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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刮骨疗毒 ...

  •   暴雨,似乎没个休止一般,从天空中跟泼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落个不停,几道闪亮如银的闪电,在黑云翻滚的天空中划过,一瞬间的光芒,照亮青青河岸,岸旁垂柳枝条万千,顺垂到水中,一泡水洼中污泥浑浊。
      两具人体,仿佛没有知觉般的,在水洼中上下起伏,河中水面随着雨势越涨越烈,撞碎在淤泥河岸边,堆起层层白沫。‘轰隆隆、轰隆隆’密集的雷点声响过,泡在水洼中的人体突然惊醒过来,哗啦啦拍击水面,吃力的拖着另一具更壮硕的身体,向岸边上去。
      那被水泡得惨白一片,有些浮肿的小脸,正是长平,她费劲力气好容易把燕客来拖上岸边,先伸手到喉管中抠了抠,呕出几大口污水,然后转身看燕客来的情况。
      幸而在沉下水之前,燕客来已经昏迷,所以此时并未呛水,全身的黑衣湿透,这时候紧巴巴粘在身上,勾勒出他结实修长的躯体,面容瘦削冷厉,死灰般冰冷,肉色的疤痕更加明显,可惜了他这般好相貌。
      长平先翻翻他的眼皮,又再脉搏上按了按,确认他还活着,然后想翻身看看他背后的烧伤,却是无论如何也反不动——成年男子的躯体本来极重,又陷在大雨的淤泥中,背后一片糊得结结实实,长平原本保持他在水中浮起就费了太多力气,此时再也挣不起身。
      雨,一棵也不停的,噼啪砸落下来,说不清是水还是汗,在脸上粘成一片,长平此时倒抱怨睫毛太长,雨水滑落下来跟帘子似的,当得她看不清周围物体,只能不停的伸手擦拭眼角。空气是冷的,草地是冷的,自己和燕客来的身上一样,都是冰冷无比,长平在暴雨声中还能听到‘得得得’的声响,很远又很近,是上下两排牙控制不住打颤的声音。
      这么冷,好歹是能控制白磷不燃烧了。
      长平苦中作乐的想了想,手上用力,猛地一掐燕客来的人中——碰的一声,她知道背部撞上一颗柳树,痛得五脏六腑差点移位,脑袋昏昏悠悠晃了好久,才发现她被燕客来下意识的防御动作,踹到三丈远的树下。
      “嘶——”长平裂嘴,毫不顾形象的吐了口水,一瘸一拐的走回燕客来身边,“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下这么重的手!”
      “抱歉。”燕客来的声音极为嘶哑,因为是仰面朝天躺着,一张口雨水直接灌入嘴里,全身动弹不得连咳都咳不出来,惨白的脸都憋出些许红色,看上去极为狼狈。他单手撑在泥地里,死死咬牙终于坐了起来,还没等说话,只见‘呼啦’一声,绿油油的火光,在他背后又燃烧起来。
      燕客来此刻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但是从长平的目光中察觉到什么,一闭眼睛,整个身躯向前猛的趴下:“刀在我右侧腰带上,你帮我把灼烧的部位剜下来。”
      白磷燃点极低,若沾附□□,除非剜除全部腐肉,否则会一直烧穿骨肉,不死不休。
      长平咬咬牙,依他所言抽搐腰刀,刀身三寸,光华如雪。她握刀的手一抖,低声问道:“有没有酒。”
      燕客来的手握紧而又张开:“早上就喝光了,这时候去哪里找,直接动手罢。”
      没有酒消毒,刀伤面积过大是死,不剜除皮肉,被白磷烧穿躯体也是死。长平一咬牙,猛地在脸上抹了一把,视线清晰了些,然后伸手在燕客来腰侧摸索:“酒喝光了,酒壶呢,是不是瓷的?”
      燕客来明白她要做什么,吃力的抬抬腰:“在前面,他妈的,瓷片刮骨更疼!”
      “疼也比死了好,我听评书上说,铁器有毒,瓷器刮肉则无妨,你最好祈祷是真的罢!”长平说着,从他腰上系的布袋子里掏出青花瓷的酒壶,哗啦一声砸碎,捡起其中一块最大的,壮壮胆子,直接往他背上鬼火灼烧最大的一块挖去。
      “(&*T%^&@!”燕客来刚才还低迷地声音猛然拔高,噼里啪啦骂了一长串话,手指直插到泥地里,拼命抠挖,“刘小六这个王八蛋,老子伤好了,非杀他祖宗十八代不可!”
      “这么有精神,不如我们来聊聊天吧。”长平面色惨白,四面锋利的瓷器碎片,不仅削去燕客来的皮肉,也划伤她细嫩的手指,鲜血滴落,又快速被雨水冲散,两人的血混在一起,让燕客来四周的水洼中都染上浅浅的红色。
      她手中动作不停,语气却保持轻松愉快:“你说的刘小六,不过是奉了魏忠贤旨意,专门咬人的一条狗罢了,要报仇得找正主儿罢,你被魏忠贤害得丢了锦衣卫旗主的职位,隐姓埋名流落江湖,难道就没想过回去报复?”
      “他手下三千锦衣卫,我暗卫没有皇帝的指令,谁敢跟他动手?”燕客来说着,又嘶了一声,“轻点,你当老子的背是刮猪皮呢!”
      长平又是狠狠一次下刀,一小块燃烧着火焰的皮肉被削下来,从心底泛上来的恶心想吐,被长平掐着喉咙死死咽下去,声音还是带着笑的:“燕大统领纵横江湖几十年,什么伤什么苦没受过,还怕区区一个‘刮骨疗毒’,再坚持会儿,关公说不得都没你勇猛呢。”
      长平的声音虽然带着笑意,但突然变粗的呼吸,话语中按捺不下的颤音和哽咽,让燕客来察觉到她想安抚的用意,手掌握了几握,咬紧牙关不在做声。长平反而跟打开话匣子似的,说个不停:“那时候你没回来,找上门来的居然是魏忠贤手下最得力的冰草,在他的忠贤府上,看守我和飘羽的,就是冰草和莲匣。”
      “冰草看起来冷冰冰的,话也很少,不过我总觉得他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在魏府的地牢里,他对我还算不错。我从他手里逃脱之后,居然碰到人贩子,你知不知道,我可是第一次碰到人贩子哎,被他一路带往江南,正好有惊无险的躲过锦衣卫的搜查,现在想起来,真像老天庇佑。”
      “说起来我也真是命好,你不知道,我出生的时候,就被魏忠贤追杀,刚逃过他的手下,又遇到老虎,幸好被飘羽射箭救了我,可是我那时候最讨厌他了。”长平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住,六年了,她从来没有想过那带着老虎面具,笑起来一脸孩子气的小侍卫,但此刻与故人重逢,那断开六年的回忆,突然一下子全部涌上来。
      “被魏忠贤抓走的时候,还是飘羽硬要陪我一起去,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又被魏忠贤封了内力,疼起来跟病猫儿似的,还拼命说要保护我。”长平说着,脸上不自觉的泛起一丝甜蜜的微笑,动手剜去最后一块腐肉,“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你这些年来,有听过他的消息么。”
      手下的身躯一动不动,长平大骇,咬牙拼死了力气,勉强抬起燕客来的头颅,毫无声息的下垂,沾着斑斑点点的淤泥,被雨水冲刷走,惨白起皱的面颊,嘴唇紧紧咬着,双眸紧闭。
      长平只能在他下颌上垫上几块草皮淤泥,以防他窒息而死。背上的伤口被雨水冲刷,这时候已经不往外冒血花,只有翻白死灰的肉色,但这更让人心惊。长平想了想,咬咬牙憋了一口气,在此深入水中,一次又一次的,从河底取来沉积的淤泥,抹在他背上。
      最后一次下水,几乎榨干了长平全身力气,幸而她在金陵几年,练得一身好水性,不然这会子早溺毙在河底,她浑身湿冷,控制不住不停打颤,精疲力竭的趴在燕客来背上,防止淤泥被雨水冲走,嘴里喃喃说了一句:“老娘这次救你,可是花血本了,你做牛做马一辈子,也得还了我这笔恩情!”
      身下的身躯动了动,似乎有了一丝反应,只是长平已然力竭,趴在燕客来背上沉沉睡去。
      大雨突然更加急骤,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猛烈下了个透,然后须臾间风起云涌,呼啦啦的乌云全部吹散开来,金光灿烂的太阳突然蹦出来,明晃晃挂在天幕正中,蔚蓝的天空一碧如洗。
      河水被雨水滋润了个饱,欢快的向前奔涌,河岸边的草地和树荫全被雨水冲刷干净,在阳光照耀下绿油油的,清亮亮的,干净无比。只有树下沉沉睡着的两人,淤泥和枯草掩盖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完全是整个画面中最不协调的存在。
      ‘哒哒哒’数架马车堆叠在一起的声音,在雨后的官道上奔驰着,当前开道的一匹灰色骏马,疾驰之中仍能控制好力度,恰恰停在树下昏迷的两人面前。一个青衣童子从马上跳下来,伸长的马鞭好奇拨弄两人,突然咋咋呼呼向身后叫道:“有人殉情自杀啦,福管家快来看看!”
      “小驽,你又想往府里捡什么东西了?上次拎回去的两只猫儿,害得少爷打了一个月的喷嚏,你还不知足?”随后一匹青花大马上下来的福管家,背着手先把那名唤小驽的童子教训了一通。
      “福管家你饶了我吧,上次的猫儿,少爷没训我,老夫人可罚我抄了两个月的经书,右手都抄得又两个那么大了!”童子抱怨连连,还把手凑到管家面前求可怜,“可是这是人,受伤殉情的男女哎!大叔你不觉得感动么?把他们带回去救治吧,反正药师爷爷那里也缺炼药的人对不对?”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上次你弄乱了他一屋子的药草,就着两个生不生、死不死的人,能哄他开心?”
      小驽闻声一蹦三丈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懂不懂嘛,快点帮我把人搬上车,不然我告诉老夫人去,说你不帮老太爷行善积德!”
      老夫人?那可是比童子小驽可怕得多的存在,福管家默默流下两滴汗:“好好好,你可比少爷还难缠多了……”
      “就知道老管家最好了!”小驽欢快的声音响起,马车继续轰隆隆启动,带走树荫下昏迷的两人,原地只留下一个人形的淤泥坑,一切悄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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