梦碾碎，梦中的乡土呵，仍是历历在目，清晰如画。

　　记不清从哪一天哪一年，湮落的乡村开始在梦中频频出现，乡土依然，温情仍在。也许是喧嚣的环境，冷漠的人情、生活的艰辛，世间的坎坷，耗竭了曾经的雄心与理想，心力憔悴之余反而备加思念生命最初的最自由无拘的乐土。温软厚实的黄土路与冰冷坚硬的水泥路，一望无垠的晴天绿地与封闭狭窄的生活空间，家家户户亲如一家的浓浓温情与相邻而居却从不往来的冷漠，使在城市中漂泊的倦客醒来时无不泪湿衣襟。

　　那弯瘦弱蜿蜒的河水也常常在不可预料的夜晚流进沉沉梦乡。这条生命中最重要的河流，带来了太多的神秘与惊奇，它从哪里来，它要到哪里去，它为什么永不停止地奔流。有时候真想抛开一切溯源而上，去追寻它的故乡，看看生生不息的乡水诞生在怎样的地方，亦或是顺流而下，细细丈量曲折漫长的旅程，一睹它汇入大海时的风采与欣喜。

　　还记得有一次梦见村里的槐树繁花如雪，清香四溢。微微湿润的黄土地上，凋零的白色花瓣东一堆西一堆的。醒来时惆怅无言，慢慢走上阳台，极目远望，希望能有一棵槐树落入视线。然而，触目所及，除了高低错落的楼房，就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有多久没有见到槐树了？在心中一遍遍地问自己。恍惚觉得就在不久前还似曾相见，可这个“不久”是多久？是一个月，还是一年两年，自己也不知道。所居的城市原来也还能见到几棵槐树、梧桐这些北方最常见的树种。近几年城市飞速发展，规划，摧毁，重建，一片片平房倒下了，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到处是平坦碧绿的草坪，整齐如一的绿化树。在新旧交替中，这些树种慢慢地消声匿迹了。也许，只有到乡下，才能再见到它们挺拔矫健的身影。

　　乡愁就是这样在不经意中，在星星点点中，在不期而至的梦中，在偶然的感慨中越聚越多，渐渐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时到今日，也不明白那已然湮落的乡村究竟有何等的魅力，使一个早早离开了它的孩子依然为它魂牵梦绕念念不忘。它没有舒适的环境，没有丰盛的宴飨，没有惊险刺激的娱乐。它只是曾经那样恬然祥和地存在于山前水滨，物俗纯朴，荒蛮未化，与世无争。即便如此，也终于没有逃脱湮落的命运。

　　伴随着梦里温馨的乡土，成长的岁月一掠而过。时光的长河川流不息，身在其中也身不由已。度过的那些无论是快乐的还是艰辛的光阴，在长河中只是一串串的泡沫，瞬间而逝。缘于乡思，缘于梦里的那方黄天厚土，相应地增加了许多悲欢离合的人生况味。从而对这个纷繁的大千世界多了一种层次的解读，因此更能直面平庸琐碎的生活，直面苦乐难分的现实。我并不是智者，也没具有大无畏的勇气，是生活本身告诉了我，生活就是以这个样子这种方式出现的。一如那个小小的乡村，拂去厚重的历史尘霭，就清楚地显示出生活存在的真谛。现在的生活也莫不如此，抛开它光怪陆离的外表，才能看清它真正的模样，将复杂的万事万物归于平淡、简单、朴实，也就愈加接近了它的本质核心。

　　走过许多长长短短路，涉过许多深深浅浅的河，攀过许多高高低低的山，然而，却再也找寻不到童年那一抹缥缈的记忆。乡土存在于一个无人可及的时空，梦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因此无论走得多远，走得多久，是离乡背道而驰还是打马故乡过，我都是那个怀着一腔热切希望，永远在回乡路上的不停跋涉的行人，并随时期盼着梦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